春風化雨

明天我們就要畢業了，就要為了自己的理想各奔東西去奮斗，在這里留下我們青春的靚影，留下我們美好的青春素顏。讓我們用拼搏書寫無悔的青春，記得有空常來看看昨天的自己。

——Mr石畢業相冊留言

（一）

我的高中在一個北方的小城，像我現在的生活狀態，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有一年，我們的小城出了八個高材生，五個北大兩個清華一個復旦。這是破天荒的高度，打破了從前最多四個高材生的紀錄。于是，整個暑假，那八個學生的名字在那個畫質不怎么清楚的地方縣頻道頻頻地被說出，介紹說他們被邀請參加某某活動，被獎勵某某稱號。小村里夏天傍晚的閑談也開始有了新鮮的八卦，他們說姓劉的孩子的爸媽是老師，有六個是農村出來的人才，有大老板獎勵每人一萬塊，有更大的老板更慷慨的獎勵了每人三萬塊。不過今年最出奇的地方是，這些孩子里只有一個女孩子。

九月開學的時候，我就高三了，媽媽在我書包里多放了一張紅色的人民幣。來到學校，意料之中的各處都張貼紅榜，大家除了假期作業的狂補，也多了對這八位明星故事的分享。開學典禮上校長舉著話筒講話，最后激動地站了起來，興奮地結束道：同學們，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學校的明天看你們！

我以為Mr石會對這樣的事情很不屑，可是我又一次看錯了Mr石。我的大腦構造果真跟Mr石的大腦構造完全不同。這在他做了我三年英語老師兼班主任的過程中顯露無疑。比如我喜歡英語，可是我不喜歡他給我起的過氣的英文名Rose，那個電影里肥肥的女人跟我瘦弱的樣子一點兒也不像。我拒絕可是Mr石說要的是感覺上的相似。比如我習慣喊他石老師，可是每次我喊“石老師”追著他問問題的時候他從不回頭，直到我喊Mr石他才會笑著回頭問我：“Rose，什么事？”比如明天要考英語和數學，我看英語練習，他會把我的英語課本拿走，說：“Rose，你要多看看數學。”

（二）

這一次，Mr石興奮地跑到安靜的晚自習教室，用板擦拍著講桌大聲嚷嚷說：“猜猜我請到了誰？”

“鬼才有興趣，愛誰誰。”我似乎都能聽到每個人被打亂學習計劃心里不滿的嘟囔聲。

習慣了我們不冷不淡回應的Mr石顯然沒有被打亂興致，他繼續說：“劉馨，就是那個考上復旦的女學生劉馨，我請她明天來給大家做演講。”

終于，班里窸窸窣窣地有了討論的反應。

Mr石走過我身邊的時候，小聲地說：“Rose，有什么想問劉馨的要提前想好，你不是最想去上海讀大學嗎？”

是的，我想去上海讀大學，我喜歡上海，喜歡張愛玲筆下的十里洋場，燈紅酒綠。喜歡安妮寶貝筆下穿棉布長裙的女子，喜歡潮濕弄堂，喜歡上海話，喜歡新天地咖啡館，喜歡高樓林立，喜歡上海帶給我的所有的希望和絕望。我把這些都寫在了月考的作文里，老師給了我滿分60分。發卷子的時候，Mr石看到了我的作文，他讀了作文之后，把它轉交給語文老師，語文老師復印了文章并且傳閱給全校的學生。

從此我想去上海成了一個公開的秘密。有人跟我說你一定能行，有人過來說我們一起努力，有人悄悄地潑冷水說你想得還真是美。當你的夢想和目標被幾乎你認識的所有人都知道的時候，你只有一個出路就是努力去靠近。你愛的人你不愛的人都在看著你，像買馬的賭注一樣，猜測你是否能夠成功。

