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爾曼·可汗

自古以來，教育領域的改革是最難進行的，可薩爾曼·可汗的網上教學讓他成為全球聞名的“老師”。顛覆了過去800年的教育模式，可汗創立的“顛倒的教室”能否最終拯救現代教育？

在加州東帕洛阿爾托的一所大學預科學校里，學生們正在上數學課，他們正聽一位老師解釋如何將百分數換算成小數。“如果要去掉百分號，我們就把小數點向左移動兩位。”那位老師說，學生們在筆記本上開始練習起來。

遠在7000英里之外的加納首都阿克拉，一所非洲中學的學生們正在學習對數。他們的老師與剛才加州課堂上的老師是同一人——這兩組學生都是通過網絡視頻在線學習。屏幕上出現一連串的等式和圖解，但學生們不會看到老師的臉，只能聽見聲音——一個有點深沉、頗具耐心且未經過事先排練的聲音。當他為強調某個知識點，或者當他興奮時，語調就會上揚。“學數學不能死記硬背，不是下周有個測驗，你現在臨時抱佛腳就能應付的。數學是描述宇宙最純粹的方式。”

說話的是35歲的薩爾曼·可汗，他曾是一位對沖基金經理，現在他是一名“老師”。他在YouTube網站上的教學視頻在全球擁有數以百萬的觀眾。在他的可汗學院里，存儲了大約3250堂電子講座。對于全球電腦高手、教育工作者，以及不計其數的正在準備大學入學考試的高中生而言，薩爾曼·可汗儼然是一個明星。他就克雷伯氏循環和細胞代謝所做的18分鐘的視頻授課，已經被點擊觀看了超過67.5萬次。

但是，可汗并不滿足于成為網絡上最出名的老師。通過這種以視頻為核心的教學方法，他認為，對于教育中的某些最棘手的問題，他已經找到了解決辦法。他想要根本改變老師在教室里的作用，重新定義家庭作業這個概念。他已說服比爾·蓋茨、谷歌的前老總埃里克·施密特，以及眾多IT界億萬富翁支持他的理想。

自古以來，教育改革之難是出了名的。從對老師的評估到標準化考試，人們從未達成過共識。薩爾曼·可汗能否對學校里的老師們構成威脅？最大的障礙也許是他自己。他不是一個科班出身的教育工作者，從來沒有和孩子們打過交道，他花在財務報表分析上的時間遠多于站在黑板前（事實上他從沒站在黑板前過）。如今，拋棄過去幾百年來的傳統方式，讓所有的基礎學科由這樣一個家伙來口授，家長和老師們能同意嗎？

顛倒的教室

現在是早上8點半，在加州芒廷維尤市市中心的一間寫字樓里，可汗正準備錄制一堂新課。一套大書架占據了他的辦公室，上面擺放了他這幾年收集的教科書和科幻小說。他的黑板是一臺黑色的Wacom平板電腦。在這塊平板上，他寫出彩色的圖表和等式，這些都是可汗學院視頻的標志。今天的第一堂課是宏觀經濟系列課程中的一節，主要討論隨著市場從增長期到蕭條期的循環，人們的情緒如何從樂觀轉向悲觀，然后是恐慌和懼怕，最后重新找回希望。可汗先花了兩分鐘在谷歌上搜索經濟學內容的圖表，然后，他在一本厚厚的經濟學教科書中翻了幾頁，便按下按鈕開始錄音。

他用一支筆在屏幕上拖動，畫出商業周期，身體則前傾靠近麥克風。兩分鐘后，他停下來，把剛才的錄音全部刪除。可汗從不僅僅只改掉錯誤，如果“語無倫次”或者思路斷了，他會重頭開始。“如果我自己的思路不清楚，那么對聽眾肯定沒有幫助。”可汗從不念稿子，而是把自己的理解講出來。這種簡單的方式卻如此有效。學生可以清楚地聽見可汗的思路，他在用直覺和觀眾一起解題，而不是為觀眾解題。

