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子宮”

如果不幸無法成功“造人”，人們通常會采取什么方式達成所愿呢？領養？試管嬰兒？借助捐贈的精子或卵子？以上皆非？四年前，美國加州女人阿德里安娜·阿利夫漂洋過海來到塵土飛揚、酷熱難耐的印度古吉拉特市，請當地一位26歲的女清潔工為其代孕。阿利夫只是越來越多想到印度實現作母親愿望的女性之一，在那里有著大批窮苦的女人等待出租她們的子宮，而印度也獲得了“世界子宮”的別號。

眼前的阿里夫眉開眼笑，展示著手機上雙胞胎女兒的視頻。三年前，這對可愛的小姑娘艾瑪和印地亞由代理孕母維娜（化名）在位于阿南德鎮的一家代孕診所通過剖腹產來到人世。破敗的阿南德鎮是印度代孕產業發展的核心區。艾瑪和印地亞是用阿利夫和丈夫的卵子和精子在維娜的子宮里孕育而成的。視頻中的小姑娘們膚色雪白、模樣可人，正在一座充氣城堡里開心地爬滾著，還不時地沖著鏡頭揮手大叫“媽咪！”“她們太可愛了”，阿利夫盯著視頻道，“有一天我對人家說‘我生艾瑪和印地亞時……’才發覺我完全忘了她們并不是我生的！”

10年前，為了推行醫療旅游業發展，商業代孕在印度合法化，自那時起，這里便成了“代理孕母“的聚集地。代孕產業在印度發展得紅紅火火，最主要的原因是這里存在大批的潛在孕母。做代孕母的酬勞對于貧窮的印度女人來說是一大筆意外之財，能給她們的生活帶來不小的改變。其次，印度在代孕方面的法律尚不完善，而且將代孕兒親生父母的權益放在首位。第三，同類型的體外受精等費用在印度更低。據印度工業聯合會估算，“代孕”行業每年能給印度帶來20多億美元的商機。

整個印度目前大約有1000家代孕診所，但合法注冊的只有600家左右。許多小診所更通過降低成本的手段在國際市場上參與競爭。將印度孕母單純作為牟利工具的故事不絕于耳，她們永遠不會與那些慕名而來借腹生子的客戶享有平等的地位——未受過多少教育的印度孕母懵懵懂懂地簽下合同；有的孕母在孕期和產后得不到應有的照料；最嚴重的情況則是印度男人為了錢逼迫妻子代孕。印度的社會文化并不接納這個新興行業。在人們眼中，代孕等同于賣淫。雖然代孕行業在印度的發展勢頭迅猛，它依然屬于地下邊緣產業。反對者們對這種父系社會的雙重標準提出了質疑——為何一方面剝奪女性自由選擇配偶的權利，一方面卻鼓勵她替別人生孩子。就這樣，商業代孕在印度雖然合法，卻飽受詬病，在某些教區受到了明令禁止。因而代理孕母們只能背井離鄉九個月，與其他女性一起被診所安置到代孕營地——生下寶寶后，再帶著一個編織好的故事回到家人身邊。

今年40歲的阿德里安娜·阿利夫在哥倫比亞大學獲得碩士學位，經營著一家通信公司，是典型的西海岸職場女精英。她的丈夫是舊金山一家法律事務所的合伙人，父親是一位知名醫生。可以說，阿利夫的生活已經完美無缺了，但有一天她卻被告知她不可能生寶寶了。多年前，由于子宮肌瘤，在懷孕20周時，阿利夫失去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后來，她又兩次流產。七年前，醫生告訴她，她的子宮異樣，無法正常懷孕。阿利夫和丈夫沒有放棄，他們尋求了各種辦法：國內領養、國內代孕、國際領養、國外代孕。阿利夫強調自己并不在乎與未來的孩子是否有血源關系，但她的美國醫生告訴她代孕是個好辦法，對她來說既簡單又快速。

不久后，他們聽說了印度阿南德鎮的阿克山卡代孕診所。診所的負責人內娜·帕特爾博士還登上了“奧普拉秀”的舞臺，介紹了診所的情況。奧普拉本人對帕特爾及其診所十分推崇，無形中大大提高了診所的口碑。帕特爾診所的客戶多來自以色列、迪拜、韓國、澳大利亞、新西蘭和英國，遍及世界29個國家。2012年6月，診所迎來了第五百個代孕寶寶，至此共成功代孕253個男孩，247個女孩。2004年首次降生的是一對龍鳳胎，父母來自英國。

阿利夫在做決定前曾做過全面的調查。帕特爾診所擁有提供代孕服務的資質；該診所體外受精和代孕費用僅是美國的三分之一——包括機票在內大約2.5-3.5萬美元，其中1.5萬美元要付給代理孕母。阿利夫還了解到，在確定代理孕母人選前，會先與她們面談，以排除受家人“脅迫”的情況；而且潛在孕母必須有孕史，生過小孩；懷孕期間，她們會被安排在環境良好的“孕母之家”，享用營養餐，規律生活，并接受孕產婦入門培訓；生下寶寶后，孕母們能繼續享受免費醫療，相應的代孕酬勞會被存進以她們本人名字開立的賬戶，以鼓勵她們將來經濟獨立、自力更生。令阿利夫丈夫最認可的一點是，寶寶的生身父母（提供精子和卵子的父母）享有寶寶的監護權等所有法律權益。在獲悉這一切后，阿利夫感慨道，既然雙方利益都有所保障，還有什么可猶豫的？

