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濤:60歲,點燃激情

軍人并不一定沖鋒陷陣，激情也不只是年輕人的專利。國是我的國，家是我的家。一個年過六旬的軍隊干部，胸懷大志、心系天下，以非凡的抱負與激情向公眾講解中國歷史，傳播紅色文化，這一切全都為了點燃更多中國人的愛國激情……

引子

當我親耳聽到沈陽軍區后勤史館館長徐文濤激情的演說，親眼看到那些推陳出新、綜藝品位很高的整體設計、特色專題和精彩的解說詞，我震撼了！

在我之前，已有10萬人被震撼！

不僅各個行業、各個年齡段的觀眾被震撼了，寫下數萬條令人感動的留言，中央軍委委員、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后勤部部長廖錫龍上將，中央軍委委員、總政治部主任李繼耐上將，中央軍委紀委書記童世平上將、沈陽軍區政委黃獻中上將等多位首長和各界名流紛紛批示、寫信、留言，盛贊徐文濤是“建立紅色家譜，傳播紅色文化”的楷模……

繼當選2010年“感動沈陽”十大人物，沈陽軍區學雷鋒學蘇寧自學成才標兵，榮獲金質榮譽章后，2011年9月9日，徐文濤又以“首席”高票數折桂第四屆遼寧省道德模范……

采訪徐文濤后，我被點燃的激情火花四處迸射。我想點燃更多的人。可是，在酒桌，在健身房，在鄰人間，這“火花”一次次被熄滅。這些人中有企業主，有干部，有教授，有退休工人，也有風華正茂的年輕人——難道他們都是“阻燃材料”、冷血者？

想了想，我理解了他們。放目現實，在這個逐利成潮的時代，只有GDP、CPI、VIP、房價、工資、官運，才與人們息息相關，冷丁冒出個靠辦“史館”成為“感動人物”的人，能不是炒作？

有人質疑：“不就是弄點圖片，搞搞解說么？”

有人則說：“又出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人！”

這后一句話“點燃”了我！

雖然我們貌似破除了“文革”時代“高大全”形象人物的寫作，可看看我們的媒體，大凡推出一個典型，都是十全十美的人物！問題是，只要他（她）是人不是神，怎么可能喲！

當年徐遲把陳景潤寫成了木訥、呆、有缺點的人，反而使陳景潤幾乎以“唯美”的形象受人推崇；《亮劍》中李云龍也以“優點和缺點同樣突出”而為人稱道……

在信息發達的網絡時代，真實本身就是力量！讀者已經擁有“全球共享”的資源，媒體若仍然只打“半遮面”的老牌，這與掩耳盜鈴有什么兩樣？

“十全十美”典型推出后，大體有兩種反應：媒體如出一轍、自說自話：你們愛信不信，反正我信了；讀者們則是：你們愛咋宣傳咋宣傳，反正我不信。

我沒有提“半信半疑”。

第一章 國是我的國，家是我的家

一個真正熱愛祖國的人，在各個方面都是一個真正的人。

——蘇霍姆林斯基

一把鑰匙和“半個微笑”

2009年，盛大文學起點中文網聯合國內各大知名論壇進行了一項調查問卷，其中一個令人汗顏的問題是：有近半人不知道自己爺爺奶奶的名字。至于“姓氏由來”、“家譜排序”更是高難問題了！

這么多人“集體失憶”令人深思：當代人多么幸福，幸福得除了追求更向往的幸福，什么都不管不顧了。然而，當代人又未免有些可怕，這么多人幾盡忘了自己從哪里來、向哪里去、為什么去……

一個人如此，會削弱親情血脈；一個家庭如此，會弱化家族的傳承；一個民族如此，將又怎樣？

其實，家與國、國與家從來都同體同身、密不可分。正如歌中所唱：“都說國很大／其實一個家／一心裝滿國／一手撐起家／家是最小國／國是千萬家／……有了強的國／才有富的家／國是我的國／家是我的家／我愛我的國／我愛我的家。”

一個不愛家，不了解、不銘記、不感恩自己親人的人，說他愛國，誰信？

2004年11月，沈陽軍區某部部長（現為總參謀部副總參謀長、上將）高屋建瓴，把建“后勤史館”納入議程。但，他深知：如果找不到責任、能力、水準“一肩挑”的人，這件事有可能只是拉個架子、擺擺樣子。部長閉目深思，一個個人選在腦袋里“放電影”，眼前一亮，徐文濤的肖像“特寫”漸漸浮現、清晰起來……

彼時，徐文濤剛剛做出一個讓人欽佩又震驚的事：提前2年主動辭去聯勤部某分部副部長職務，給年輕干部讓賢……

部長把徐文濤請到辦公室，單刀直入：

“你辭職后有什么想法？”

“我個人沒什么想法，如果單位有事情，我可以去辦。”

“我們計劃建個‘后勤史館’，現在沒合適人選，你行不？”

“可以考慮。”

“你回去考慮考慮，”部長朝他的愛將笑了笑，“盡快給我回話。”

徐文濤回老首長個微笑，突然挺胸拔腰、腳跟并攏“咔”地一個立正，嚴肅地行個標準的軍禮：“是！”

笑容綻放在兩張臉上，卻表達著同一個主題：這事定了！

部長知道，徐文濤當兵35年，從來沒離開過后勤工作。初入部隊時的“尖子班長”、沈陽軍區學雷鋒標兵、優秀基層干部，讀軍校時的優秀學員，下基層單位的“改革新星”。數十年來他多次迎難而上、“摧城拔寨”，先進和立功從未離開過他！

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首長交辦的任務，徐文濤從未說個“不”字。徐文濤所說的“考慮”，是想跟妻子和女兒商量一下。但他心里有數，家人肯定會投贊成票的！

第二天，徐文濤帶著妻子和女兒的熱誠鼓勵，向部長報告了接受任務后，部長交給徐文濤一把鑰匙。那一刻，徐文濤心里冰涼冰涼——這把輕若鴻毛又重如泰山的鑰匙，就是史館的全部資產……

當得知史館要由廢棄的舊食堂改造，又不許破壞原主體結構時，徐文濤的情緒再度降溫：在有限的窄小的天空中飛行，怎么張得開翅膀？

部長向來簡潔干練，再一次“單刀直入”：“爭取明年‘八一’前或年底建好，讓老干部們看看。”

首長下令，軍人立刻領命、敬禮，不容遲疑。但，有時這敬禮是下意識或本能的。

徐文濤麻利地敬個英武的軍禮出來，竟冷意盡消、渾身灼熱！

徐文濤的目光直視前方、旋風一樣“刮過去”，熟悉的辦公樓、營房、花木們紛紛退去，熟悉的鳥叫和戰士向他問好聲都過耳不聞，他心中只有一個目標：舊食堂。他口中默念著：現在一無所有，離開館只有8個月啊！來到食堂跟前，他張開手，發現那把鑰匙熱得燙手、浸滿了汗水……

為了攻克“山頭”，徐文濤拼了！怪時針走得太快，恨分身無術。削減睡眠、深耕黑夜，連走訪、調查、取經都重新“編隊”甚至合并同類項、穿插進行。公元2004年12月31日，徐文濤把半個月時間就完成的史館籌建報告遞給首長，部長詳細閱后只簡潔地回答他兩個字：“很好！”

徐文濤來不及品味和享受首長的贊揚，只禮節性地回以“半個微笑”，腳步聲已經旋風一樣刮出屋外。此時的“很好”，像一發剛剛壓進槍膛的子彈——現在最緊迫的是，他必須帶著新指令瞄向新的目標、一槍命中……

寧讓身受苦，不讓臉發燒

徐文濤告訴我，他每年都要回老家看看。

1951年5月7日，遼陽市白塔區南林子徐家誕生個營養不良、又瘦又小的男孩。誰也沒想到，當年那個瘦削、弱小的男孩就是后來吹打彈拉唱樣樣會、說寫干行行精、扛上威武的大校軍銜、讓10萬人豎起大拇指的徐文濤！

由于家庭貧窮，小文濤遇到太多麻煩。

季節難為他，冬天早他一步，穿不上棉衣；夏天早他一步，脫不下棉衣；土路早他一步，總是在下一雙鞋還沒指望的時候就“掏爛”了腳上的鞋子……但，這絲毫也不影響他打柴、挖菜、干家務、上學……小文濤有股子不服輸、不示弱、不怕苦的硬漢氣象。

徐文濤人生路上拼力向上、只掛前進擋，得益于父親徐景云的言傳身教。祖國如朝陽噴薄初升、氣象萬千，14歲的“豬官”父親也交了好運，靠讀過幾年私塾的底子，幸運地邁進年輕的共和國執掌的遼陽紡織廠的大門。由于吃苦耐勞、又紅又專雙翼齊飛，扎實地走過學徒、技工、車間主任和管理能手的不俗路段，被推薦到青島紡織干校學習三年，以新中國第一代識文斷字、蓬勃奮發的青年才俊的形象，榮幸地在鮮紅的黨旗下舉起右拳……

父親堅毅、硬朗、寧折不彎。但，他卻常常以開闊的視野和胸懷，向家人傳遞著柔情和愛。父親愛中國傳統文化，在物質匱乏的貧瘠生活里，以倒背如流的《名賢集》《千字文》《三字經》《弟子規》《朱伯廬治家格言》等儒學經典，雨露，滋潤著孩子們心靈的禾苗。他告訴孩子們，徐家祖上世代為農，從山東移民東北后房無一間、地無一壟，能有現在的生活，我們已經很知足了。一輩子都不要忘了六個字：“愛國、愛黨、愛家！”沒有國，就沒有我們的家。家家都過上好日子，每個家庭成員都力爭成才，國家就強大了！

雖然當年不敢大張旗鼓地講“愛家”，但父親的“內參”有理論依據：大丈夫要“齊家、治國、平天下”，家是首選。事實依據永遠讓小文濤刻骨銘心：爺爺爭強好勝、俠肝義膽、要面子。只因家貧，打光棍50年娶不上媳婦。奶奶在死了兩房丈夫后才嫁給爺爺，一輩子生了14個孩子，就活父親一人。爺爺聞知本族親戚要結婚，卻怎么也拿不出兩毛錢禮金。要面子的爺爺哪受得了這個？一股火窩心不散、抑郁而死……

母親李素珍是徐文濤的另一任老師。別看她一個字不識，卻以另一種民間文化傳承的形態展現著她的耿直、堅韌和善良。

“只要功夫深，鐵棒磨成針”，“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母親的語錄，永遠珍藏在徐文濤的心坎，一輩子不敢忘懷。但，母親有一顆寬闊的心。每每徐文濤做事吃了虧，母親從不埋怨他，卻以“吃小虧占大便宜”的鄉村哲學理念，為兒子打開另一扇窗……

徐文濤妻子深情而懷戀地評價：“我婆婆對誰都好。她說，‘要飯花子到咱家，也不能讓人空手走。’別看她一個字不識，卻是個大氣的女人，她多次告誡我們：‘貪小的人，大事不成。’”

“終身辛勤勞作，一生純樸為人”，父親單位送給母親的挽聯，濃縮了母親可敬的一生，也成為徐文濤牢記不忘的座右銘。

多年之后，當徐文濤攥熱了部長交給他的鑰匙，站在冷寂而頹廢的舊食堂跟前，不僅有父親的智慧和硬朗強力支撐，母親的話也依然在耳：“寧可身受苦，不讓臉發燒。”

第二章 習慣的力量

習慣能加強諾言和天性的力量。

——尼可羅·馬基亞維利

小木匠“老徐”17歲

“少年不知愁滋味，愛上層樓。”

不管什么條件，徐文濤都堅守著不服輸、爭上游的習慣。

缺吃少穿的苦日子烏云般厚厚壓來，徐文濤偏偏樂在其中，試圖在烏云縫隙里尋找穿透云層的陽光，哪怕只是一小塊、幾絲絲，都能帶來無盡的驚喜和快活。直到上學了，才發現個天大的問題：手指頭都掰酸了，怎么也數不全10個數！

父母沒有責怪他，老師也沒有說他笨。但，看著那么多同學流利地數過100和率真無忌的笑聲、怪怪的表情，他急啊！從那一刻起，他就一頭扎進書里，拼力學習。

家人以為，這孩子將來能算開生活中的小賬，最好會背小九九，就行了！不料，期末考試，小文濤后來居上，竟取得了數學96、語文100分的好成績！老師同學們紛紛刮目相看，異口同聲評他為三好學生、選他當班長——此后直到萬分不舍地離校，學習委員、少先隊中隊長、體育委員的“官銜”，從未離開過他。

生活清貧徐文濤不能掌控，但，他有自己的“表達方式”：衣服破、16歲前沒穿過襪子，學校組織看電影因拿不出一毛錢只能借故躲開，他都在學習和各項活動上“補齊”！1966年，他已經通讀了毛澤東選集四卷，“老三篇”、《反對自由主義》、翻開任何一頁“毛主席語錄”，他都能熟練成誦。迷戀宋體、楷體、黑體等字體，使他在刻鋼板、校黑板報、校辦小報上大放異彩；刊登在校報上的文章，被老師當成范文；乒乓球臺前，他的球總能贏得觀者的掌聲；他以中長跑尖子生的成績，被選為校隊主力……

然而，受挫的事也時有發生。

一次上大楷課，徐文濤因只帶了毛筆沒帶硯臺被老師厲聲訓斥：“身為班長，寫大楷不帶學習用具，還上什么課？”在全班同學面前丟丑，徐文濤恨不能鉆進地縫里！但他咬緊牙關挺著也沒有道出實情——他買不起呀！

見兒子乒乓球打得這樣好，還是校隊主力，母親偷偷給他2塊錢買個球拍。父親火了：“哪有錢買那個？打它有什么用！”