這些視頻中，可汗的現場發揮使他變得更親切——就好像他正坐在你身邊向你解釋各種概念。上傳了11分鐘的視頻后，可汗停了一會兒，查看一下電子郵件，把今天要做的事在心中又理了理。可汗不吃早飯和中飯，白天他只喝熱水，晚上再吃一頓大餐，“獅子在饑餓時才跑得最快。”他說。

今天早上宏觀經濟的視頻課主要針對大學生，其他視頻課的難度從簡單的加法到復雜的微積分。除此之外，還有天文、化學、計算機等。一旦上傳至網絡，任何人，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都可以免費觀看可汗的講座。許多人在家做作業遇到難題，或者復習備考時，會點擊一段可汗的視頻，這樣，他們就能更好地理解老師在課堂上已講過的內容。

但可汗的目標更大。他認為，沒有必要把學生按年齡分成不同的年級。學生應該按照自己的進度學習，只有當他們掌握了某個概念后，再進入下一課。每天晚上，學生們可以在家把看教學視頻當作家庭作業，通過它學習新知識，第二天白天再去課堂上做練習，展示他們的所學。他的方法被業內人士稱作“顛倒的教室”。

顛覆800年的教學法

老師站在教室前講課，這一教學形式可追溯至14世紀。那時，教師是活教科書（古騰堡和他的印刷機還要過100年才問世）。即使在復制教材成為可能后，授課仍固守在教室的環境中。

最終，新技術的到來協助老師向學生傳遞信息。20世紀初，早期的投影儀使得托馬斯·愛迪生預言，“圖書在學校將很快過時，學生將通過眼睛接受新知。”20世紀20年代，無線電在美國普及，“空中課堂”得以向數百萬的學生廣播。

20世紀90年代，因特網誕生，電腦在教室中迅速出現。1984年，在美國公立學校，平均每92名學生中才有1臺電腦；到2008年，每3.1名學生就有1臺電腦，所有學校都能上網。

科技日新月異，但科技給教育帶來的成效卻并不明顯。2007年的一項調查發現，使用閱讀和數學軟件的學生，他們的考試分數并不高于那些未使用軟件的學生。可汗認為，問題的關鍵不是科技，而是人們如何使用科技。傳統的班級授課讓老師們把重點放在中等水平的學生。成績優異的學生得不到挑戰，而接受能力慢的學生還未掌握前一個知識點，卻又不得不進入下一個。

在“顛倒的教室”里，老師的角色從講臺上的圣人轉變為輔助性的指導。學生在家里觀看講座視頻，而傳統的“家庭作業”，如數學題集、歷史論文等，則成為課堂教學的核心，課堂時間被轉化成針對個體學生的關注。每個人的功課得到實時跟蹤、衡量，教學就不會一味偏向中等生，無論是尖子生還是后進生，都能按照自己的速度學習。

薩爾曼·可汗在自己的成長過程中就深受課堂教學的困擾。可汗一家是來自加爾各答的移民，他由單親母親撫養長大。母親忙于便利店的生意，從來無暇顧及兒子的學習。高中時，可汗在一次數學競賽中結識了來自另一所中學的男孩山塔努·辛哈。辛哈告訴可汗，他所在的學校允許他在數學課上跳級。可汗隨即對自己的學校也提出相同的要求，但遭到拒絕。他非常困惑，便聯系了當地大學，那年夏天，可汗開始在羅耀拉大學學習微積分。辛哈成為了可汗一生的朋友，現在和可汗共事，擔任可汗學院的總裁兼首席運營官。

中學畢業后，可汗順利考入麻省理工學院，之后又拿到哈佛商學院工商管理碩士文憑。畢業后，他進入一家小型對沖基金公司做分析師。在那里，他樂此不疲地研究上市公司的財務狀況——直到他表妹娜迪亞請他幫忙輔導代數作業。

