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命關天

一位名叫約翰的36歲男子在擔架上躺著，他的頭和脖子上都纏著繃帶，幾近昏迷，呼吸急促，大小便失禁。一名把他接來的護理員告訴醫生，他們在一間倉庫的地板上發現了他，當時他的身上灑有不明液體。從現場來看，他似乎從高處墜落，傷到了肺部。

醫生們開始為他醫治：輸液、監測生命體征、裝上輔助呼吸設備，并安排拍攝胸部X光片。突然，約翰的血壓急速下降，呼吸減弱，醫生試著給他做肺部插管，卻無法將膠管插入呼吸道，X光片又顯示他的肺部沒有受傷。醫生們不敢確定他們所做的一切會有何結果，再次評估治療方案后，每個人都陷入了沉默。

最后，醫生們推斷，約翰因沾染有毒化學品而中毒。這時，新情況出現，在場的一位護理員也咳嗽起來，不久之后竟然癱倒在地不省人世。一位毒物學家在電話里肯定地說，約翰因接觸有毒殺蟲劑而中毒，這種殺蟲劑仍然存在于他的皮膚和衣服上，那位護理員明顯受到感染，其他醫生們也有沾染的可能。醫生們互相看了看：他們當中沒有一個人戴了口罩和手套或穿上防護服?！芭?，真見鬼！”治療組長無奈地說。

坐在隔壁房間的肯·弗雷曼醫生在玻璃墻后面注視著剛剛發生的一切，這時，他走了進來，給這次模擬救助畫上了句號。扮演護理員的克里斯·希克斯從地板上站了起來。?？怂故且晃患痹\醫生，也是救助隊的隊長，在多倫多市的圣·米歇爾醫院工作。在多倫多大學醫學院上學時，他針對團隊救助、病人安全和如何減少醫療事故進行過研究。而另四位醫生——三名醫學院學生和一位剛任職一年的醫生——放棄了對高科技仿真模特約翰的救治，腳步沉重地走進了會議室進行討論總結。

諸多原因導致醫療事故頻頻出現

現代醫學常要面對各種棘手問題，原本可以避免的意外損傷或者醫療體系本身的缺陷，都可能使現實中的患者面臨與約翰相同的境遇。各種誤診、誤治以及醫院管理體系內存在的問題，如前后矛盾的清潔規則或在病人轉診時醫生之間缺乏交流等，都可能帶來致命的后果。據2004年的一項研究推測，加拿大每年大約有7.5%的患者在醫院接受治療中經歷過一次醫療事故。

舉幾個顯著的例子：上世紀80年代，加拿大紅十字會的疏忽致使大約2000人在輸血過程中感染了艾滋病病毒，2萬人被感染了丙型肝炎病毒。前不久，在紐芬蘭省和拉布拉多省，有幾百名患者得到了錯誤的乳腺癌篩查結果。另據經合組織2011年的一份報告，在其34個成員國中，加拿大的手術事故率最高，包括手術時將異物留在患者體內、意外地刺穿或撕裂以及術后感染等。

美國醫療業曾經在很長一段時間以事故頻發而聞名。美國《哈佛醫療實踐研究》1991年對醫療事故進行過一次評估，結果令人震驚：醫療事故致死或致殘率在各種事故中名列前茅。但當時這個結果在醫學界外并沒有引起太多重視。醫療事故的后患復雜又難以解決。這讓醫生們既難堪，又害怕，怕受到控告，因此在很長時間里沒人愿意討論這個話題。直到2004年加拿大才發布了一份相關報告。報告上稱，在2000年，有大約2.375萬名加拿大患者死于醫生的誤治?！安皇怯腥斯室怆[瞞真相，只是以前沒人認真了解過?！贝朔輬蟾娴淖髡咧涣_斯·貝克教授說。

醫學發展日趨復雜化，醫療事故因此也越來越多。上世紀60年代以來，隨著醫療水平進步，醫院分科逐漸細化，對疾病的診療雖然有益，但也帶來了其他問題。同一位病人或許需要不同科室的醫生共同診治，轉診過程中，存在病案遺失的可能性，醫生們的治療方案不盡相同，病人的化驗結果可能無法及時送到醫生手里，一些重要數據在傳遞過程中也搞得很混亂。醫生之間缺乏團隊合作精神與必要的交流是問題的根源。貝克說，自我意識、分科觀念和等級制度毒害了醫療環境，高級醫師們可能會對初級醫師或護士拿來的數據不屑一顧，從而受到怨恨和抵觸。

