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湖是一個美麗的湖泊。它幾乎是西湖的五倍。水面闊大,湖岔眾多,堤岸漫長,綠蔭濃郁。風起的時候,水波蕩漾。如果風大一點,甚至會波濤洶涌。當年林白初來武漢住在東湖邊,那時的她正猶豫要不要由北京調來。我經常開車穿過東湖去接她來我家吃飯。兩人沿湖兜風,說著閑話,十分愜意。林白說,東湖真是太好了,我就是為了東湖也要調到武漢來。可見東湖的魅力。
我在東湖附近住了二十來年。知道但凡住這一帶的人,對東湖都有非常的熱愛。因為它就像自己家里的湖一樣,隨便走走,便到湖邊。以前我經常沒事就晃了過去。有一陣,常看到一個女人推著輪椅,車上坐著一個腿殘的男人。男人手上抱著拐杖和一臺錄音機。有一天還見到那女人跟她的熟人說話。說她去東湖跳舞,她老公去透一下氣。
晚上去東湖跳舞的人也真的很多。人氣最旺的是梨園門口。這里的場地很大,一個場子跳舞,一個場子則經常人圍著唱戲或是唱歌。我有次散步路過那里,聽到一幫中年人在唱老歌。一個小民樂隊加一架手風琴,演奏得相當熱鬧。還有人報幕。像極了當年宣傳隊的演出。我因中學在宣傳隊樂隊里打揚琴,對那個時代的歌倒背如流,忽聽到這些久違而熟悉的旋律,一時真有又激動又親切的感覺。便站在那里看他們唱了一晚上。
我問旁邊一個張羅著忙碌不停的人,怎么想到晚上在這里唱歌?那人說,反正下了崗,也沒多少事干,就把以前宣傳隊的朋友呼到一起,隔三岔五過來唱一唱,混混時間,也吐吐氣。
回去的路上我想,這就是窮人的快樂。窮人們的尋歡大概就是這樣一種自娛自樂的方式。不管遇到什么事,他們總是能盡快地找到平衡點,然后把一切委屈化解掉。如果不這樣,他們活著只會更加艱難。
緊挨著東湖的道路叫迎賓大道。早先它是一片樹林,我們搬來時,這里都還是土路,不通汽車。后來修了一條窄窄的水泥路,可以走自行車和三輪摩托。然后它一天天變寬,又通了公共汽車。再后來,突然修建出一條寬闊美麗的大道,這條道被命名為“迎賓大道”。它寬敞大氣,花團錦簇。人行道、自行車道都很寬。它幾乎是武漢最美麗的一條大道。因為一側是東湖,居民不多,所以我從未見它有過堵車的歷史。
忽有一天,這條道路又開始修建。大家咬著牙好不容易熬過修路的日子,卻在一天突然發現比修路更糟糕的事情出現了:迎賓大道變成了快速路。所有與此路相通的路口都被封死。汽車的確是飛快地從這條路上馳過,但此一帶數萬居民,卻從此進出不便。唯有東湖賓館前開辟了路口,因為那里是領導經常進出的地方。更要命的是,快速路把東湖隔在了對面。同時隔過去的還有博物館和美術館。周邊居民散步的路卻沒有了,自行車和三輪車道也沒有了。如果要去東湖,只有走地下通道。
有一天,我站在附近等人。突然想起我曾經見到過的推著輪椅要去東湖跳舞的女人。她現在還能過去嗎?她的老公還能方便地去東湖透氣嗎?
這個閃念突然令我心跳急驟。引發我寫這篇小說的便是這個輪椅。
站在那里同時想,其實衡量一個社會文明程度的高低,并不是你有多么快速的道路,有多少高大的樓房,有多么發達的科技以及有多么豪華的演出,而是看你對弱者所持有的態度。
責任編輯 張頤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