劉馨來做演講的時候，我坐在第一排，看著她，想著我自己。覺得未來似乎很近，希望也不是空口而談。她一路講自己高三的艱辛，我一路數我付出的汗水，權衡著自己成功的可能性。提問環節的時候，我低頭躲避了Mr石鼓勵的眼神，我一個問題都沒有問。可是結束的時候，Mr石不知道我拜托同桌把我重復改寫了8遍的信交給了劉馨。我覺得我跟上海可能從此就有了某種聯系。

（三）

語文課本里常常提到不“入世”的詩人，他們與現實格格不入，以酒為友，醉飲成歡。半醉半醒時，常常揮毫筆墨，成就佳篇。可是心酸悲喜各人知，不“入世”是否真正得到了快樂，語文試題中10分的古詩賞析題給不了我們正確答案。

同樣的，我覺得Mr石也是一個不“入世”的老師。老師開會的時候他會遲到；怨聲起來的時候，他全當不知；開會回來他就對我們說什么狗屁規定，但轉頭就開始一條條傳達會議精神，還時常拿著自己的會議記錄本教育我們要有做好記錄的習慣。Mr石說：“最好的學生最壞的學生，老師都會記得，中間最聽話的是老師遺忘最快的。”所以我有些理解，大概Mr石是想做一個校長忘不了的老師。

春天來的時候，一模結束。學校開會說，上邊領導有指示，要在緊張備考之余，增強學生的體質，增加學生的課外活動時間。于是下午的小自習，我們全部被召集出去在操場兜圈拔草。Mr石在一群班主任中間，圓墩墩的身材，用手比劃著，不知道是否又在批判高考的不公平。可是，顯然不是這么簡單的問題，班長說Mr石要帶大家出去春游，別的班的班主任都不同意，只有我們Mr石自己堅持。

春游？是個模糊了多少年的詞。我快樂地舉手，回頭看到了全班默契的迎合。

我們的春游并沒有多美，只有一下午的時間，要趕回來上晚自習，去的地方是普通郊游地。可是看到了放風箏的孩子，野餐的一家三口，賣糖葫蘆的大爺，還有比操場柳樹更廣闊的綠色，比學校池水更悠長的小河。我覺得這么平凡的幸福，比那起起伏伏的成績和名次讓人感覺可親得多。我什么時候可以擁有這么簡單的快樂？什么時候可以不在乎成績和名次？我對著小河，想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那天，Mr石一如既往地負責拍照，我穿著我紅色的運動上衣站在隊伍的最左邊，笑得像春天一樣燦爛，內心卻像秋葉一樣無助。

（四）

Mr石是個善于存儲記憶的人，他幫我們拍了很多照片，可是卻缺席了我們最重要的畢業合照。那一整個星期Mr石都沒有來學校，班長探望之后說是騎摩托車的時候，不小心摔倒了。PS技術不行的學校，把Mr石的照片橫亙在我們的合照上，Mr石的頭大過了我們的上半身，顯得格外不著調。我本以為Mr石會遺憾缺失我們的畢業照，可是Mr石對此卻沒有評論過。

高考終于結束的時候，我才終于了解，所有的事情，經歷了，就會覺得其實真的沒什么大不了。Mr石說：高考只是成長的一部分，不是成長的全部。我抱著電話跟Mr石第一次聊了將近一個半小時。我說我考得很糟，我說我去不了上海了，我說我讓爸媽失望了，我說我怎么辦，最后一直哭到眼淚浸濕了媽媽送來的毛巾。

時間是偉大的治愈師，很多事情都會被忘記，而曾經發光的記憶，在時間的流逝中，卻變得異常清晰。春風化雨是老師的力量，潤物無聲是需要時間才會讀懂的偉大。

高考志愿，我填了北京，而不是上海。一是因為我的成績不夠我希望去的大學；二是因為我忽然覺得上海是個太過冷冰冰的城市；三是因為Mr石跟我說：Rose，據說你暗戀的那個男生報的是北京的學校啊。

好吧，Mr石終于交代，他擅自劫持了某男送來的情書。

[編輯：付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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