整改措施獲得初步成效

2000年，貝克教授在加拿大協助發起了患者保障運動。幾年后，加拿大患者安全研究院在埃德蒙頓和渥太華開始辦公，全國各地的醫院紛紛聘請了專家，一方面給醫生和護理人員提供建議和咨詢，另一方面也鼓勵他們對醫療事故問題進行更加公開的討論。當人們把目光集中在醫療體系本身的漏洞時，問題就明朗了許多。醫療事故頻發，很多時候不是技術問題，而在于醫生的疏忽、在急診室里等待過久、醫院的醫藥用品儲備不足、醫生之間的交流匱乏等等。

2001年，當彼德·普羅諾弗斯特醫生在美國巴爾的摩市約翰·霍普金斯醫院對于如何改善事故頻發現狀進行研究時，他把目光聚集到了核對清單制度上，這個方法普遍用于航空業后，大大減少了行李運輸中常見的人為失誤。他還有一項特別的研究，就是探索在給病人進行中心靜脈置管時如何減少感染。為了避免感染，操作者必須嚴格執行無菌操作。在過去，醫生們經常會圖省事，特別是當一些醫用品不在手邊或是用品管理程序不嚴謹時，常會帶來極其嚴重的后果。

普羅諾弗斯特對此提出了一個簡單有效的解決辦法：把所有必需品集中放置在能夠觸手可及的地方，在醫生給患者進行插管的同時，一名護士在旁邊跟著醫生的操作順序一步步進行記錄。自美國密歇根健康和醫療協會于2003年在美國醫院里廣泛采用這種核對清單制度后，這些醫院中心靜脈置管的感染率從2.7‰降到了零，在僅僅幾個月時間里，避免了上百起事故，節省了數百萬美元的感染治療經費。很多北美國家的醫院采用了與此類似的策略，核對清單的辦法也逐漸被應用在其他病癥的診治上。醫生們需要保留關于病人的大量信息，并且及時做出反應?？稍诟叨染o張的情況下，醫生們容易忘記關鍵的細節，而核對清單制度能讓他們有條不紊地按程序做事。

然而核對清單制度也有局限性。醫務人員個人因素引發的問題并未得到解決。正如一些專家所指出的，醫療事故不僅源于錯誤的操作程序，也源于錯誤的思考。加拿大達爾豪西大學的臨床心理學認知領域專家帕特里克·克勞斯凱利是一位急診室醫生。上世紀90年代，在醫療事故還沒有獲得廣泛關注以前，他就針對可能影響醫生判斷力的各種因素展開了研究，包括無意識偏見、心理壓力以及時間緊迫等。醫生的主觀診斷是治療的關鍵，盡管現代醫生們有了各種先進的輔助診療手段，但仍存在10%到15%的誤診率。

為此，克勞斯凱利特別講了一個年輕橄欖球運動員的故事。這名球員身體不適有一周多，卻堅持參加比賽。比賽中途，他突然發病。球隊醫生了解了他的病情：發燒、咳嗽、嗓子痛、頭疼、疲勞，于是診斷為肺炎，開了抗生素，讓他回家臥床休息。但是男孩的父母不放心，叫來了救護車。護理人員聽隊醫的診斷是肺炎，就只對他做了胸部檢查，認為一個身體健康的運動員不會有什么大毛病，便把他送進了普通病房。在那里，他終于見到了一位主治醫生，作為常規檢查的一部分，醫生按了按他的腹部，發現他的腹部很硬。醫生讓他去作了CT掃描，發現他的脾臟出現了破裂。進一步檢查發現他患有傳染性單核細胞增多癥，這種病能引起脾臟腫脹。在比賽中他受過幾次撞擊，使本已腫大的器官發生了破裂。

克勞斯凱利說，這種診斷上的失誤在心理學上叫做“拋錨效應”。幾位醫療從業者都忽視了引起這位運動員發病的多種可能性，只鎖定于最初了解的一些主要信息，忽略了其他細節，而沒能進行進一步檢查?！皰佸^效應”只是眾多造成醫生誤診的原因之一。若想避免這些危險的因素，醫生們需要不斷地學習和完善。相關專家也需要在實踐中進行更細致深入地探索和研究。

讓我們回到圣·米歇爾醫院，模擬急救結束后，弗雷曼醫生問到幾位施救者的感受。一位醫科學生說：“我感覺我們殺了那位病人，本來我們可以對他進行更有效的救治?！绷硗鈳讉€人有的說救治團隊的合作不夠默契，有的后悔自己忘記戴手套，感覺自己犯了個很低級的錯誤。這種自我檢查的討論很重要，也許以后真正面對病人時，他們能更加自信，以更科學嚴謹的手段來操作。

培訓并不能完全杜絕錯誤，因為醫學本身太復雜，人類在醫學上的探索還有待深入，仍不可避免地會遇到一些無法解決的情況。但從樂觀的一面來說，我們應該有信心，因為目前在醫學界我們可以看到這樣一番景象：一群認真、好學又懷有一顆仁愛之心的醫療從業者們為了做得更好，正在矢志不渝地努力著。

[編譯自加拿大《讀者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