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節日也太多了,讓人應接不暇。
6月19號一大早,我就接到女兒從北京發來的短信:“爸爸:今天是父親節,祝您節日快樂!我給您訂了一張洗腳票,發在QQ上了,下載即可使用。”瞬間,我被女兒的孝心所打動。打開QQ一看,女兒定的是烏魯木齊一家高檔的足浴城,心里美滋滋的。
坐在足浴城舒適的沙發上,服務技師端上來木桶,埋下頭去為我洗腳。看著眼前與女兒差不多大的姑娘,我仿佛看見了女兒。又不禁想起上世紀90年代中期一天我為母親洗腳的情景。一個周末,我剛出門要坐班車回部隊,突然發現母親在弟弟的攙扶下朝我走來。我還以為眼前出現了海市蜃樓般的幻景,揉揉眼睛再一看,真的是母親,我叫了一聲:“媽。”母親點點頭說:“三年都沒見你的人影,媽想你了。”把母親接到我在南山腳下軍營里的宿舍,燒好一盆熱水,我為母親洗腳。那是怎樣的一雙腳啊,五個腳趾緊緊地疊在一起,形成了一個骨朵兒,掰都掰不開。就是這雙在舊社會纏裹的小腳,一步一挪走過60多個歲月,生下八個孩子,又一個個拉扯成人,該受盡多少酸甜苦辣啊?抓著母親的這雙腳,我久久沒有松開,眼淚吧嗒吧嗒掉在腳盆里。我抬起頭,想和母親說話時,看見母親靠在床邊上閉著雙眼,眼淚順著臉頰流下。那天,本來有很多話想對母親說,可我和母親再沒有說一句話。
此時此刻,我半躺在沙發上,陷入了深深的回憶和思考之中。一直猜想母親那天為什么流淚?她一定是為兒子的孝順而滿足。我看過一篇小學生的課外作業:為父母洗一次腳。很是感慨。一個人從呱呱墜地到長大成人,父母不知道要為他(她)洗多少次腳,可兒女一生能給父母洗一次腳嗎?我已年過半百,只為母親洗了一次腳,母親就滿足地熱淚盈眶。為人父母者,是不圖兒女回報的,只為兒女那一點點的孝心。
以前,我,還有很多人都總是擔心,80后的孩子獨生子女意識濃厚,蜜罐里長大的一代,衣食無憂,不能吃苦,不懂感恩,缺少擔當,對他們能否自立于社會也心生懷疑。現在看來,這些擔心是多余的,這些懷疑也是多余的。哲學家說,一滴水可以映出太陽的光輝。從女兒這一張洗腳票上就完全可以吃顆定心丸了。
孝順父母是每一個人的起碼良知。一個人連父母都不孝順的話,他怎能孝忠國家。我對孝順父母的人是厚愛三分的。還在空軍部隊當宣傳科長的時候,就拯救了一個“孝子”。這個孝子是一個很有文才的干部,就因老父親得了絕癥,他回去盡孝超了假,被行政降級、黨內處分,情緒一蹶不振。我知道后,說服領導,把他從另外一個部隊調到我的手下。后來,這個干部心存感恩,工作非常出色,連升三級,還被上級領導從山溝基層部隊調進大城市部隊機關、調進北京部隊大機關,轉業又進了中央機關。打從女兒懂事,我就常常教育她要孝敬老人、關心他人。女兒大學畢業去了北京。有一天,她打電話問:“爸爸,我多大了?”我反問:“你多大都不知道了?”她說:“當然知道,問您呀!”我說:“明白了,你這是要談婚論嫁了。先別急,給你找對象‘三大原則九條標準’:其一:‘三好’,即身體好、脾氣好、人緣好;其二:‘三心’,即事業心、責任心、孝敬心;其三:‘三不分’,即有了‘三好’‘三心’,籍貫不分南北、長相不分帥賴、家境不分貧富。”女兒說記住了。不大會兒,我的手機響了,是北京區號的陌生電話,我壓了。接著,同樣的號碼又響了,我怕是盜費電話又壓了。剛壓下,又響了,事不過三,這個電話肯定有事,我就接起來了。是一個男孩子禮貌的問候介紹,我知道了他就是女兒要談的男朋友。我問他:“知道我給女兒的條件了嗎?”他說:“知道了。”我問:“能做到嗎?”他肯定地回答:“能做到!”我說:“那就談去吧!”