但有一件事阿利夫依然耿耿于懷，將一個貧窮的女人帶離自己的家庭，讓她承受妊娠的苦痛以及來自家人和社會的排斥，這樣做真的道德嗎？思來想去，阿利夫將自己借腹生子的想法講給了一位好朋友，沒想到得到的卻是朋友嚴厲的斥責。阿利夫將這段插曲寫進了自己的日記，最近，這本日記付梓出版，名為《生命的傳遞》。在書中，阿利夫這樣寫道，“對朋友來說，這是個錯與對的問題。她那么激動地指責我，令我非常意外。但也就在那一刻，我意識到，這其實是一場雙贏的游戲——孕母能得到一筆可觀的收入而不孕不育的父母能重獲希望喜得貴子。如果一位印度婦女愿意為我服務，而我也能在經濟上幫助到她，我希望這筆錢能給她的生活帶來轉機。我決定跟從自己的意愿。”

然而，一份最近發布的社會調研報告卻讓人們看到了印度代孕業的另一面。報告說，由于缺乏嚴格的法律約束，文化程度很低的窮苦印度婦女正在經受肉體和情感上的雙重剝削，代孕的經歷使她們更加恐懼、憂愁、彷徨。此份報告基于對100名孕母的采訪而得出。該份報告的作者瑪納斯·米什拉指出，這些女人之所以愿意這么做，其實是被醫生派出的所謂“社工”或“中介”洗了腦，這些人騙她們說有豐厚的報酬，事實上這些錢既不夠安家置業，也不夠給她們丈夫做小生意。她們也料想不到其他可怕的后果，譬如巨大的健康危害——孕育一對雙胞胎患上妊娠高血壓和糖尿病的幾率相當高。前不久在阿默達巴德市就有一位代理孕母在妊娠期死于高血壓。很多時候，代孕機構、醫生或客戶不顧孕母的安危，會讓其繼續妊娠，因為在他們心中，孩子比孕母更重要。

對于這份報告，阿利夫并不以為然，“我確信自己幫助了一個家庭，使一個女人體會到改善家庭經濟帶來的成就感。”阿利夫在《生命的傳遞》中闡釋的想法得到了越來越多不孕女性的追捧，但同時也引發了對于去貧窮國家借腹生子話題的論戰。《赫芬頓郵報》網站曾刊登過書中的部分章節，沒想到卻招來了各種質疑。一位印度婦女質問阿利夫“為什么不在美國本土請人代孕”，有人稱阿利夫為“瘋女人”，還有人叫她“白人問題女孩”。阿利夫感到很委屈，“他們這么說好像我是怕影響身材才找人代孕，事實上，為了生寶寶，我愿意付出任何代價。”而且，之所以阿利夫沒有領養，是因為代孕機構最先給了她回音。

“女人幫助女人。”這句話正是奧普拉對帕特爾代孕事業的詮釋，后來也成了帕特爾宣傳診所的金句。帕特爾診所宣稱只與不孕不育的客戶合作。她定期會向阿南德代孕聯合會捐款，目的是讓孕母們擁有更多的受教育機會，獲得更全面的醫療服務。帕特爾言之鑿鑿地說：“代孕媽媽得到了不孕夫婦的祝福和經濟援助，而不孕夫婦得到了夢寐以求的寶寶，這不是皆大歡喜嗎？”

為此，帕特爾還擺出了一些數據和照片，以證實孕母們的生活的確有了很大改觀：117名孕母買了新房，68人翻新了舊房，10人為孩子交了學費，6人自己做起了小生意。在一張張（代孕）前后對比的照片上，婦女們不再愁眉不展，站在新家或新農具的旁邊，她們的臉上都露出了笑容。阿利夫也拿出了與維娜等孕母們在一起時的照片。維娜臨產前，阿利夫每天都曾去“孕母營地”看望她。“那里看上去就像是女子聯誼會，她們看上去很開心，并相互支持和鼓勵著，還有個類似‘母親’的人在一旁照顧著她們。”阿利夫說，“我希望整個過程中，維娜都是開心和舒適的，我們之間早已超越了孕母與客戶的關系。”

帕特爾呼吁，社會不應該遏制印度代孕業的發展。相反，應將代孕作為解決不孕不育難題的首要選擇，既然在美國這樣的超級大國“借腹生子”是很平常的事，為何不能接受印度有同樣的發展呢？的確，“代孕”在美、英等國很盛行，或許受名人效應的影響——美國女星薩拉·杰西卡·帕克代孕獲得一對雙胞胎女兒——美國較英國對這個行業更為包容。在英國，商業代孕屬非法，代孕協議也不具有法律效力，英國法律通常會認定孕母為孩子的母親，對父親的認定則更為復雜，令人費解——若孕母已婚，其丈夫通常會被認作孩子的合法父親。代孕兒的身份確認也是個不小的問題，必須通過英國內政部和移民局才能解決。此外，美國的代理孕母一次可以獲得5-10萬美元的酬勞，在英國卻少得多。而比起美國人來說，印度孕母顯然更需要這筆錢。

阿利夫帶著雙胞胎女兒回到舊金山后，她先后三次返回古吉拉特市看望維娜。這在代孕圈里是很少見的。阿利夫目前計劃減少看維娜的次數，大約每兩年去看她一次。等女兒們長到10歲左右，她準備帶著她們一起去看望這位不同尋常的媽媽。她已經買好了書，準備等女兒懂事后向她們解釋，她們是如何以這種特殊的方式來到這個世界的。阿利夫坦言，維娜對女兒們并沒表現出眷戀之情，與她的關系倒更加密切。維娜的一句話曾令她很感動，阿利夫一直銘記于心，“能為你做這些，我很開心。因為我想你跟我一樣，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庭。”

[編譯自英國《泰晤士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