父親不知道“文革”怎么會這樣！雖然因“祖上四輩”為農無任何歷史問題、未被沖擊，但他不明白，紡織廠為什么不生產了？學校為什么不上課了？寫大字報、大串聯、打乒乓球算什么喲！

國家的事管不了，小家的事他還是要管的！

1968年9月，徐文濤離開他無限眷戀的學校，成為下鄉知青。父親少見的大方，竟塞給他幾張票子，讓他買錛鑿斧鋸。

“兵荒馬亂的，不學門手藝，”父親解開徐文濤的疑惑，“將來靠什么養家糊口？”

我高興的是，徐文濤不唱高調，而是實實在在地道出事情的“由頭”，告訴我學木匠的真相。試想，一個人連自己都“建設”不好，甚至屢現生存危機，只是嘴上抹蜜，張口就“一心為了集體、為了國家”，誰信？

以藝養人的觀念牢牢扎根。入伍后，徐文濤被告知“坦克乘員合格”，可樂壞了！他想：在部隊有了開坦克的手藝，回來后開拖拉機也行呀！哪知道，到了黑龍江某偏僻的后勤倉庫才傻了眼：怎么一輛坦克都沒有呀！

我問他愿意“扎根農村60年”么？

“不愿意有什么辦法？”徐文濤說，“這是國家的事，誰也不知道將來會怎樣。再說，要是不好好干，就是有機會回城，也輪不到呀！”

精神和理想，永遠是生命的希望和陽光。只要精神追求不止、“愛上層樓”，就能在寒冷中獲取溫暖，在迷茫中找到坐標。

哪有空泡病號、酗酒呀，徐文濤連愁的時間都沒有。他像一株蓬勃的青春樹，風來了舒展腰肢筋脈，雨來了滋潤根須清潔塵垢，陽光來了可以綜合營養補補鈣，驚駭的雷聲和閃電來了，索性拿它練練膽子！他像只勤勞的工蜂不知疲倦地飛來飛去，見蕊就采……白天勞動很忙，寧可拖著疲憊的身子少睡覺，也要幫鄉親們干木工活。青年農民大柱子蓋房子，他給砍房架子；小海子等人愛打球，他逐個在背心上印了字；一個農民蓋房子，徐文濤從遼陽買了40斤釘子背回來；好幾個農村青年結婚的對箱、飯桌，都是徐文濤做的……

他的木匠手藝也突飛猛進。1970年青年點蓋了3間房，徐文濤包攬了全部木工活！

1970年12月，徐文濤穿上軍裝后，好多人為他高興。聞知徐文濤已經離開村子，劉秉威、山海子等4個青年農民走了40多里路趕到鞍山，只為跟徐文濤合個影……

偶有閑暇還要練毛筆字、學二胡——徐文濤要做的太多了！

這樣不知疲倦地勞動和助人為樂，威望怎能不高？壓上知青點長的擔子，他操心更多了，才17歲，就有了“老徐”的雅號……

第三章 一切為了史館！

唯有民族魂是值得寶貴的，唯有他發揚起來，中國才有真進步。

——魯迅

認真比聰明更重要

站在廢棄的舊食堂前，徐文濤頭一把“金剛鉆”竟是亞里士多德的一句話：“認真比聰明更重要。”

沒有文物、沒有資料、連個助手都沒有。但，開弓沒有回頭箭。緊握認真二字，徐文濤的腹稿很宏偉：一定要建成一個人們愛看、愛聽、愛來，傳播紅色文化的高標準后勤史館！

白手起家，徐文濤只能親力親為。設計、裝修、安裝，指揮與小兵融于一身。為了省錢，他多次到建材市場跟人“砍價”，硬件建設與軟件資料收集同步進行、擇機穿插。施工期間，他再走訪老前輩、閱讀數千萬字的資料，學習各軍、地史館的經驗……

為了趕在2006年“八一”前開館，徐文濤每天睡眠不足三個小時。走路、吃飯、坐車、睡覺，不，就連坐在便池上，他的思維都在燃燒，企望碰撞出更新、更精彩的思想火花！有時剛睡著，突然激靈一下坐起來，抓起床頭的小本子，把偶得的靈感記上……

展館不過3000平米，在上溯百年、學識萬象中如何取舍？怎樣把高屋建瓴與深入淺出、艱深宏偉與平易親切寓于一體？

很快，徐文濤有了構想：畫面要氣勢恢宏、先聲奪人，內容要震撼，史料要經典，解說詞要精彩，思想要大膽，全程各部分都要體現震撼人、鼓舞人的要素。總之，這個史館既要“爆發力強”，還是個“長跑選手”！

徐文濤實現了！

欣賞了整個展館，我仿佛看見他爬了好多道大山，涉了好多條河流。茫茫荒野上，無論酷暑嚴寒，在石縫、草叢、樹隙、荊棘里尋找，時而俯首，時而翹足，時而跳躍，采摘最美麗的花朵，寬進嚴出、層層篩選、優中選優……

在3個綜合館6個分館2000多幅圖片、300多個沖擊力很強的標題，數萬言解說詞，幾乎個個驚世駭俗、振聾發聵、啟人深思……如果問中國的國土面積有多大？人們都會脫口而出：“960萬平方公里”。若進一步問：“歷史上中國的版圖多大？”則大都啞然。在“國恥館”，徐文濤指著一張民國二十五年（1936年）出版、加工放大的《中國疆域變遷圖》問：“朋友們，在我們被弱肉強食、飽受欺凌的時候，誰能說說哪個國家侵占我們的國土最多？”

沉默。集體失語。

我在前邊說過，許多人連自己爺爺奶奶的名字都說不出，誰記得這些？

“近代以來，俄國人割占了我們300多萬平方公里呀！日本人侵華戰爭使中國軍民死傷3500萬人的數字，仍然有人瞪大了眼睛……”徐文濤在地圖上指指點點，觀者無不驚駭，“這才過去100多年，朋友們怎么就不記得了呢？”

“列寧說，忘記過去就等于背叛。”徐文濤話題一轉，“但，從前我不怪你們，算我們老一輩工作失職。但，從今天開始，你們一定要記著，歷史是我們民族的一部教科書，我們建設富強國家就從這里開始，知恥而后勇……”

在“東北解放戰爭”專題館，徐文濤這樣強調了東北戰略地位的重要，毛澤東說：“只要我們有了東北，中國革命就有了鞏固的基礎。”

如下是說明和表格：東北地區面積達130萬平方公里，幅員遼闊、土地肥沃、資源豐富，有“谷倉”、“林海”之稱。敘述了人口、耕地面積、森林面積后，以數字（1943年統計）說話：

木材積蓄量30億立方米：占全國1/3；

產煤:2532萬噸，占全國49.5%；

產鐵：171萬噸，占全國87.7%；

鋼材：49萬噸，占全國93%；

水泥：150萬噸，占全國66%；

發電：107萬千瓦，占全國78.2%；

鐵路：1.4萬公里，占全國50%；

公路：10.8萬公里，占全國50%。

除了“搶占先機，挺進東北”、“輾轉曲折，立足北滿”、“籌糧運彈，鏖戰松江”等吸引眼球的標題外，徐文濤還費盡周折，找到毛澤東當年指揮東北作戰、部署后勤工作的11封珍貴的電報手稿……

在朝鮮戰爭館序言里，徐文濤在幾百萬字的材料中，精練地描繪了朝、蘇、中三方的戰前立場和錯綜復雜的國際形勢，最后用毛澤東的一句話結論：“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

徐文濤的解說并非照本宣科，而是根據觀眾的行業或身份特點，臨場發揮，組織不同的語言。

“我們總把密切聯系群眾掛在嘴上，總感慨解放戰爭時期群眾跟共產黨的關系好，看看過去我們是怎么做的，就一目了然了。”啟發幾句后，徐文濤才把觀眾的目光引向展板：“根據中共中央東北局“七七會議”精神，東北黨政軍干部紛紛走出城市，丟掉汽車，脫掉皮鞋，換上農民衣服，不分文武，不分男女，不分資格，統統到農村去，為創建鞏固的東北根據地而奮斗。廣大農民革命和生產積極性空前高漲，踴躍參軍支前……”

徐文濤感慨我們現在有的官員總說群眾的覺悟太差，差在哪兒？不差在群眾，而是我們的官員自身出了問題。我們整天把群眾呀政治呀掛在嘴邊，做到了嗎？

徐文濤從厚厚的《張聞天傳》中摘錄了幾十個字，足以讓人震撼：

“什么叫世界大事？就是民眾的覺悟。”

“人民的覺悟就是打不爛的工事。”

“什么叫政治家？給人民解決了土地、房子、牛羊問題，他就是最偉大的政治家。”

如上洗練、經典、引人深思的觀點和精彩的解說詞，史館中隨處可見。

然而，精彩的背后，卻是難以想象的艱辛。為了在文海里撈出幾十個字，為了一件文物的追索，徐文濤的認真、感人的事例數不勝數。僅我手頭掌握的部分資料，就多達108個。篇幅所限，我只選取幾個小故事——

故事一：被反鎖在閱覽室。2005年10月。北京。徐文濤經朋友引見、出具單位介紹信，才得以進到這個不對外開放的史料室。工作人員很信任他，打開室門后，讓他自己翻找。

徐文濤伸手碰了碰離他最近的泛黃的厚本子，只翻閱了幾下，立刻兩眼放光：這正是有關沈陽軍區后勤的史料！他像蝶兒見到了花朵，馬兒看到了草原，蒼鷹撲進藍天的懷抱，渾身上下都激蕩著狂喜、振奮和癡醉！如果不是怕驚擾別人，如果不是抑制著情緒，這個年過半百、霜染雙鬢的大校，真想像孩子一樣蹦個高、喊他幾嗓子！

此前他已經閱讀了2000多萬字的史料，走訪了數百位后勤老前輩，甚至一頭扎進某單位幾十麻袋廢棄的文件中仔細淘金，灰頭土臉、熱汗淋淋中把每一本蒙著厚塵的資料、每一頁飛舞的單頁都翻個遍，忙碌了30多個小時，拿著一沓子陳舊的、在他心中閃閃發光的史料興奮地說：“太好了，太好了！差點與這些寶貝失之交臂呀！”

現在，他徜徉于一排排高高的史料架子里，如掉隊的散兵歷經磨難終于找到大部隊一樣驚喜！哈，哪張臉都親切，哪雙眼睛都傳神，哪句話都好聽，哪雙手都溫暖！

然而，忙碌了兩個多小時，手指頭都翻酸了，居然未遇“所需”！于是，他又退回原地、從頭再來……

在那個封閉的資料室外，時間、工作次序、午飯、晚飯、交接班（以為徐文濤早就走了！）都按部就班。只有徐文濤，胸懷理想、肩挑責任，把整個世界濃縮成一個資料室、如癡如醉！

肚子咕咕叫，他不理。手表秒針一直在左腕疾行、鳴叫，他充耳不聞！徐文濤那雙眼睛越來越明亮，生怕漏掉一個知己；那雙手簡直成了犁鏵、細齒梳子，沿著文字序列的機理耕耘、梳理……

故事二：兵貴神速。2006年5月，徐文濤看著《沈陽晚報》上的一條消息眼睛放光：沈陽重型機械廠退休老工人李洪儒，想給手中的歷史文物找個“家”。徐文濤喜出望外、渾身灼熱，立刻趕了過去。由于地址不詳，他在鐵西區14路一帶折騰了一個多小時才如愿以償：軍容整齊的徐文濤見到李洪儒老人立正、啪地敬個軍禮：“我是沈陽軍區后勤史館館長徐文濤，我在報上看到消息后，特來拜訪。”

這些泛黃、陳舊的收條果然來歷不俗：1945年，我軍把一批武器彈藥和軍需物資寄藏在李洪儒家。在危機四伏、搜查不斷的白色恐怖中，李家人冒死保存了這些武器。解放軍分期分批取走武器，每次都留下收條。這11張收條見證那段非同尋常的后勤歷史，也見證了當年我黨我軍同人民群眾生死與共的血肉聯系。徐文濤介紹了后勤史館的情況和來意，李洪儒愉快地捐贈了這些寶貴的歷史文物。此后相繼有14家單位找到老人，李洪儒不斷地重復那句話：“你們來晚了。”

故事三：一切為了史館！2007年國慶節。沈陽463醫院。徐文濤火急火燎地跑前跑后，安排舒適的干部病房、找最好的醫生和護士，掛號、抓藥、打飯、護理老人、問寒問暖，樓上樓下跑個不停，總是氣喘吁吁、滿臉熱汗，眼神和口氣流露出關愛和焦急。陌生人連連贊嘆：“你看這大校，對父母多孝順呀！”

其實，徐文濤與兩位老年夫婦素不相識。

晚上，“徐館長”突然接到剛剛認識的一位北京朋友的電話，“我父母從山東濟南去東北長白山旅游，母親突然得了腰脫病，走都走不了了，”電話中滿是焦急和擔憂，“現在困在沈陽，人生地不熟的，您能不能幫幫他們？”

“請告訴我聯系方式，”徐文濤邊聽邊記下電話號碼，“請放心，我一定安排好！”

老人病好后急著回去，卻買不到國慶期間非常緊缺的軟臥車票，徐文濤立刻找軍代處主任王治國幫忙解決燃眉之急，并親自將二老送進軟臥包廂……

“徐館長，您放心，”“北京朋友”聞知父母的傾情講述，非常感動，“后勤史館資料的事，我一定盡力！”

他們的相識，始于“資料”。

聽說北京某大檔案館有毛澤東主席關于指揮東北戰區后勤工作的手書信件，徐文濤癢癢得不行。“聽說”是否準確，要眼見為實。難的是，這種不對外的檔案館不讓館外的人靠近，怎么驗證準確？徐文濤出具了沈陽軍區開的介紹信，“北京朋友”同意幫忙尋找。回信說：文件太多，沒有找到。