女兒談的男朋友是學工商管理的,市場經濟頭腦比較發達,他讀大學期間就利用課余到公司打工,還很有前瞻性地、很便宜地在北京燕郊按揭了房子。有次,我趁北京開會的機會,和女兒一起到燕郊看房。因為是個星期天,房產公司上班晚。前來陪同我們的女兒的男朋友,邀請我們先到他住的房子坐會兒。一進他的房子,我吃了一驚:井井有條、一塵不染。讓人很難想象這是一個男孩子住的房子。左右掃視,發現房子裝修得也很美觀、得體。我隨口問道:“裝修花了多少錢?”他說:“沒花多少錢。水泥、砂子、石料、木料全是我一袋一袋扛到五樓的。裝修垃圾又是我一袋一袋從五樓背下去的。”聽了這話,我又吃了一驚。眼下,無論是城里的孩子還是農村的孩子,在城里裝修房子,恐怕沒有幾個自己扛水泥背垃圾的。到了看房工地,坑坑洼洼。一遇大坑大坎兒,他極有眼色地跑過來扶著我。其實,我年歲不大,身體也好,按說還用不著別人的攙扶,但是孩子這種照顧長輩的責任意識,著實讓我打心眼里高興。回到烏魯木齊,妻子到機場接我。我給妻子說:“這次收獲大大的,三個細節定女婿。”
說是女婿,沒過門兒也只是個準女婿。后來,我每次去北京,準女婿都要到我住的地方看看我,或者陪我逛逛街。有一次逛完街,我們一起吃炸醬面。我當時無意說了句:“這家的炸醬不好吃。”沒想到,第二天他送我上飛機時給了我一罐子炸醬說:“這是我做的,看看好吃不好吃。”因為是液態物品,安檢過不去。我給女安檢員說了說,她笑笑就讓過去了。我想,女安檢員一定是被孝心的力量打動了。
最能使我常常想起的,是去年國慶節前夜,我從美國考察回到北京。剛進賓館住下,女兒和準女婿就提著飯盒來了。他說:“您快一個月沒吃上家鄉的面了,我們給你做了新疆的拉條子,趁熱吃吧。”那一刻,我的眼睛熱熱的,但我沒有讓眼淚流出來。我邊吃邊想:一個有孝心的女兒,又找了一個有孝心的女婿。這樣的晚年該是怎樣的幸福呢?
大姐如母
大姐這個稱呼,對于80后、90后、00后的獨生子女來說,只不過是辭典里的一個詞兒。但對我來說,大姐是跟母親一樣活生生地從我生活中走過的人。
那是2005年8月的一天,我突然接到大哥的電話說:“你血壓高,我給你說個事千萬別激動。咱大姐,今早起腦溢血不在了。”大哥是個硬漢子,但我還是聽得出來,電話里的聲音有些發抖。
第二天一早,我就乘飛機從西域邊地趕回中原縣城。
在醫院太平間里,我和大姐見了最后一面。她穿著老衣(壽衣),躺在冰棺里。55歲的人和七八十歲的人一樣,顯得很老。我眼睛一閉,忍不住叫了一聲:“大——姐。”弄得陪著我的二姐、妹子、外甥哭倒了一片。我睜開淚眼再看大姐,卻突然發現她跟我幾年前去世的老母親老的時候的樣子一模一樣。
大姐膝下無兒無女,要了(收養)別人一個娃子(男孩)一個女子(女孩)。2001年5月,姐夫在農場澆地時突發心臟病去世,扔下了她們娘兒仨。日子過得很難場(土話:艱難的意思)。大姐本就有高血壓,姐夫去世的打擊使她的病雪上加霜。我每次和她通電話,都提醒她按時吃藥,有時候還捎一些藥給她。大約她去世前半個來月,我和她最后一次通話時還問到了她吃藥的情況。她說她吃得夠夠了,實實兒不想吃了。我一再勸她要堅持吃藥,萬萬不能停。
按豫西農村的風俗,在外面死了的人是不能回村進屋的,尤其是年歲輕的人。因為大姐生前做過赤腳醫生,村里的大大小小都吃過她的藥打過她的針,所以上歲數的老人說,娥子(大姐的小名)可憐,回來從屋里走吧。這樣,我們就放了些鞭炮,把大姐的遺體接到了她的上房,搭了一個簡單的靈堂。