你好，蓋茨先生

可汗在波士頓，而娜迪亞在新奧爾良。所以，他只能借助網絡輔導表妹——他倆同時登陸雅虎聊天室，可汗使用Doodle軟件教娜迪亞演算。一天，一個朋友建議他錄制教學視頻，并上傳至YouTube。“我對此并沒有太上心”，可汗說，“YouTube上盡是些貓彈鋼琴之類嘩眾取寵的視頻，沒有人在那上面認真地教數學。”但他還是試了一把。漸漸地，可汗開始收到反饋，比如有人說“通過你的視頻，我花三小時在YouTube上學的東西，比我上三年數學課學到的還多。”可汗說：“人們沒指望在免費網站上得到什么有價值的東西，所以，當他們真的得到時，他們會感謝你。”

2009年秋，可汗毅然辭職，全身心投入可汗學院的創建。真正的突破發生在2010年5月，硅谷創投家約翰·多爾的太太安在可汗的賬戶中存入一萬美元。這是迄今可汗收到的最大一筆捐款，他高興至極，即刻去信致謝。安約可汗見面，兩人面談了1小時，可汗進一步向安解釋了他的愿景，即學習這件事可以如何被根本性地改變。在開車回家的路上，可汗收到一條短信：安將再向他的賬戶存入10萬美元。“看到短信的一刻，我差點把車開到樹上去。”可汗說。

消息很快傳開。一個月后，比爾·蓋茨請可汗去西雅圖面談，并給予他150萬美元的資助（蓋茨最終給可汗投入了550萬美元）。很快，可汗從谷歌那里得到200萬美元捐款，從Netflix首席執行官里德·黑斯廷斯那里得到300萬美元，又從愛爾蘭企業家肖恩·沙利文那里得到500萬美元。借助這些資金，可汗把他的學院從YouTube上的一個個人頻道打造成與硅谷新公司DNA合作的教育性非盈利機構。他們的目標是：創立一套完整的教學方法，包括視頻講座、網上練習、頒發獎勵學生進步的徽章、為教師追蹤學生進步提供分析儀表等等，這套新式教學法可以被融入現有課堂教學中，也可以作為一所獨立的虛擬學校，為任何想學習新知的人提供幫助。

現在，可汗學院有32名雇員，該體系在美國加州25所學校里得到應用。可汗學院估計，全美幾乎有2000所學校在非正式地使用可汗的課程，這實際上使可汗學院成為全美最大的混合教學實驗點。

爭取老師們的支持

雖然允許每個學生按照自己的速度學習本身是一件好事，但人們對這種教學方法的優勢遠沒有統一意見。有些人認為，個性教學會讓好生和差生在畢業時的能力差距更大，前者也許掌握了微積分難度以下所有的知識，而后者只學到代數。這種差距對于低收入地區的居民尤其不利。

還有批評的觀點說，可汗想用電腦取代老師。可汗的回應是，雖然他的網絡課程可以終結老師站在教室前的授課，但它并不意味著教師的角色不重要了。“在理想化的教室里，老師要么與學生進行一對一的深層次介入，要么促成真正的互動，比如做實驗、搞模擬、開展項目。”他說。

可汗很清楚，他之所以沒有得到教育業界的太多重視，原因之一是他不是科班出身。“如果我教了30年書，突然有個做對沖基金的家伙被稱為全世界的老師，我也會火冒三丈的。”可汗說，“但這話又很傻，就好像告訴比爾·蓋茨，‘你沒有工商管理碩士學位，所以你不能做生意’一樣。我認為，旁觀者的優勢正在于——我沒有被現有體制的教條染色。”

可汗在辦公室里盤算著今天再錄幾段經濟學視頻。今早他剛上傳的課程已有網友留言。可汗坦率地表示，有時他會一直等到贊揚才會錄制下一段視頻。剛剛一位網友這樣寫道，“我真希望我上學那會兒有這種視頻”，嗯，可汗非常滿意，準備錄制下一堂課了。

[譯自美國《時代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