“幫助別人，就是幫助自己”，徐文濤用事實再次印證這句話。幾天后，徐文濤終于弄到夢寐以求的11件毛澤東手書稿復印件……

雖然我在農村生活過，在展館中見到烏拉草還是很驚訝——

蕭瑟的冷風劫匪般在那片禿瘡般萎黃的洼地上撒野，抽打得細枝條亂發一樣四下乍飛，在不堪虐待的掙扎中發出聲聲怪叫。蛇冬眠，鼠匿洞，鳥飛逃。植物們換上盡失生命氣象的黃裝，生靈們遠遠逃遁……

然而，一個身材挺拔的軍人卻劈面而來，任風抽打他的臉、扯飛他的衣角，踏破冰封、踏斷殘枝，在破棉絮般的荒野上東尋西找。當地上那一墩墩假發套似的東西進入視野，“找到了！”他驚喜地招呼后邊的同伴，“你們看，這就是烏拉草！”

為了再現當年我軍在滴水成冰的東北以烏拉草抵御嚴寒的情景，讓當代年輕人看看烏拉草是什么樣，徐文濤專程來到丹東鳳城荒野……

遼寧省政協原主席孫奇來館參觀見之很親切，隨口背出了《烏拉歌》。徐文濤聞知立刻上門求教，請他寫下來——

“參觀中見東北解放戰爭中戰士穿的烏拉鞋，見物生情，想起少年時聽過的一首歌，我順口說出，大家聽后說‘形象’。徐文濤館長讓我寫下烏拉歌：有大有小，農夫之寶/皮里沒肉，肚里有草/臉多皺紋，耳朵不少/放開不動，綁起能跑。”

徐文濤憑著這股認真的勁，讓后勤史館如期開館并一炮走紅！

中央軍委委員、總后勤部部長廖錫龍上將評價說：“沈陽軍區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建設這樣的史館需要很多時間和精力，你們把它建成了，很了不起，作用很大，影響力也很大。這說明你們讀懂了歷史，也給大家提供了有益的借鑒。”

沈陽軍區政委黃獻中上將五次蒞臨史館并批示：“軍區后勤史館是一項創新型建設，看了的都說好，應當盡力發揮其作用。”還親自題詞：“丹心昭日月，豐功著偉業。”

毛澤東主席13次接見過的老勞模尉鳳英參觀后欣然命筆：“后勤史館是愛國主義教育的最好課堂，應該讓全社會都來參觀受教育。徐館長的講解非常生動感人，獨一無二，應當立功！請領導把史館拍成電影。”

沈陽軍區前進報社原社長、現東北解放戰爭史研究會副會長馮荊育激動得熱淚盈眶。“能把歷史梳理得這樣清晰，確實很不容易，”他眷戀地指著展板，“好久不這樣感動了，這里的展出內容很精彩、很震撼！”意猶未盡，他感慨地寫下留言：“生動再現了軍區后勤60年風雨歷程和豐碩成果，這是人民戰爭的偉大勝利，是毛澤東軍事思想的偉大勝利。對我參加編寫《東北解放戰爭圖志》有很多震撼心靈的啟示。希望加強同東北解放戰爭研究會的聯系，深入挖掘館藏內涵，不斷擴大展館的社會影響。”

第四章 特立獨行

我獨自一人，卻像攻克城池的軍隊一樣前進。

——薩特

敢捅“馬蜂窩”

為了還原歷史、向后人負責，徐文濤千呼萬喚，終于淘到民國二十五年出版的“中國疆域變遷圖”，并把它放在史館最搶眼的地方。有好心人勸告：“還是慎重吧，這是鮮為人知、非常敏感的話題啊！”

徐文濤深諳此情。這段歷史很久以來為史家所忌諱，宣傳媒體回避，教科書回避，以致才過去百多年，竟然湮滅無聞！

徐文濤毅然決然地剝去掩埋的歷史厚土，撕開真相，展露傷疤，讓子孫后代在驚駭中知恥而后勇、奮力拼搏！

這張圖把1858年中俄簽訂“璦琿（愛輝）條約”，直到1945年以前國民黨統治中國期間，歷代統治者亡國敗家割地賠款的歷史事實一一列出……

此圖如同一記驚雷，震撼了人們的心靈。每一個炎黃子孫看著中國巨大的版圖一年年地縮小，數百萬平方公里生生被蠶食、掠奪，中國疆域由“海棠葉”變成“公雞形”，無不萬分驚訝、痛惜、知恥、感奮！老人們嘆息，青年們搖頭，教員們感嘆，將軍們扼腕——生龍活虎的現役軍人，或高高地揮舞拳頭，或牙齒咬得咯咯響……

許多人感慨萬千！他們說，過去我們常常自滿于所謂“地大物博，幅員遼闊”，可是究竟有多遼闊，并不真知底細。現在看了這張圖，真真切切感受到“偉大”這兩個字的含義。而這“偉大”之中又包含了多少辛酸屈辱的滄桑往事。由此更增加了觀展的真正價值：知恥知史，愛國愛黨，發奮圖強！

為了滿足太多熱血觀眾的要求，徐文濤精心仿制了一批“膠質”《中國疆域變遷圖》。我獲此圖后，心情萬般復雜地珍藏起來……

東北解放戰爭時期，林彪系中共中央東北局書記、東北民主聯軍總司令兼政委，是名副其實的“一把手”。抗美援朝時期，高崗接任林彪職位，人稱“東北王”。徐文濤一反“大凡人物有爭議”就回避的“常規”，實事求是、客觀地表達歷史。

關于抗美援朝戰前復雜的形勢，徐文濤讓金日成、斯大林、林彪、彭德懷等人不同觀點的激烈交鋒“還原”，讓人知曉這場戰爭非同尋常的震撼及歷史意義。

凡有爭議人物“出場”的地方，徐文濤都堅持以尊重歷史、向后人負責的原則，撥云去霧，還原真實。

人所共知，這樣求真務實的結果往往是：干事是為了工作，一旦出了問題，責任卻要個人承擔。因此，我們的流行語中才有了三思而行、舌間半句、明哲保身甚至為了推脫責任一再“傳承”李宗吾的“鋸箭法”。徐文濤決不這樣。雖然他積40多年工作經驗、教訓成堆，在解放軍后勤學院讀書曾以哲學課第一名的成績驚動全院的高材生……

觸碰“題材禁區”

我以審視和挑剔的心理仔細看了史館內容，發現徐文濤積極推進、樹立正面導向時，以不怕非議、過人的膽量，“把美撕破了給人看”。

當年中國人民志愿軍入朝作戰，美國人至今承認這是他們建國以來“唯一的一次敗仗”。徐文濤卻激情地告訴我，“我們奪取了戰爭的勝利，但，由于戰爭初期后勤保障不利，也有血的教訓！”

“請看，這個展板，就說了一個讓人痛心的故事，”為了證實于此，徐文濤停了停，“我們后勤老領導謝寧就親眼目睹、采訪了這個悲慘的故事。”

2011年8月23日下午3點，伴著柔麗的陽光，我同徐文濤一起拜訪了原東北軍區后勤部政治部宣傳部謝寧老人。謝家仍然住沈陽城中心很少見的平房。一進客廳，我就欣賞謝寧先生60多年前的半身黑白相片，瓜子臉、寬額頭、大眼睛，高挺筆直的鼻子、唇線分明的嘴，在軍帽、軍裝的襯托下，尤顯英氣逼人。

“太帥啦！”我指著照片說，“一點不比當今的一線影星遜色！”謝寧老人客氣地遞上水果，禮讓著。我急于進入情況，象征性地摘幾粒葡萄、瞅一眼徐文濤，示意開始。

徐文濤說明來意，謝寧老人滿臉和善，先說了說建史館的事。當我轉移話題，讓他說說當年朝鮮戰場的凍傷情況時，謝寧老人臉色陡然緊了，紅而白，白而紅，憋了半天，嘴唇微微顫抖——“那個戰役太慘啦！”只開個頭，謝寧老人居然說不下去，立刻悲痛欲絕、泣不成聲……

那是插在老人心中的一根刺、永遠的痛！

1950年11月，由于戰事緊急，后勤保障尚未跟上，我15萬志愿軍戰士來不及換冬裝，穿著單衣就過了鴨綠江！

在長津湖戰場上，氣溫達零下50度，美軍第八集團軍軍長沃克實在頂不住，狼狽棄陣逃跑中翻車而死。

身著夏裝、圍打敵人的我軍勇士們，借夜幕掩護悄悄摸上去……

大雪沒膝，寒氣近逼。風刀似的一把把拋來，割剖、凌遲著這個匍匐于地、等候進攻命令的堅強群體。起先，天空中布滿牙齒，戮透薄布啃咬著志愿軍戰士們的身體。很快，四面八方到處都是牙齒，牙齒們包圍過來，漸漸收緊、收緊，一口接一口吸著戰士們的體溫，把血肉之軀吸涼、吸成凍板，還在不停地吸著吸著……血液流速遲滯，脈管已經掛冰。心臟之火即將熄滅——死神能奪走戰士們的生命，卻奪不走鋼鐵般的意志和偉大的精神！宋阿毛和他的戰友們承受著生命的極限，仍然群虎般臥在雪地上，等待著進攻的號令！

每個小時，不，每一分鐘，都是挑戰生命極限的考驗！每一秒鐘，都是剝奪生命的危險承受！等啊等，挺啊挺——進攻的時間到了，沖鋒號激越地響起！咦？“死鷹嶺”陣地上的前衛尖刀連怎么沒有反應？

20軍117團6連的125名志愿軍戰士，全部凍死在陣地上！

堅守陣地的宋阿毛知道寒冷殘忍、絕情、步步緊逼，預感自己的青春即將終結。但他仍以誓死如歸、為國捐軀的堅貞和令人驚駭的堅強意志，寫下絕筆詩：

我愛我的親人和祖國，

我更愛我的榮譽。

我是一名光榮的志愿軍戰士！

冰雪啊，我決不屈服于你！

哪怕是凍死，

我也要高傲地聳立在

我的陣地上！

15萬志愿軍戰士大都身著單衣，這125人僅僅是微小的一部分！

謝寧和樓適夷部長目睹此景，驚訝得目瞪口呆！

“老長老長的烈士垛呀，”謝寧老人一邊嗚嗚哭一邊講述，“烈士垛碼放得很整齊，頭是頭腳是腳。頭上清一色的大檐帽，腳上清一色的回力球鞋。天哪！一人多高、好幾百米長啊！我們那些可憐的戰士們……”一陣急切的哽咽狂猛襲來，謝寧老人實在說不下去，我連忙遞上毛巾。老人揩掉眼淚緩了緩，又接著說，“凍破臉、凍壞胳膊腿、凍掉手腳、凍掉耳朵的傷員們遍地都是呀，他們東倒西歪、疼得可地打滾，整個山崗一片凄慘的號叫聲。樓適夷（曾任東北軍區后勤部宣傳部長、人民文學出版社副社長等）見了哇哇大哭，哪顧得上采訪啊……”

“敵人的海軍陸戰師都逃跑了，整個山坡上，到處都是敵人丟棄的坦克、火炮，”謝寧老人舉了舉拳頭，“朝鮮老百姓上來，氣壞了，把美國鬼子的衣服扒光了，連內褲都不留。敵人的白條尸體也碼成垛……”

西線戰場凍傷2萬人，東線戰場凍傷3萬人，5萬多活蹦亂跳年輕的軀體，沒有死傷在與敵拼殺格斗和硝煙中，而是亡命于“后勤補給”！

“當時的志愿軍有三怕，”徐文濤借題發揮道，“一怕沒飯吃，二怕沒子彈打，三怕負傷了抬不下來。”

“文濤膽子大，”謝寧贊賞著，“這話對是對，除了文濤的解說詞，沒人敢這樣寫。”

寧講萬言史，不冷一人心

“感動一個領導，就感動一個單位；感動一個人，就感動一個家庭。”徐文濤這樣哲思閃耀的星火隨處飄飛。一天接待幾個團，他不停地講啊講，口干舌燥、嗓子冒煙，他仍然激情萬丈、口若懸河。觀眾那樣忘情、專注，表情隨著講解內容而陰云密布、曉日破云、春光乍泄、狂風突襲、晴空萬里。徐文濤如同加足油、掛快擋的車子拼力前行。觀眾們被展館內容感動，也被徐文濤的精神感動。有的觀眾心疼親人那樣遞上潔白的手絹、面巾紙，有人專門跑出去買來礦泉水、冰棒、飲料。徐文濤又被觀眾感染、感動，心靈的清爽和激情化作更流暢、更豐富的演講……

面對幾百人的團隊觀眾如此，面對幾個人甚至一個人，也是如此！徐文濤對自己的另一個要求是：“寧講萬言史，不冷一人心。”“這年頭感動一個人不容易，不放過任何機會，盡量做，感動一個是一個。”因為他知道，只有點燃心靈的火種、星火燎原，我們的“紅色家園”才能日益壯大、永世傳承……

2011年8月19日，我在雜志上看到一幅照片，徐文濤單獨為一個“小矮人”解說。“小矮人”頭大、身材瘦小，衣服穿在身上，如同直接掛在骨架上，頭頂不及徐文濤肩膀。我算算比例，他大概不到一米五。

他叫林卓，黑龍江省哈爾濱市的一個普通工人。他聞知沈陽有個后勤史館，專程趕來，收集親屬的原始材料。林卓的大爺原在沈陽軍區后勤某分部服役，是林氏家族最出色的人物。

林卓的語言如同他的個頭、長相一樣其貌不揚。走路腳步很輕、無聲，像一片片葉子飄來飄去。見面后，他受寵若驚地跟徐文濤握手，握力很輕、若有若無。但，徐文濤已經讀懂了這個“小矮人”的不同之處。