大姐的靈堂前,很是■惶,守孝的就兩個娃兒。晚上幫忙的人都走了,空落落一個大院子,兩個娃兒還有些害怕。我就留下來陪他們。小外甥14歲,很聽話,鋪了個草席,一躺下就睡著了。眼看蠟燭快滅了、香燒盡了,兩個娃還醒不來。我本想搖醒他們,剛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來,實在是不忍心啊!那一夜,我一支接一支地續香,一遍又一遍地回憶。
大姐在我的記憶中,有兩件事是刻骨銘心的。
第一件,自我記事起,我們姊妹八個和父母穿的衣裳幾乎都是大姐一針一線織成的縫就的。早前,靠她一雙手納鞋織布;后來家里買了臺縫紉機,母親不會用,一年四季大姐下地回來就往機子前一坐,不是做衣裳就是補衣裳,好像就沒見她閑過。我十一二歲的一天黑了(晚上的意思),我脫掉露著大腳趾的布鞋上炕睡覺了。第二天早起一起來,大姐就把補好的鞋提給我說:“瘋的時候小心點兒,再戳了窟窿就沒法補了。”我點點頭,看著大姐乏的樣子,心想她熬夜的時間可能很長。
第二件,我19歲那年秋上的一天,我跑到大姐家坐了一上午,要她為我的婚姻大事作主。當時,我想退掉父母給我訂了七年的未婚妻,和一個喜歡我的下鄉知青戀愛。這么大的事,我不敢給父母說,怕傷父母的心。想來想去,想到了大姐。去前,是作好了挨罵的準備的。可那天大姐異常冷靜,她耐心聽完我的話后說:“家里給你說一個媳婦不容易,花了幾百塊錢了,你要退婚人家一分錢可不給咱退了。你弟兄四個找四個媳婦得花多少錢啊!這把咱伯咱媽就難場死了。話說回來,咱是農民,你找城里這個媳婦不現實。你不想想,人家一個城市姑娘為啥找你一個農民?還不是想利用你這個大隊干部的關系早點回城嗎?你倒好,就當真了,到時候雞飛蛋打,吃虧的還是咱農民。”若干年后的事實證明,大姐的話是對的。
大姐出殯前燒紙,小外甥不會弄。我走上前去幫他。村上招呼事情(相當于城里紅白喜事的主管)的說:“你跟你姐是平輩,圪蹴下(蹲下的意思)就行了。”我卻“撲通”一聲跪下,給大姐磕了一個頭,然后點著了一刀黃紙。
紙滅了,我一頭趴在地上,喊著“大姐,大姐”,便“哇哇”大哭起來。滿院子為大姐送行的人都哭得很凄惶。我聽見一個大嬸兒說:“娥子可憐,也沒有個親娃子。全靠娘家幾個兄弟了。要不然,怎能送到地里去(埋葬的意思)?”“娥子在屋里是老大,她姊妹多,幾個兄弟妹子都是她幫著她伯她媽拉扯大的。她媽前幾年不在了,大姐如母,你看她老二兄弟跪下了。”
人們之所以說大姐如母,恐怕不僅僅是說大姐對兄弟姊妹的關照,應該還有大姐母親一般對兄弟姊妹的教育。如果說父母是人生第一位老師的話,那我看大哥大姐就是人生的第二位老師。
一碗燉雞蛋
燉雞蛋,是河南靈寶一帶人的叫法,“燉”不念燉(dùn),念燉(tún),就是文火把雞蛋蒸熟,也就是城里人做的蒸蛋羹。
上世紀50年代末生人的我,是過過苦日子的。記得小時候,常年四季為吃不飽飯熬煎,一年到頭全家的鹽錢、我們姊妹的學費就靠幾只老母雞下的蛋。只有過生日或過大節氣的時候才能吃上一個煮雞蛋,對燉雞蛋十分陌生。70年代末我很幸運當了兵,后來又進了城,就能常常吃上燉雞蛋了。然而,對燉雞蛋產生印象并生發喜歡,還是我和新婚妻子第一次回家的1984年冬的一天。
那天早晨,我和妻子剛起床,母親就端上來兩碗燉雞蛋。黃黃的、亮亮的、香香的。妻子說:“在城里20多年還沒吃過這么好的蒸蛋羹。”我說:“鄉下人叫燉雞蛋,用的是文火。城里沒有柴禾做飯,大火硬火(煤火和后來的煤氣)做不出文火燉的雞蛋。就像南疆農村的紅柳烤肉就比城里的鐵扦子烤肉香,一個道理。”說歸說,回城后我們兩口還是花了不少工夫、用了不少心思在煤火上、煤氣(液化氣)灶上做過無數次的試驗,也做成了和農村差不多的燉雞蛋。