面對一個觀眾，徐文濤3個小時不停歇，以同樣的激情，同樣的認真，同樣的內容，讓“小矮人”與“一個團隊”同等待遇，感受中國軍事后勤百年風起云涌、波瀾壯闊、扣人心弦的“展館風暴”……

觀展結束后林卓由于激動久久不能自拔。風雷在體內狂猛激蕩，感謝的話爭先恐后擠在喉頭、不肯禮讓，塞憋半天，直到面頰云霞繽紛，才迸出幾個殘破、排序混亂的字詞。他再次移動那雙輕若飄葉的腳步，握手——仍舊力輕若無，如同兩個葉片象征性地包夾一朵花蕾……

開館后，徐文濤沒有一個休息日，慕名而來的人太多。“五一”、“十一”和春節，都是他最忙的時候。分身無術，徐文濤只有一個辦法：“全天候，零距離。”

2009年5月初，徐文濤正在醫院忙碌，首任老師、89歲高齡的父親大腿截肢，擔心、疼痛的刀子，一下下割在他的心上。手術剛完，父親蒼白的面孔、多處插滿管子的樣子，更讓人憂心忡忡、愁腸寸斷！

這時，沈陽藥科大學讀大一的團支書戚凝打來電話，她要在五四青年節組織學生會來史館學習并與部隊官兵聯歡。徐文濤如同聽到首長命令那樣應下后，看看病床上的父親，眼窩潮潤，向父親輕輕說了聲“對不起”，被懂他的妹妹和妻子“攆走”……

得知戚凝和同學們要參觀軍營，已超出徐文濤的職責范圍。面對這些熱情的學生，徐文濤沒有封口、推托，而是請直屬工作處處長協調，先后找了通信站的政委、教導員、連長等6個人，再親自把學生們送到連隊……

事后戚凝再三致謝，徐文濤這才解開“謎底”：“我為什么這樣做？第一，你是大一的團支部書記，剛踏進大學校門就來展館和部隊學習，非常難能可貴，我必須幫你。你第一次辦事成功了，有個良好開端，將對你一生有著重大意義。從你人生和事業的角度，我也要支持你。第二，我要告訴你一個道理，今天社會上還是好人多。我和你素不相識，支持了你；六個人都和你素不相識、都支持了你，支持概率是100%。我想讓你相信：只要年輕人勤奮好學，就會得到全社會的支持！”

我更看重人的價值

“我現在60歲，按說，大校職位早就應該退休。只因工作需要，我還肩負著責任，就一直堅守在史館的崗位上。無論干什么，多大年紀，都不要忘記：人生的本質是責任。人的價值，就是對社會對人的奉獻。檢驗價值的標準，就是對社會有沒有用。人，有作為才有地位，有奉獻才有價值。

“我的智商不比別人高，我學習好、工作好，別人驚訝、驚喜、驚嘆，其實我只是時時把責任放在心頭，多下了許多笨工夫罷了。就拿建史館來說，近3000個日日夜夜我晝思夜想，無時無刻不在琢磨。一聽別人說哪有文物，我就眼睛放光。不管費多少勁、求多少人，也要盡力收集。因為，文物最能體現真實，是最好的證人，是不動聲色的敘述，是史館最重要的文化力量。現在，我一共搜集了幾百件有價值的文物，這是一筆寶貴的財富。雖然史館的工作千頭萬緒，我從不嫌麻煩。我一直把史館當成家，當學問來研究，當事業來做。把‘愛國主義教育、傳承紅色文化’，當成自己價值追求的體現。

“名譽和地位追求，乃人之本性。追求官職本沒有錯，但要有限度，要方方面面考慮，決不能‘一根筋’！提了正常；不提，也是正常的。太多人一再追求官位，提了高興，不提就翻臉，這怎么行？官職上不封頂，副師晉正師，五級晉四級，四級晉將軍，有頭嗎？組織部是你家開的嗎？再說，職位跟社會價值沒有必然聯系。更重要的是，‘該提沒提，方顯英雄本色’！

“‘知恩知足心態好，愛黨愛軍感情深’。我出生在世代為農的家庭，現在已是大校，我非常知足。月薪萬元，夠多了。食著百姓小米，花著納稅人的錢，拿著國家俸祿，要感恩，要回報。怎么回報？對我來說，就是要放大價值。資本家追求利益最大化，我追求人生價值最大化。現在感動10萬人遠遠不夠，‘10萬是起點，百萬是目標’，只要我身體行，只要組織需要、社會需要，我會當一輩子紅色傳人！

“現在生活條件好了，生存環境好了，為什么很多人迷茫、無所事事？太多人生活在幸福之中，太多人又生活在牢騷之中，為什么？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沒理想、沒精神支柱、沒榜樣，放大了說，一個沒有偶像的民族是危險的民族！網上流傳：一些年輕人‘寧可坐在奔馳車里哭，也不騎著自行車笑’。這樣的追求多么可怕！

“我問過太多的大學生，許多人沒有偶像，也沒有崇拜的人，這是一件可怕的事。過去我們只強調精神是有偏頗的，現在完全放棄精神，難道不是偏頗嗎？當今社會，大家不缺知識，而是缺榜樣。我們需要時代最強音，需要引領時代民族精神的榜樣！”

2011年初，干部處長已經向徐文濤明確：因為你已經60歲了，雖然仍然在崗位上繼續工作，但已經不能調資、不能晉級。

徐文濤聽后沒有絲毫不快，更沒有半點牢騷，而是無官一身輕松，忘記名利比蜜甜。但，工作激情不能減，永遠不能忘了責任和擔當。“別人和我比官職，我和別人比價值。”

第五章 “前衛”的“后勤”

一個人的生命價值，要看他貢獻了什么，而不應當看他取得了什么，當了多大的官。人應該以盡可能多地給社會作貢獻為生活目的。

——愛因斯坦

后勤“不后”

步入后勤史館，一個鮮活、生動、飄蕩的“紅領巾圖形”赫然顯現，這是徐文濤親自和老戰友梁冰設計的東北地形圖。灑脫、前衛、創意新穎的造型，既具象了史館本體的規范，也抽象地昭示了史館的靈活和外延……

“紅領巾”下側飄逸的“開口”，10個大字赫然醒目：“強大的后勤，勝利的保障。”這行字既是全館的主題，也是后勤史詩的“詩眼”……

“哪個領導題的詞？”好多人問。

“不，”徐文濤直言不諱，“這是我想出來的。”

“如果胡錦濤主席來了，統觀我軍后勤全局，”徐文濤啟發道，“是不是也這樣想呢？”

以不同的視角易位思考，時刻想著史館的社會意義，對不同人都有啟發。這是徐文濤時刻最重視的內容之一。就連小學生對“后勤”質疑了，徐文濤也深入淺出地跟他們對話：“你們家誰買米、買菜、做飯、收拾衛生？”“我媽。”“衣服臟了，誰洗？”“我媽。”“上學的書包呀筆呀本子呀，誰管？”“我媽。”

“那么，在你們家，你媽就是后勤部長。”見孩子們懂了，個個面呈新奇和求知的表情，徐文濤又問，“小朋友們，沒有干后勤的行不行？”“不行！”“你們說，后勤重要不重要？”“重要！”

史館正門，著名書法家李仲元先生的楹聯擲地有聲：“開記憶閘門，奔來白山黑水；看后勤將士，捧出碧血丹心。”

“用后勤語言，書寫后勤歷史”，內容必須新穎、獨具匠心，決不步人后塵，這是徐文濤創建史館、組織內容的又一準則。

僅以后勤史館的業務展館為例：浩瀚繁復的內容，他別出心裁地以“金色血液、軍中先行官、白衣天使、軍事大動脈、鐵打營盤、經濟衛士”六個專業館的名稱概括，術語簡約、文采優美、意境深遠。有軍旅觀眾這樣描繪道：“這些標題，有如久臥潛伏之地，突然聽見一聲嘹亮的沖鋒號。這一聲響，直喚得新兵們心潮激蕩，振奮精神；老兵們熱血沸騰，感慨萬端！”

我們只知道，展館4萬多字解說詞、2000多幅珍貴照片，字字如金，幅幅震撼。卻很少有人知道，這些寶貴的果實，是徐文濤從浩瀚無邊的“史料森林”里，一個個、一朵朵“采摘”的呀！

觀眾感慨道：“這是一份家譜/一份無需記全姓名卻個個鮮活生動/令后人終生銘記的家譜/一份無需分清血緣卻又脈脈傳承相襲/為民族永遠驕傲的家譜！”

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后勤陳列館館長，后勤指揮學院歷史研究室主任徐慶儒，用整整3天時間把史館從頭至尾看完后評價道：“建館思路清晰，內容取舍得當，政治與軍事、軍事與后勤、綜合與專業、縱向與橫向、形式與內容都達到了完美結合。知識性、可視性較強，整個展覽是成功的。是集后勤歷史大成的窗口，是很好的軍事教育基地。”

“以大見小知后勤，以小見大知軍史”。總后司令部參謀長劉錚少將的留言，詮釋了后勤史館非同尋常的建館理念。

一位京城的記者被邀請參觀史館，本不想看，卻礙于情面，只好聲稱“有要事趕時間”，只能看“三五分鐘”。然而，他一頭扎進史館，竟蝶戀花、魚遇水、逢知音一樣物我兩忘！驚看表，不知不覺過去3個小時！差點誤了登機時間，這才意猶未盡地道出告別語：“我們當記者的什么展覽沒看過啊？原以為后勤展館不會有什么特別，只想‘點到為止’、‘意思’一下，結果出乎意料，不但后勤不‘后’，史館有‘史’，而且還別具特色，令人震撼……”

徐文濤并沒有停留、沉迷在贊美聲中，而是百尺竿頭、更上層樓，對自己提出一個近乎苛刻的要求：“史館不死，常看常新。”為了這8個字，徐文濤只能在超負荷時開足馬力、弓拉滿月。當展館名氣如日中天一再向外、向外時，徐文濤的時間挖潛卻只能向內、向內。

2006春節，徐文濤住院手術，誰能想到，許多佳詞麗句竟然誕生在疼痛中、病床上！

2009年，徐文濤半夜昏迷、說胡話、滿身淌汗，妻子嚇壞了，趕緊送他去醫院。誰能想到？第二天，他又英姿勃發、眉飛色舞地出現在演講現場！

徐文濤身材高挑、挺拔，瓜子臉、頭發自然卷曲、面龐輪廓分明，儒雅威武中流露著藝術家氣質。演說聲音厚重、富于磁性、表情激昂，伴以得體、適度的肢體動作，一開口就先聲奪人，仿佛把觀眾帶進藝術殿堂——誰能想到，這卻是4個+號的糖尿病患者，體重降了30斤的人！

一位老戰士留言希望辦個“紀念抗美援朝戰爭展覽”，這一句話，徐文濤足足干了一個月！

2011年8月19日上午，得知他要辦“紀念‘九一八’展覽”，“這……還不到一個月”， 我驚訝地問，“來得及嗎？”

“我有這個本事，”徐文濤面呈微笑高高舉起右拳，“連宿連夜干，我半個月就能干出一個展覽！”

我知道，徐文濤干事素以高標準、嚴要求著稱，這樣看來，時間真是太緊了。但，我也知道，徐文濤雷厲風行、從不食言……

除了后勤史館展覽，徐文濤已經辦了哪些專題展覽、還有哪些讓我們欣喜而感動的數字，請看下表：

每場演講都是一次創作

徐文濤辦公室堆積了太多的資料。圖書、報刊、史料、冊頁應有盡有。他告訴我，他們家里沒什么財富，就是書多。每天每天，徐文濤都要在這些資料中暢游一遍，和它們親切對話、交流，依門類或屬性，把這些“新兵”分到該去的連排班組，或種在思想的土壤養育、催芽，或組織它們立刻“參戰”。“活學活用”，“天天為用而學”。“把鮮活的歷史，變成鮮活的教材”，“21世紀的文盲不是不識字的人，而是不會學習的人。”

1983年10月，徐文濤在后勤學院近千名考生中，哲學以97的高分折桂！全日制脫產學習2年，他一直是優秀學員。學問的溪流，打通了閉塞梗阻，滋潤了大片大片知識秧苗茁壯成長，助推這位血氣方剛的“后勤人”扶搖直上、蓄勢待發……

我們聽過太多次講課、演講，大多如同嚼蠟。原因很多。其中一個原因則是：不管上哪兒，針對什么人群，都只備一次課、一個稿子，拿個“通稿”到處講，這怎么行？

徐文濤每年都有上百場演講，每次演講，都是一次創作！

既要“貼近群眾，貼近生活，貼近形勢和任務”，還要備課內容“一對一”！針對不同對象，有不同的講法！

徐文濤演講超過千場，每一次都刮起“掌聲風暴”！

2011年4月17日。沈陽。中國醫科大學禮堂。組織者事先極力為徐文濤的演講造勢，并拋出紀律約束，同學們來得很踴躍。開始前，同學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聽說這個姓徐的是個軍官，大校。”一個胖臉男生好奇地說。

“史館的解說員，”瘦臉男生老到地擺擺手，“老古董，充其量也就照本宣科吧！”

“再說了，軍隊歷史跟我們有什么關系呀？”身邊的漂亮女生未卜先知地總結，“講從前我們怎么挨八國聯軍欺負，今天怎么怎么強大了，讓我們好好學習，將來報效祖國，不就這么點事么？”

徐文濤健步走到講臺前。

數百束目光從不同方向快速聚焦——徐文濤一身英武的軍裝，身材筆挺，面龐清秀，胸前掛滿閃閃發亮的軍功章，以一個威武莊重的軍禮開場。

“親愛的同學們，”徐文濤洪亮而富于磁性的男中音打斷了幾個人的議論，“大家下午好！”

“別說，這老頭還挺帥呢！”漂亮女生小聲嘀咕。

“同學們，28年前，我也曾是一名在校大學生，跟大家不同的是，我讀的是軍校，”徐文濤掃視一下全場，“但是，我覺得，不管讀哪所大學、讀什么專業，天下大學生相同的就是，以勤奮學習，愛母校，愛祖國，報效祖國為己任！”

同學們大多神情專注，只有剛才幾個同學相互看看。其中漂亮女生向鄰座擠擠眼，以怪異、調皮的笑容“證實”了她剛才的預測。

“同學們，”徐文濤熱情地招招手，“表達上述內容的實例很多很多，我們先說第一個話題，校訓……，美國耶魯大學的校訓是：真理和光明。第一，為國家和世界培養領袖；第二，保護、傳授、推進豐富知識與文化。那么，它們做得怎么樣呢？現在，我就背誦一下耶魯大學校長，在300年校慶上的演說，這個演說很短，只有156個字。”徐文濤雙目閃亮、表情燦爛，純厚的男中音抑揚頓挫、波洶浪涌、激情飛揚，不時伴以職業演說家的手勢，“今天我們不應該只說耶魯的歷史上出過五位美國總統，包括近幾十年接踵入駐白宮的老布什，克林頓和小布什，也不要說耶魯是造就首席執政官最多的大學搖籃。我們更應該記住，耶魯的畢業生有3位諾貝爾物理學獎，5位諾貝爾化學獎，8位諾貝爾文學獎，80位普利策新聞獎和格萊美獎的獲獎者。耶魯，我們的耶魯，自始至終堅持為人類文明和社會進步服務的理念！”

禮堂立刻被引爆，暴風雨般的掌聲排山倒海而來！

“同學們，”徐文濤的聲音再次響起，所有掌聲都來個急剎車，禮堂鴉雀無聲。“美國哈佛大學的校訓只有兩個字：真理。麻省理工學院的校訓是：動腦又動手。清華大學的校訓是：自強不息，厚德載物。”

“哈佛大學校長對新入校的新生說，”徐文濤掃視全場，“哈佛大學最值得夸耀的，不是培養幾個總統，培養幾個諾貝爾獎獲得者，重要的是，要讓凡是進入哈佛的每粒金子都發光！”熱烈的掌聲尚未平息，徐文濤激昂地揮著拳頭，“今天，我就讓你們發光！”

校訓只是開場白，徐文濤話題一轉，從大學生實際問題切入，演講了立志、學習、精神、繼承、發揚、報效國家……

4個多小時的演講，徐文濤一口水沒喝，同學們生怕漏掉一句話、連廁所都不愿去、手都拍疼了——一場演講，掌聲風暴刮了七八十次！

演講一結束，同學們呼啦啦跑上講臺，將徐文濤圍個水泄不通，本子、帽子、圍巾、教材紛紛舉過來，都成了簽名道具……

“這回我可有偶像嘍！”漂亮女生跳著腳擠上來，從胳膊叢林里遞上簽名本子，還激動地表達情緒，“徐館長，您講得太好了！”

2008年起，徐文濤經常為大學生演講，知道他們熱情澎湃、有沖勁。但，也知道他們書生氣、自負、好高騖遠。為當代大學生上課，既要讓他們感到新鮮、生動、務實，更要讓他們感到有深刻的文化底蘊。“掌聲風暴”背后卻是常人難以想象的苦功：各個大學行業不同、專業各異，每次演講徐文濤都要“一對一”備課。僅就“校訓”而言，他居然研究了中外100多個大學的校訓……

當今人們的價值觀多元呈現、多元追求，每個人心中都有太多的“問號”，要讓人聽得入心、入腦、信服，光有熱情遠遠不夠，更需要滿腹的才情和深入內質的思考。徐文濤為此刻苦鉆研了幾千萬字的中國近代史、黨史、軍史，并側重哲學、教育、文學、藝術、演講、表演等學科。每次演講或講解，針對不同的受眾群體進行創作——托起精彩的幕后，還有故事、詩朗誦、情節、細節的強力支撐……

徐文濤的每一次演講，都掀起狂猛的“掌聲風暴”！1000多場紅色演講，遍及東北白山黑水的部隊、機關、學校、社區……，還曾到達南海之濱的廣州空軍的后勤機關。

沈陽市委宣傳部原部長劉迎初，認真、紋絲不動地聽了一次徐文濤3個多小時的演講后，激動地拉著徐文濤的手：“老徐，你是個優秀的演說家!”

第六章 渴望愛情

只有在你的微笑里，我才有呼吸。

——狄更斯

遙遠的思念

一輪朝陽噴薄而出，把山頂逆光里手握長槍的年輕戰士的威武身姿勾了閃亮的金邊，格外生動。腳下云霧繚繞、林海浩瀚，黛色的遠山漸次淡去——好壯麗的北國風光！

徐文濤沒心思欣賞這些美景。

在中蘇戰爭一觸即發的1972年，白天，徐文濤和戰友們最關注的是幾十里外——蘇聯人的炮口、槍口，正瞄向這里！他們值守的黑龍江東寧縣綏陽地區，則是前線的前線！

不，哪怕夜間，徐文濤也高興不起來。和女友失去聯絡兩年多了，她現在怎么樣？還能和她重續前緣么？從上初中，一直到下鄉，他跟她一直很好，哦，并沒有確立愛情關系，這算好么？

自從向女友提出那件事，女友在信中說母親不同意，“母親的意見，也是我的意見。我剛工作，你剛參軍，年齡也小，這事先放放。”徐文濤的心弦一下就繃緊了！“先放放”是多久？還能撿起來嗎？

當兵兩年來，徐文濤想著女友，如同揣在懷里的一輪小太陽，溫暖而不安。

1970年10月，當回城的第一批指標下來，女友以知青選舉第一名、貧下中農推薦第一名、黨支部審批第一名的優異成績順利回城，被分配在丹東鐵路分局。兩個月后、12月末，身兼民兵連副連長、青年點長的徐文濤也榮幸地穿上新軍裝……

說他們“兩小無猜”也不夸張。1963年5月，兩個人像遼陽的春天一樣明媚、蓬勃向上。同在一個學校，徐文濤是六·一班尖子，女友是六·二班尖子，都是“校隊”的運動員。每天早上，他們都要參加野外訓練。歡聲笑語。鳥兒輕輕唱。花兒悄悄開。春天般青春的身體加速后，路邊樹、房屋、山岡紛紛后退，他們的能力和知識則節節攀升……

運動場上，女友的跳高、跳遠項目回回給人驚喜。徐文濤的400米、800米更狠，只要他下場，就要第一個在終點挺胸、撞線……

學校黑板報前圍了一大群學生，大家連連贊嘆：“徐文濤的文章太好了！”第二期板報，仍然上演了如上情景，只是，贊嘆的對象換成了女友！

1967年8月，是女友最興奮的日子——望眼欲穿的理想實現了，她穿上了人人羨慕的草綠色軍裝！

然而，禍從天降：1968年8月1日，女友穿了才一年的軍裝被扒了下來！

女友父親、母親都是戰功赫赫的抗日伉儷。父親系解放軍某醫院首任政委。“文革”時卻被打成“叛徒”、“走資派”、“反革命”。面對蜂擁而來的拳腳棍棒，這位當時非常缺稀的知識分子、高級干部只做一件事，忍著劇痛撿起被撕掉、扔在地上的領章和帽徽。哪怕為此再多挨多少拳腳和棍棒，他都認了！每次被斗回家，他什么話都不說，頭一件事就讓妻子把領章和帽徽端端正正地縫上。縫了撕掉、撕掉了再縫，直到被迫害致死。

父親去世的當天、尸骨未寒，造反派們就氣勢洶洶地抄家，把這位戰功卓著的老革命的遺孀和孩子們攆出部隊大院，住進火車站前低矮、破舊、掉光了墻皮的小平房……

女友被扒了軍裝后，身背“黑五類“、“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沉重負荷，下鄉到遼陽農村。徐文濤沒想到會這樣同她再度“相聚”！

女友下鄉在遼陽穆家公社魯家大隊1小隊，徐文濤在該公社橫道大隊2小隊，相距10華里。為了關懷、安慰女友，徐文濤把這10華里跑成了“熱線”。我在前邊說過，17歲的小木匠“老徐”很快被知青、貧下中農們認可，“黑小子”成了“紅人”。17歲的女友同樣是幗國女杰，昔日養尊處優的“大小姐”迅速變成潑辣能干的“鐵姑娘”，跟犁撒種、鏟地、翻耕、已是“小菜”，向水庫大壩上挑土、扛水泥袋子，在彎而不平的土路上推獨輪車，樣樣搶在先。肩膀、手腳都破了、鮮血淋淋，她也決不叫苦、決不請假……

徐文濤剛入伍，二人還有書信往來。

她的回信不談感情、字字句句貌似普通，可對于徐文濤來說，每一個字都會呼吸、有溫度，每一句話都是一把火、一束陽光！每一次捧讀她的信，渾身都生發了力量，讓他在練兵場中不知疲倦。無論陰云密布的月夜，還是暴雪狂猛襲擊時，抑或極限越野訓練，徐文濤都一馬當先，隊列、投彈、射擊、知識考試，徐文濤樣樣突出。即使3個月新兵訓練結束后，讓他去榆樹縣農村一個生產隊支農一年，徐文濤照樣干得興沖沖的！“政治建隊”、科學種田，19歲的新兵蛋子“老徐”頻出新招、跟農民打成一片……

當班長后，連長用掏大糞、種菜考驗他，徐文濤毫不退縮。陽光炙熱，大糞臭浪翻卷、沖擊很遠很遠，徐文濤甘愿被臭氣濃濃包圍、仔細兌水稀釋糞便，再一勺勺均勻地澆蔬菜……

為節省經費，徐文濤重操舊業，修門窗、桌凳、倉庫的戰友們親切地叫他“學雷鋒的小木匠”……

徐文濤懷揣一把火，要燒掉所有的困難——遠方的女友戴著“黑五類”的帽子仍然向組織遞交入黨申請書，他怎能甘居人后？

部隊調防黑龍江邊境，離蘇聯近了、離危險近了。但，徐文濤卻興奮地想：祖國考驗的時候到了！立功的時候到了！

為偉大的祖國站崗，無論雨雪之夜、酷暑炙烤，還是冷風割面、虎叫狼嗥，徐文濤都毫不在乎、心生自豪。只是，被女友拒絕、兩年音訊皆無，讓他吊膽懸心、空落難耐……

1973年3月，當兵3年后第一次回家，徐文濤的心情也跟東北的早春一樣，乍暖還寒。以沈陽軍區后勤部學雷鋒標兵的身份，帶著心愛的二胡到沈陽參加文藝匯演、看望親人讓他興奮，不知道女友近況卻讓他惴惴不安……

復雜和憂慮把徐文濤的腳步引領到同學姜恩才家。

“我知道她家，”姜恩才催促道，“走，看看去！”

姜恩才借故離開，屋里只剩他們兩個人了。徐文濤抑制著脫兔般的心跳，極盡收斂呼吸，平靜地觀察著女友。三年不見，女友更漂亮了：臉白凈了，皮膚細膩光潔。但，白潔皮膚里仍隱隱透出經歷過勞動鍛煉的結實。朝氣和充沛的精神集中在眼睛上，那兩粒“黑葡萄”極富神采、閃閃發亮……

“你怎么回來了？”女友首先打破沉悶，這一刻，有如石破天驚——徐文濤從未見過她這樣美而羞澀——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眼簾低垂，雙頰紅云彌漫……

徐文濤回答了問話，女友用清麗的聲音娓娓說了近況，徐文濤涌動的青春和激情瞬間轉換成新的壓力：女友工作很好，組織把她父親的問題也進一步落實了政策，真替她高興。現在她全力撲在工作上，加倍努力，爭取盡快入黨。

三年一見，這次他們的談話仍如幾年前的通信一樣，相互體貼，相互鼓勵，相互支持，但，不談愛情。

“兩個兜管四個兜的”

回部隊后，徐文濤像一座擰緊發條的機器咔咔咔轉動、不知疲倦。立不了功怎么跟上女友的步伐？

隨部隊從吉林移防到黑龍江邊境后，徐文濤項項活動積極，仍是“學雷鋒的小木匠”，仍是業余文藝骨干，二胡能自如地串3個把位，快弓、跳弓和高難的樂譜都有突破性進展。但，徐文濤清楚，這些都是“點綴”。軍事本領不過硬，算什么軍人？

越野、負重拉練難不住這個學生時代的中長跑能手，“單項”可是硬碰硬喲！除了指定訓練，徐文濤主攻“業余”，他的身影頻頻穿梭于風雨雪夜，很快，在隊列、射擊、投彈、爆破、大工作業等項目中，徐文濤項項拔尖，躋身稀少的優秀戰士行列。在倡導“一花開放不是春，百花齊放春滿園”的時代，徐文濤把他的班帶成了全連的“尖子班”，部隊打出了“向徐文濤學習”的口號……

紅葉燃燒、大雁南飛的1973年9月，東北大地風光壯美、豐收在望。徐文濤也收獲了抑制不住的喜悅——他激情滿懷地站在鮮紅、莊嚴的黨旗前昂首宣誓……

徐文濤以梯隊“干部苗子”身份被送到教導隊培訓，后被留在教導隊當軍事教員、代理干部的重任。身著“兩個兜”軍服，卻經常給“4個兜”（排以上干部）甚至營長、團長上課，徐文濤在榮幸、壓力、自豪、責任中聲名鵲起……

“現在年齡還小嗎？”1974年7月，徐文濤再次見到女友，開門見山地問。

女友靦腆地笑了笑，向母親努努嘴。徐文濤笑了，像滿杯水溢出來一樣，那么自然、生動。女友也是認真的人，壓抑著內心的感動和欣喜，不想讓男友再心懷不安，立刻跑過去，“媽，徐文濤特意回來的，”她親切地摟著母親的脖頸，“這回，我們年齡還小嗎？”這位當年在抗日戰場烽火硝煙里出生入死的大學生、軍人，沒有直接回答女兒的話，只慈祥地微笑，“客人來了，”老人指著廚房，“還不做飯做菜去？”

1976年3月，二人登記結婚時，徐家的嫁妝只有160元錢，簡直就是裸婚！“徐木匠”請假回來，親手打了箱子、柜、寫字桌。婚后二人又各奔東西。女友的工作已調到遼陽市婦聯，徐文濤則在黑龍江省尚志縣的大山溝里任職“多了兩個兜”的排長。二年后，徐文濤被調回沈陽軍區聯勤部。此后30多年，他一直在后勤安營扎寨……

第七章 態度決定行動

一切利己的生活，都是非理性的，動物的生活。

——列夫·托爾斯泰

該提不提不灰心，方顯英雄本色

部長政委：

我自1970年12月入伍以來，一直在軍區后勤部系統工作。35年來，是部隊各級首長和黨組織的培養教育，使我從一個普通戰士成長為一名師級領導干部和大校軍官。我發自內心地感謝軍區后勤部隊各級首長和黨組織的培養關懷，可以說，沒有首長的幫助教育、黨的培養，就沒有我今天的一切。

現在，我軍正面臨一場新的軍事變革，迫切需要一大批年富力強的同志充實到部隊領導班子中。但是，我們分部領導班子平均年齡已50歲，亟需改變年齡結構。我是班子中年齡最大的一位，下面有許多優秀正團職干部需要提拔，但由于編制所限提不起來。我和家屬、孩子經過認真思考，決定主動辭去副部長職務，給年輕同志讓位。這決不是因為近幾年職務沒提上去有什么牢騷和怨氣，請首長準予我的請求。

某分部副部長：徐文濤

2004年11月20日

這是7年前徐文濤遞交的辭職報告。

“徐文濤還差兩年呢！”聽說這件事，知情者驚訝不已，“現在流行跑官要官，人家到點都不下，他怎么能這樣干？”

組織批準報告的當天晚上，妻子和女兒特意為徐文濤辦個小型酒會。

和家人在一起，徐文濤特別開心。這些年來，妻子既是他的賢內助，也是他的精神導師之一，每每遇到不開心的事，她都能豁達地開導他，給他開一服良藥。

女兒2歲半就送長托，無論在國內上學還是出國留學、回來工作，徐文濤從來就沒操過心！現在，放下肩上的重任，該為她們做點什么。

“爸，”女兒爽快地喝了杯中酒，“這回有時間了，您可以天天拉二胡、彈鋼琴了！”

“這樣吧，”妻子太熟悉丈夫了，又舉起酒杯，“剛辭職，你先給自己放幾天假。假期一滿，不管你干什么，我和孩子都支持你！”

徐文濤告訴我，易位思考，他如果干到年齡退休，現在的副手也過了提拔年齡、永失提拔機會。現在把這樣水平高、年富力強的人提起來，對工作對部下都有利。

我寫此文時，偶然在網絡上看到一條新聞：2011年11月14日上午，臨汾市委常委、紀委書記沈慶華因將自己年齡改大5歲被免職。我在百度搜索一下，類似信息竟有數十條之多！

去年網上曾惹發領導干部延長退休年齡的爭議。為什么？我無意考究誰是誰非優劣利弊，但我卻不能說出這樣一個事實：與“有職有權”對應的，則是“無職無權”。商人多掙錢，官人高提職，這無可厚非。讓人深思的是：錢多少算多？官多大算大？如果掉進錢眼、沉迷官職、不擇手段又會怎樣？即便理論上想開了，設身處地從大局著想、主動讓位的又有多少？

就此議題我“摳問”徐文濤，他的回答真實可信。

1989年，在基層干了4年榮立軍功、被譽為“改革新星”，提職呼聲最高時卻“花落他人”；1994年，在副參謀長、正團職位置干得有聲有色，知情人議論他“轉正”參謀長順理成章，再次失之交臂；當了7年分部副部長（副師），能力、軍功、年齡都是“黃金季”，部長職位卻提了他人……

面對多次被“截和”，徐文濤告訴我，“哪一次都窩火幾天。做官的哪個不想提升？但，很快就風吹云散。因為，提與不提職是組織的權力，怎樣對待是個人的覺悟。滄海橫流、世事變遷，組織培養這么多年，怎么只打自己的小算盤？和平時期，順風順水地工作，該提就提算什么？如果經得住考驗，該提不提方顯英雄本色！”

“提不了職就發牢騷，”徐文濤說，“罵共產黨最多的不是老百姓，而是那些想提沒提起來的人！我最看不上這樣的干部。怎么？官非得你當？再說了，提了這級想那級，一級一級無止境，有頭么？”

“善身善事善千秋，明理明德明萬代。”徐文濤告訴我，他最佩服、為之感動落淚、定為終生榜樣的就是“胡子將軍”孫毅中將。這位戰功卓著的副總參謀長，早在上世紀80年代，就主動退出領導崗位、讓位年輕人。還有長征時期的紅一師師長、原東北軍區后勤部部長李聚奎上將，在他80歲時為子女留下了這樣的人生真諦：“縱然給我更大的權力，我也決不以權謀私；縱然給我更多的金錢，我也決不丟掉艱苦奮斗；縱然讓我再活八十歲，我也決不止步不前。”

群眾是我們的衣食父母

我沒想到徐文濤的工作配車居然是破舊的“捷達”！我更沒想到，這輛配備給他的捷達只是“接送客人”的公務用車！

“上不攀下不比，老老實實管自己”。提起太多領導配備了昂貴的豪華車，車接車送要耗費太多油料，徐文濤想得更深的問題是：“過去老百姓那樣擁護共產黨，是因為我們的干部‘吃虧在前，享受在后’，甚至和老百姓同吃同住同勞動，現在待遇掉個過兒，變成了‘享受在前，吃虧在后’。令人擔憂的是，干群關系不也‘掉個過兒’嗎？

“共產黨來源于群眾，就要把自己當成群眾的一員。事實證明，什么時候密切聯系群眾了，什么時候就取得勝利。什么時候脫離群眾，什么時候就失敗。我們黨從前是在野黨，能從13個黨派中脫穎而出，由在野黨成為執政黨，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關心群眾，為群眾謀利益。現在我們的一些干部，嘴上說著‘執政為民’，實際整天在考慮小集團、小部門利益和個人利益，就是這些‘歪嘴和尚’，把中央的好政策糟蹋了，一弄就走樣……

“我給同志們講歷史，每講一次都在凈化自己的心靈。為了我們今天的幸福生活，建國前2000多萬烈士獻出了寶貴生命！可是，目前在民政部注冊登記的烈士才180萬，還有1820萬無名烈士無人知曉啊！想想這些打江山的人，我們有什么資格跟組織講待遇、講條件？有什么資格不好好為老百姓做事？

“我看過一個資料：當年的中共高級領導人周恩來、董必武、吳玉章等，從不搞特殊化，生活上和大家同甘共苦，周恩來從不準伙食團單獨給他弄夜宵，凡是有補貼、提高待遇之類的‘好事’，周恩來都在享受名單中劃掉自己的名字。

“周恩來和大家每天都吃一樣的飯菜，在飯菜上從不提任何要求。連炊事員都不知道周恩來究竟喜歡吃什么。不過周恩來對其他同志卻十分關心。當時，由于國民黨對辦事處的生活加以限制，炊事員們經常得坐船到土灣，提前準備兩三個月的米、柴、炭，沒車運輸，只有肩扛手提，所以肩頭常常被磨得紅紅的。看見同志們這樣辛苦，晚上周恩來親自買酒，讓大家消除疲勞。”

1987年春節，一個面龐清秀、形體標致、態度和藹的軍官在沈陽202醫院家屬樓東看西問、挨家走訪。這個二層小樓院內垃圾成堆，缸、白菜、破桌椅把樓道擠得很窄，有的地方側身才能通過。一個平房住20多戶，共用一個廚房，廁所不分男女！

戶主們打開門后，上上下下打量著來人，臉上寫滿了問號：“你是誰？”“你找誰？”“你是哪兒來的？”來人笑瞇瞇地回答：“我不找誰，就是到你這看看。”主人更加懷疑了，這個破地方，人稱“鬼見愁”，當官的誰來呀！當得知來人叫徐文濤，是202醫院新來的副院長，主管行政后勤工作，人們這才湊近了他，打開話匣子。多數人訴說居住條件之苦，也有人用沉默和怪話說“這是解決不了的老大難”。

5天時間，徐文濤走訪了70多戶，春節沒休息，研究對策，大年初六一上班，徐文濤就帶人治亂除差。房門破，房子漏，下水堵；墻壞了，廁所不分男女、臭氣烘烘，一個一個解決。在1000多人參加的群眾大會上，徐文濤演說2個小時的治院方案，突出“吃穿住行衣”5個字，群眾給他鼓掌20多次。

“徐院長可真是個干事的人啊！”

“李向南來了！”

“上級給錢給物，不如給個好干部。”

“中國的老百姓多好啊！”徐文濤感嘆道，“只要給他們干事了，他們就高興、知足了，問題還沒有從根本上解決，老百姓就滿意了！”

建章建制，獎勤罰懶，調整干部，收拾調皮搗蛋的；蓋住房、建浴池、增開通勤大客車。徐文濤在此工作4年，202醫院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因此被譽為“改革新星”、榮立三等功。

這與目前的流行語反差太大了：密切聯系領導，表揚與自我表揚，理論聯系實惠。眼睛盯在利益上，大道理不敢講，小道理講不明白，到處說好話……

徐文濤密切聯系群眾，并非刻意而為。

我采訪時，徐文濤忽然向門外招招手，“請進吧”。一個面色黝黑、結實的年輕“軍營美工師”（養花工）進來后，徐文濤把裝著迷彩服的塑料兜遞給他。年輕人高興地致謝。我問了問，養花工叫王海文，黑龍江人。1994年來這里，已經干19年了。他的主要工作是給軍營除草、擺花。他告訴我：“徐大校沒一點架子，哪次見了我都先說話，后勤院內不少工人跟徐大校都是好朋友。”

花工剛走，徐文濤接個電話，告訴我“接兩個朋友”。幾分鐘后，徐文濤竟把一對老年夫婦領了進來。

老頭瘦削、滿臉褶皺，因牙齒脫落，兩腮塌陷，顯得格外瘦。七八枚獎章在他左胸熠熠生輝。老太太個很矮，面色紅潤，說話若高音喇叭，響而脆。兩個人都很激動，緊緊握著徐文濤的手不放。

“我可找到你啦！”老頭說。

“以為你不能接見我們呢，”老太太激動地拿出小包，“徐館長，我們都帶來了！”

老頭叫劉光漢，82歲。妻子叫裴芝蘭，77歲。家住沈陽市蘇家屯區白青寨鄉營盤村。老頭拿著2009年第8期《老干部之友》雜志，指著上面刊登徐文濤事跡的文章，說他們看了特別感動。這次他們專門給徐文濤送來史料，說著遞上厚厚的《海內外杰出人士風采錄》和一些照片，“放在我孩子那兒不安全，放在史館我就放心了。”

得知二位老人靠幾畝地為生，劉光漢每月240元退休金，裴芝蘭每月只有50元生活補助。為了省錢，他們騎自行車16里地到白興公共汽車站，再坐公交車到沈陽市文化宮，邊走邊打聽，又走三站地到后勤史館，我們都很感動。徐文濤特意戴上軍功章、筆直地立正，給老人敬禮、致謝，親切地跟老人合影。

劉光漢非常激動，指指徐文濤的軍功章，再指指自己的獎章，又拿出自己多個先進、勞模證書，哽咽地說，現在老了，干不動了，過去得過很多“優秀”哩！徐文濤非常感動，臨別掏出幾張票子塞過去，二位老人執意不收，徐文濤便安排司機送他們回去。

徐文濤心里裝著老百姓、關心群眾的事太多了，我隨意截取幾個片斷——

片斷一：“哪里能證明我的勞模身份？”

2008年2月的一天，冷風陣陣，飛雪撲面。聞知一位老人從黑龍江趕來找他，徐文濤立刻扔下一句“我去請您”，趕忙到傳達室把老人接進史館。見老人面色蒼白、清淚欲滴，徐文濤邊噓寒問暖邊捧上熱茶、削蘋果。老人叫劉廷久，家住黑龍江省雙城市。買不起臥鋪票，這位78歲的老人坐一夜硬座車專程趕來。他和老伴現每月工資780元。在抗美援朝戰爭期間，他曾經是我軍雙城布鞋廠的工人，因生產成績突出被評過勞模。按照現行優撫政策，若被省軍級以上單位評為勞模，每月可享受80元生活補貼。80元對這位家在農村、身邊有4個兒子、生活十分拮據的老轉業軍工來說相當重要。他期望能查到他50多年前所在的軍工廠的單位屬性、級別。徐文濤深深為老人的經歷處境感動，立刻查找檔案，東翻西找，在過人高的資料中，理順軍需工廠變遷的歷史脈絡，終于認定這位“老軍工”原所在軍工廠確實是東北軍區后勤部所屬的軍工廠，1956年劃歸總后勤部管理。開好證明后，徐文濤館長又從自己的錢包里拿出200元錢給老人做路費，感動得這位老者眼含淚花返回雙城。

第二天，電話里傳來喜訊：黑龍江省總工會已經給劉廷久辦理了優撫事宜，老人在電話里千恩萬謝，說他們全家都十分感激徐館長，感謝解放軍，感謝共產黨……

“重要的是，為群眾解決了困難，也樹立了黨的光輝形象。”徐文濤強調說，“算上老兩口，4個兒子、4個兒媳、4個孩子，至少14個人——他們口口相傳的親朋好友，都要感謝解放軍，感謝共產黨，這樣做，就是為黨旗添光輝，為軍徽添光彩！”

片斷二：“共產黨解放軍講情講義。”

我在前邊敘述過，徐文濤聞知李洪儒有11張解放軍當年給李家留下的收條，以軍人速度第一時間對接、收藏。收條以其鐵一般的事實驗證最后解放全中國，東北人民是功不可沒的。歷史事實告訴后人，沒有人民群眾的支援，就沒有革命的勝利。

“人家把文物白白獻出來，”徐文濤說，“咱決不能讓人家吃虧！”2006年8月1日史館開館，徐文濤派車把老人接來參觀，并送給他3000元錢。此后每年（只有2009年老人家動遷沒找到他）“八一”建軍節，都自掏腰包送給老人500元錢。

“以后我年年都去看他，把軍民魚水情延續下去，讓他們感到老實人不吃虧，跟解放軍辦事不吃虧！這樣一傳十、十傳百，就提高了我軍我黨的威望！”

片斷三：“如果你硬要這樣做，你的事我不管了！”

2010年春天，滿懷感激之情的高艷芝老人來到史館塞給徐文濤2萬塊錢。徐文濤拒絕后，高艷芝非要送給徐文濤兩瓶茅臺酒和中華香煙，徐文濤一甩袖子：“如果你硬要這樣做，這事我不管了！”

“對不起，”見老人呆在那里，徐文濤連忙向她道歉，和藹地說，“你父親是革命前輩，我幫這個忙是責任，也是義務，完全是我應該做的。你爸爸為打日本鬼子，命都沒了，我們為他落實政策，還收禮、收錢，豈不罪過？如果我真這樣做了，對得起你爸的在天之靈嗎？”

高艷芝的父親高鵬萬是一位抗聯老戰士，也是抗日聯軍出色的“猛將”之一。他富傳奇色彩的斗爭事跡曾被遼寧省委《黨史縱橫》雜志重點推出。省委黨史政策部門建議高鵬萬同志評為烈士，但苦于他最后任職的單位無法查實，經省委黨史部門介紹，他的大女兒高艷芝來后勤史館求助。徐文濤當即答應：“你放心，我一定盡力！”

徐文濤查史料、找熟人，初步確認了高鵬萬在修建于洪機場時，其首長就是軍區衛生部副部長、后調任空軍后勤部的劉放部長。但，徐文濤的興奮很快消失——老首長已經去世。

徐文濤出示已經查到的史料、照片，部長夫人睹物見人，爽快地為抗聯英雄提供了“身份證明”……

我正沉迷、興奮于徐文濤太多類似的故事里，電腦右下角突然跳出個視頻新聞提示，我信手點開了它，居然是：《女警察毆打修車老漢被群眾逼其下跪》。畫面如臺風掀浪的沸騰大海，熱烈的吶喊聲浪驚濤拍岸、猛烈刺耳：“跪下！跪下！”千萬個人都在躍動，千萬個人都在吶喊！網友留言數百條——

上海網友：“其實群眾不是針對這一個女獄警，而針對一個階層，一個警察的群體。因為警察的素質已經很低下，警察的不良形象已經深入百姓中。”

天津網友：“好像全國的警察都有這個毛病吧？相信這個警察比較‘幸運’，遇到了直性的山東人給她上了人生重要一課。”

濟南網友：“其實圍觀群眾也不光是憤怒，還有好多圍在受傷老太身邊，有安慰的，有支招的，看到那一幕，我的心里暖暖的。但是他們愿意為一個老人高聲吶喊。打人的女警察和她男友躲在車里，憤怒的市民幾次三番差點把警車翻倒！”

一個館長一個兵

后勤史館建筑面積3000多平米，二層樓分3個綜合展廳，6個專業展館，如此規模10多個人管理很正常，光保潔工作量就很大。誰能想到，徐文濤領著一個志愿兵就承擔了全部工作！他身兼策劃、設計、管理、解說、保潔、維修數職。他把這種精兵簡政、一人多角稱作“用后勤精神，建設后勤史館”。

現在當官的哪有人干活？連班長都“支嘴”！這位年過六旬的大校軍官，為了節約，卻把自己當小兵用，把史館“當日子過”！有人算過，建這個史館至少1500萬元，而聯勤部只用了500多萬元；管理費用每年節省至少20萬元，開館5年節約近百萬元。摳細節、算小賬、能省則省。開館后，工作拍節太快，晚上不回家住在史館已是常態。打節約牌，徐文濤沒有單獨的休息室，只好住在辦公室的沙發上。這間辦公室冬天陰冷，徐文濤要穿著大頭鞋、蓋著棉大衣才能睡著。徐文濤中午從來不回家，為了節約油料，也為了節約他人的時間。

史館開館后徐文濤沒一個休息日，幾乎每個雙休日都要接待觀展團。因為限定自己“雙休日、節假日不用公車”，徐文濤經常坐公交車。如果時間來不及，就打出租車。當年為了便宜，徐文濤在沈陽市南的蘇家屯買的房，打車到單位一趟要30塊錢，從不報銷。

我幾次去史館都很不適應，正廳向右一拐如入暗洞，眼前突然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見。盡管徐文濤在前邊引路，我只能聽他的腳步聲辨別方向。實在太黑了，他才“啪”地開亮一盞燈，在燈光“晃”的瞬間看清眼前的路，再“啪”地關掉。如果沒有參觀團來，徐文濤從不開燈。有人觀展，看一館開一館燈，看完馬上閉電。

徐文濤這樣我毫不奇怪，唯一的一個兵也情愿如此大工作量地奉獻？情愿起早貪晚、事無巨細地工作？

我認識這個“80后”年輕戰士劉波，中等個頭、團臉，白白凈凈，敦實而憨厚，見人就禮貌地笑笑。開車接送人、干零活，總是進進出出忙忙碌碌不閑著。人多時，他可能湊過來，但決不多言，明亮的眼睛轉得很快，似乎隨時準備接領什么任務。劉波告訴我，他老家在成都金堂縣，2001年入伍，2005年學開車，以前只是聯勤司令部的公務員。

“史館的這些字，都是劉波刻的，”徐文濤向展板比劃一圈，“看看，挺帶勁吧？”

“都是你刻的？”劉波見我這樣驚訝，沒有說話，微笑著點點頭。我欣喜地走了一圈，展板上字體多種多樣，楷體、隸書、行書、宋體、黑體，以及各式各樣因內容而變化多端的變形美術字，尤其財務部展板，都是小字，筆畫那么細，仍然刻得標致、娟秀、漂亮，粘貼得那樣整齊，哪像出自一個司機之手啊！

劉波是按司機調來的。但現在，司機只是他的一個“標題”。標題下的內容多了去了：裝修、安燈、修理電器、刻字、做展板、做燈箱、聯絡事情，這還不算兼職秘書、保潔、采買、攝像、攝影、雜勤……

“這些照片全是我拍的，”劉波指著眼前的展板，白凈的臉上綻放著笑容，“來之前我只會開車，現在，學了這么多東西。”

“在這兒干感覺怎么樣？”

“好啊！”

“人家開車就開車，你多了這么多活，不覺得累么？”

“不覺得累，”劉波猶如翻開書的封皮，臉上興奮得直放光，內文細節呈現在我眼前，“雖然累了點，但我很高興、很自豪。別人除了開車什么都沒了，我卻學到很多手藝。比如戰友結婚吧，別的司機沒什么事，我卻能拍照、能錄像，好多人都羨慕我呢！徐館長讓我‘一人多能、一人多用’，特別鍛煉人。往長遠看，鐵打的軍營流水的兵，離開部隊那天，別人轉業兩手空空回去，我會這么多技術，多好哇！”

“在這兒干得順心嗎？”

“好啊！”劉波又重復了這兩個字，“跟徐館長工作特別舒心，一位師職領導，沒一點架子，像親人一樣。我好好干工作就行，其他事不用管，館長非常關心我的成長。我來前是士兵，來這兒后徐館長培養我提了二級士官、三級士官。館長這樣愛部下，我怎么能不好好工作啊！如果沒有人來參觀，我們就找活干。您看，展覽館這么多展板，都是我們倆做的。他設計我刻字，他扶著我擰螺絲，配合得可好啦！”

“愿意在這兒長干嗎？”

“當然愿意呀！”劉波朝我笑了笑，“三級士官月薪3500元，外加班長補助費100元，我挺知足的。”

劉波告訴我，他在老家按揭買了樓房，現在月供1547元，壓力不大。父母住上樓房，也算他盡了孝，挺好的。當我問他有沒有不回老家的打算，劉波說：“不管離開多少年，我還是戀家。父母養我這么大，我得回去伺候他們。不過，我是軍人。是軍人就要服從命令，只要部隊需要，能干多長時間就干多長時間。”

劉波每天都要收拾大廳，下雨下雪必然帶進來泥水，大廳特別臟，一天不知要清潔多少遍。平時也閑不著，每天早上都要收拾重點易臟的地方，晚上檢查一遍、關閉所有電閘，一周要徹底收拾一次衛生，邊邊角角都要收拾干凈。我聽后自然又提了“累”字，劉波再次笑容燦爛地回答我：“當兵久了，班里其他人不這樣累，我天天干，習慣了。別人可能受不了，我愿意這樣，也很快樂。再說了，比起徐館長來，我這點辛苦算什么？”

手機響，有任務了。劉波接聽后朝我歉意地笑笑，客氣地向我告別。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我高興地想：人的精神勝于一切，只要心情好，累也心甘。

第八章 家和萬事興

我寧愿用一小杯真善美組織一個美滿的家庭，不愿用幾大船家具組織一個索然無味的家庭。

——海涅

妻賢夫業旺

徐文濤三次與提職擦身而過時，幾乎如出一轍：群眾威望高、工作出色、立功連連，只是，最終揭曉的提職名字卻是他人……

徐文濤真實地告訴我，每次失落他都很上火，都輾轉反側、夜不成眠。正是他這種不掩飾的“人性真實”感動了我，我才咬牙放下長篇，寫他！人都是感情動物，生命中會遇到太多不如意。逆境是錘打的砧、考驗的關，經此而抵達人性的升華。但它也是危險的崖、深幽的淵，不小心就削弱善良、淪陷美好。在這“一閃念”的非常時刻，身邊親人的輕輕點撥，將決定當事者的行為取向！

“文濤啊，從農村干到今天，挺好了！要知足常樂。”妻子打來熱水輕輕放在徐文濤的腳邊，”我們受黨培養這么多年，要正確對待個人的進退去留。光想著該提自己不行，還要替組織想想，組織掌握太多干部，要統盤考慮和平衡多種因素，組織的決定自有道理。”

見徐文濤的臉還繃著，妻子笑著說：“越是這樣的時候，越要經得住考驗。如果鬧情緒、發牢騷，就說明你素質低、露餡了，以前全是裝的。”

“我也沒裝呀，怎么能說‘露餡’呢？”

“可是，如果你的部下鬧類似的情緒，你會怎么想呢？”

擦干了腳，妻子遞上樂器，“文濤，好久沒聽你拉二胡了。”

當激昂的“跳弓”響起，美妙的音樂拉開《賽馬》序曲、漸入佳境，這世界只剩一馬爭先、群馬爭躍、你追我趕、萬馬奔騰……

兩千多年前孔夫子就警示“妻賢夫禍少”。可翻開史書，不，看看我們身邊的人，無以盡數的高官、才子被“枕邊風”吹掀落馬！天下的所有女人都應該深思：類似的一個悲劇尚未結束，另一個悲劇已經上演，為什么？

10年前沈陽“慕馬腐敗”案發，“一府兩院”的“一把手”同落法網，共計16個“一把手”紛紛落馬。在政法戰線三十多年的徐文濤的妻子卻經受住了考驗，“毛發未傷”，怎么可能？連辦案人都覺得不可思議。深入調查后，辦案人員評價說這樣的干部信得過。

我采訪她，半為寫作，半為答疑解惑。

她進來的瞬間，我還是微微吃驚：藍衣白衫、黑裙子、中等個頭，看不出廳級領導的氣派，倒像鄰家普通的婦女。白凈的面孔、大大的眼睛。時間洗去了她曾經當兵下鄉的痕跡，也消隱了漫長歲月經歷的風雷電閃。但，她一說話，臉上立刻春風撲面、陽光和煦，撥云現月般集中話題，熱情、嚴謹、和善。那雙大眼睛尤為明亮、清潔，這目光仿佛告訴我，人世間所有的人、事和美好都是它發現和選擇的……

這雙眼睛發現了徐文濤，甘愿和他相濡以沫！

當年徐家一貧如洗，她沒一點“大小姐”架子，同公婆一道生活，起大早生土爐子、做飯，以苦為樂；小產差點送命、在醫院走廊里生孩子，徐文濤都不在身邊；兩地生活10年，多少難纏的家務事，徐文濤“愛莫能助”。然而，她的工作職務節節攀升、擔子不斷加碼啊！

這雙眼睛也曾為清潔付出過代價！

1968年6月17日，在海城通往遼陽的列車上，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兵歡快地跳起“忠字舞”，身材若火、舞姿輕盈、笑容燦爛，用甜美、清麗的聲音宣傳毛主席“6·26”指示。旅客們不斷以掌聲贊美這個可愛的16歲姑娘……

早上，她接到家里電話，讓她回去一趟，“有急事”。

但，眼前最急的是宣傳毛主席的最新指示！她要抓緊哪怕分分秒秒，走了這個車廂去另一個車廂，盡量多多宣傳……

回家后，她傻眼了：雖說父親身體不好，怎么突然死了？

當聞知父親是“叛徒自殺了”，純凈得眼里不揉沙子的她沒有去太平間看父親。她毅然決然地回絕了姐姐：“不去！他都當了叛徒，我為什么要看他！”

“肯定不是！”母親強調道，“我還不了解他嗎？”

雖然她在家的心有些軟了，但她還是板緊面孔拒絕了。自己是解放軍戰士，在大是大非面前，決不能給解放軍丟臉、抹黑！

她在家排行老五，三個姐姐大學畢業后，因受父親影響被貶到偏僻省市的工廠“改造”，哥哥被送到鄉下改造。只有她是這個家庭最堅定的“革命者”、解放軍戰士，怎么能與叛徒為伍？

在紅色風暴席卷全國的時候，她自己改了名字，把“迎秋”改成了“紅軍”。她為自己的新名字而自豪，戰友、首長們也紛紛贊揚。現在，“黨考驗我的時候到了！”

可是，當她回到部隊后，首長談話讓她“離開部隊”，她簡直目瞪口呆！

“家里出了這樣的事，”衛生科科長說，“你怎么想的？部隊組織上有意見，你這個兵還當不當？”

“我怎么能不當？我正在宣傳‘6·26’指示呢。”

“你別去了。”

“為什么不讓我去？”

“你處理處理家事吧。”

“家里的事處理完了。”

部隊停止了她在衛生科的工作。

她幼稚地想，首長一定是“誤會”了，或者只是考驗考驗她。當她得知這是真的，只有一個想法：不能離開啊！她愛部隊，愛榮譽，更愛這身漂亮的軍裝！一年前全校師生敲鑼打鼓送她參軍的情景如在眼前，現在回去，怎么有臉見人？

參軍前一天，她跟4個最要好的同學到照相館留影。照片上寫：“五湖四海跟著黨，高舉紅旗奔四方……”

她找了師政治部副主任，副主任見了她就豎起大拇指：“好啊，你這個小兵，很好啊！”但，在去與留的原則問題上，郅順義卻愛莫能助：“這事兒我說了不算啊，部隊眼里不揉沙子啊。”

她多次找首長：“我能不能繼續當兵？”“我已經來了，怎么能回去呢？”“再說，我在部隊入了團，部隊首長認為我干得挺好啊！”

17歲，自以為懂了好多事。其實，她懂的只是“皮毛”。在紅色風暴勁刮的中國，一旦掉進政治漩渦，則如一粒沙、一根草一樣渺小、不能自已……

上級并不強迫她走，也不攆她，而是把她送進招待所時留下一句話：“什么時候想明白，什么時候找我們。”

明明結果只有一個，卻不挑明，讓這個17歲的姑娘獨自承受摧毀性的打擊和難以負重的精神壓力，開始了貌似希望卻絕望的冥想……

整整一個月，她幾次猶豫、擺脫了死亡威脅，伴著淚水和無奈、絕望，遞交了“主動”要求離開部隊的申請……

她的眼睛也流淌過愧悔的淚！

數十年過去了，每每提起父親，她立刻泣不成聲！每年的清明節或父親的忌日，她都要備足祭品，彌補她無法彌補的愧悔……

或許與這段刻骨銘心的記憶有關？她數十年養成個習慣：無論遇到什么事情，都與人為善，先替對方著想。

“每次我有坎坷，她都開一服良藥。”提起妻子，徐文濤的表情如輕風親吻的大草原，蕩起一波波平和、柔美的“笑紋”。

別開生面的婚禮

一家一個孩子，怎能不愛？但，如何愛，怎樣愛，徐文濤永遠有他的主見和方式。孩子小時候，徐文濤說：“孩子是教出來的，不是慣出來的！”孩子漸漸長大、成才了，徐文才的愛也水漲船高：“幫助不包辦，指導不干擾。”

女兒越發漂亮、事業出類拔萃、要找對象了，征求父親意見。徐文濤說：“不必門當戶對，工人、農民、知識分子，都行。條件有三：第一，身體好；第二，心態好（現在年輕人心理畸形的太多，別小心眼，彼此之間要有自由的空間）；第三，要好學上進。”

經人介紹，女兒與工人家庭出身的一位醫學博士相愛，很快步入結婚殿堂。

對女兒他卻非常“摳門”，只給5萬塊陪嫁。這與別人拿幾十萬、上百萬形成巨大反差。女兒出嫁前，徐文濤不再多說。因為，20多年的默契，不必贅言。徐文濤只交代一條：“公婆不在沈陽，你要經常去看看，好好孝敬老人。家庭和睦比什么都重要。處事要大方，吃虧是福。這一點，照你媽的樣子做就行。”

婚禮怎么辦？

徐文濤是大校軍官，妻子是局級領導，嚴格遵守紀律規定，宴席不超過15桌，決不用一輛公車，這是前提。但，決不讓女兒女婿有半點委屈之感，不讓親朋好友索然無味，辦出品位和特色，這也是前提！

頭天晚上，徐文濤一家三口連同化妝師已經租住在沈陽綠島別墅。這樣，省去第二天接親的麻煩。

2005年7月10日上午9點，一場中西合璧的婚禮拉開序幕。在喇叭鑼鼓等中國傳統民樂激昂、歡快的樂曲聲中，身著白色曳地婚紗的新娘，從別墅款款步入草坪。200只和平鴿在人們頭頂振翅、凌空飛翔，綠色草坪上的轎子如一簇興奮綻放的花朵……

頭晚下雨，徐文濤買了100把紅雨傘。婚禮時天遂人愿，一輪艷陽格外熱烈！前來助陣的親友個個撐起遮陽傘，綠綠的草坪上綻放著一大片紅紅的傘，如楓林、若花海、似彩霞，太漂亮了！

新郎新娘互贈禮物前，徐文濤贈送他們從黃山訂制的紅木鎮尺，上面刻著：“快樂每從辛苦得，便宜多自吃虧來。”

新娘雙手敬上她給夫君的禮物：一雙筷子。“筷子是中國人神奇的發明。一雙筷子有兩根，相當于一個家庭兩個人。合則成器，分則無力。愿我們互敬互愛，和和睦睦白頭偕老。”

“好！”“太好了！”現場刮過雷鳴般的掌聲！

新郎雙手把自己的禮物、一把木梳奉上：“現代社會競爭大、壓力大，希望夫人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也把工作梳理得井井有條。”

徐文濤還精心設計了婚宴的細節。

經濟實惠的自助餐開始后，向各位親友贈送一本徐文濤親自購買的精裝《笑話集》。在背景音樂聲中，請來的畫家、書法家各展絕技，將這些作品送給喜歡書畫的朋友。徐文濤提起二胡，獻給這對新人他最拿手的獨奏曲《賽馬》，祝福女兒女婿比翼齊飛。然后，徐文濤又向朋友們施個禮，坐在鋼琴前——頓時，《月亮代表我的心》流水般舒緩、清麗、優美、酣暢地傾瀉……

我問徐文濤：“為什么只給女兒5萬塊錢陪嫁？”

徐文濤回答得非常簡潔：“子女行，不用為謀。子女不行，謀也沒用。”

我在寫此文時，聞知“河北省鹽山設獎為投資者子女安排工作”。以投資優惠政策的名義下發紅頭文件，結果發現，得獎者都是縣領導或局長的子女！“按蘿卜先挖好坑，這個坑，就是這個蘿卜的！”

網上類似的新聞不下十幾個！

第九章

為了國家的利益，使自己的一生變為有用的一生，縱然只能效綿薄之力，我也會熱血沸騰。

——果戈理

引人關注的“風向標”

我采訪徐文濤時，偶然遇上遼寧少年兒童出版社執行主編李姊昕女士，聽說我要寫徐文濤，她感慨地說：“徐大校是個頑強的人，這種堅持宣傳紅色傳統、傳播精神文化太不容易了，這么強的社會責任心，太了不起了！這樣的人太少了！但，怎樣宣傳這樣的人，最重要的就是真實，讓人聽了要信服。

“我們看見樹立的這個先進、那個先鋒，最大的失誤就是不可信。無來由地好成那樣，全是優點，都成不食人間煙火的人了，這怎么行？這純粹是拿老百姓當傻子！這樣拔高、神化的人物，削弱了榜樣的力量，老百姓根本不信！”

李姊昕的話引發我的聯想。一位寫過某位典型的作家告訴我，那個典型他熟悉，真的很好、很了不起。可是，越宣傳越假、越不可信了！原因是，他每次上臺前，領導都要教他“怎樣說、說什么”，錄像也是“擺拍”，這與《皇帝的新裝》、掩耳盜鈴有什么區別？難怪老百姓無奈地說：“怎么宣傳是媒體的事，信不信是我的事。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我那位作家朋友也感嘆道：“好好一個榜樣，就這樣削弱了公信力！”

形象“高大全”，一張口還是高大全，誰信？

徐文濤一向開誠布公。

“當初我如果提了部長，55歲也退休了。現在我60歲了，還在工作。其實，對個人來說，精神永遠是第一位的。這也是我熱衷史館宣傳最重要的因素之一。將心比心，人人如此。更何況這關乎民族和國家利益？

“我現在屬于邊緣工作，沒編制，不多掙一分工資。但我弄出了亮點，讓邊緣工作進入主流，得到各級領導、專家、同行和社會各界方方面面的支持，我太高興了！看看成千上萬的觀眾留言，看著那么多人聽了我的解說振奮，我覺得怎么累也值得！我建立全軍第一個后勤史館，建立全軍第一個后勤史館網站，我是全軍任職最長的大校，我是全軍全國展覽館年齡最大的解說員，我很自豪。2011年10月，我用微博宣傳紅色文化，很快就粉絲數萬。這不是虛榮，而是體現了我的價值。別看我現在糖尿病很重，已經四個+號了，天天靠胰島素支撐，有時累得胳膊抬不起來，腿邁不動步，但我小車不倒只管推，因為我有目標——我現在感動了10萬人，還遠遠不夠，我還要感動20萬人、50萬人、100萬人！

“觀眾們爭著跟我合影，請我簽名，拿我當偶像，我每天都生活在掌聲和贊揚聲中，怎么能不快樂？”

尾聲

就在我寫作此文時，傳來一個好消息：2011年10月15日到18日，中共中央召開了十七屆六中全會，提出了具有遠見卓識的“文化強國”的戰略！建國62年來，專門召開這么高層次的文化會議還是首次！

徐文濤非常振奮，他要組織專題專版，進行新一輪的宣傳！

我也非常興奮，覺得適逢其時。近年我們的經濟已經令世界矚目，精神層次和道德水準卻大大滑坡，這與我們的文化普及、提高太弱不無關系。

2011年10月13日下午，在廣東佛山南海黃岐的廣佛五金城，2歲女童小悅悅過馬路不慎被一輛面包車撞倒并兩度碾軋、肇事車輛逃逸，隨后開來的另一輛車輛直接從已經被碾軋過的女童身上再次開了過去，7分鐘內在女童身邊經過的18個路人，都對此冷眼漠視，只有一名拾荒阿姨陳賢妹上前施以援手。這則新聞在國外上百個國家引起“轟動性”議論，說中國人“普遍道德敗壞”。

廣東省委書記汪洋反思道：這次事件中18個人而不是一兩個人所表現出的冷漠，折射出的問題帶有一定的普遍性，它是我們工作中長期存在問題的反映。我們在消除貧窮追求財富增長的過程中“一手硬”、“一手軟”，是導致這種社會冷漠現象的重要原因之一，對此我們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物質貧乏不是社會主義，精神空虛也不是社會主義，道德墮落更不是社會主義。悲劇的發生反映了長期以來我們在發展方式上存在的弊端……

對此，我不想多說。但，我卻不能不說貌似與之沒關、實則密切相關的另一個問題：我們已經是世界經濟強國，卻是個世界文化弱國！

撒切爾夫人當年對社會主義中國的斷言多么刺耳：一個只能出口電視機而不是思想觀念的國家，成不了世界大國。

我不說中國5000年文化，制造和沉淀了多少引領世界文明的思想和觀念，僅就現實而言，我們的文化占有多少“國際份額”？看看我們的圖書市場、影視市場、音像市場，多為模仿、追風、向錢看的次劣產品，怎么能走出國門？即便在中國“紅遍天”的電影，哪一部能上歐美市場主流院線？然而，我們的電影產量已居世界第二、電視劇產量已是世界第一！

我摘錄一段權威公布：當經濟領域的中石化、中移動向世界500強挺進時，我們的文化企業卻拿不出一個名揚世界的品牌代表；當美國利用中國的花木蘭故事拍成電影成功占領中國市場時，中國的創意產業幾乎為零。全國500多家出版社的收入總和，不及德國貝塔斯曼集團一家的年收入。這是一個懸殊的對比：全世界每100本圖書，85本由發達國家流向不發達國家；全世界每100小時音像制品，74個小時由發達國家流向不發達國家；美國生產的電影占全球影片數量的10%，卻占用了全世界一半的觀影時間。

“知恥而后勇”，徐文濤指著眼前堆積如山的材料說，“我現在就動手、連夜干，力爭讓展覽盡快跟觀眾見面！”

作者簡介：

劉國強，男，遼寧大學中文系畢業，曾在魯迅文學院作家班進修。已在數十家文學刊物發表文學作品數百篇。部分作品被多種選刊或年度選本選發。發表中篇小說27部，出版散文集《尋找感動》《殘風荒月》，小說集《潛流》《男方周末》，長篇小說《黑槍》《日本八路》《一旦錯過》，長篇報告文學《荒野犁聲》《人間太陽》《日本遺孤》，長篇傳記文學《世紀丹青》。現居沈陽。

責任編輯 師力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