后來,我差不多年年都回一兩趟老家。每次回去,母親都要給我燉雞蛋。母親說:“黨的政策好,農村的日子也好了,天天可以吃白面饃、燉雞蛋。”2000年初,母親去世后,我每次回家,父親就早早起來給我燉雞蛋。最后一次吃父親的燉雞蛋是2009年的正月十五。那一碗燉雞蛋給我留下了終生的記憶。
正月十五,是父親的生日。因為父親得了食道癌已有半年時間,醫生說來日不多了。又恰逢他九十大壽。我就在十分繁忙的情況下,請了假,于正月十四從塞外邊城回到了中原小寨。
那晚,我和父親睡在一個土炕上。因為旅途勞困,我沒和父親說幾句話,就呼呼大睡了。一覺醒了,我隱約感覺父親還沒有入睡,不停地吐著唾沫。一定是無情的癌細胞撕咬著他的食道和胃,很疼很疼。我再也沒有了睡意,躺在被窩里替父親難過。大概怕影響我睡覺,它的動作很輕很輕,連一聲呻吟都沒有。
當我又一覺醒來時,天已亮了。一看身邊,父親已不在炕上。我剛穿好衣服,就聽到大妹妹嚷道:“好天啊,伯給我二哥燉的啥雞蛋啊!黑乎乎大半碗,吃不成,吃不成,倒了我重做。”我趕緊走過去,接住父親手里的粗瓷碗說:“好著呢,好著呢。”父親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可能雞蛋放陳了,散黃了。還是年前十月初買的二斤雞蛋。我沒吃幾個,你說要回來,我就一直留著。這些天,眼看不太清了,摸揣著做的,火大火小掌握不住,給蒸飛了。吃不成就倒了,不吃了。”說著就回過頭來,伸手要我的碗。
那是一幅怎樣的情景啊!一個被癌癥折磨了大半年的90歲的老人,佝僂這90度的腰,瘦骨嶙峋的肢體每往前挪一步好像就要栽倒。我急得大聲說:“能吃,能吃。”邊說邊低下頭,大口大口地吞完了那碗燉雞蛋。當我抬起頭的時候,憋不住的眼淚刷地滾了下來。
后來,大妹悄悄告訴我,父親都兩個多月吃不下去東西了。吃一口飯難場得很。這邊強咽下去沒兩分鐘,那邊扭過身子就吐半天。“二哥,你說咱伯咋得這么個病。小時候可憐得吃不上,老了又可憐得吃不下。叫人心里難過死了。”父親病成這個樣子,還不忘早早起來給我做燉雞蛋。世上的事情就是這樣,做父母的總是為兒女著想。他們只要能動彈,就要為兒女做事。這好像是他們的責任。
父親過完90歲生日后,兩個來月工夫就被癌細胞吞噬了。
八只舊瓷盤
人一生有一些東西是留作紀念的。但天底下可能找不到把八只盛菜的舊瓷盤子留作紀念的。
我留的這八只舊瓷盤,是我妻子的陪嫁。
1984年初,我和妻子旅行結婚。那時,我在部隊上當新兵連指導員,一直忙到上火車前才批下假來,匆匆拿了全部的積蓄500塊錢,連軍裝都沒來得及換下就出發了。
旅行完回到烏魯木齊,我才恍然大悟,我們一無所有就結婚了!房子沒有,被子沒有,就連個鍋碗瓢勺也沒有啊!出了火車站,只好她回娘家,我回部隊。
過了一段時間,我在部隊上找了間臨時來隊家屬的房子,自己買來棉絮縫了兩床被褥,妻子從家里拿來一些舊餐具,其中有八只五顏六色的小瓷盤。我笑笑說:“這是你媽給你的陪嫁啊。”
很長一段時間,我心里都不美(不舒服的意思)。想不明白,岳父岳母都是國家干部,就兩個女兒,經濟條件應該不差。可大女兒出嫁,岳父只給了300塊錢,其他一針一線都沒有。我家在農村,窮且不說,又離得遠。心想找個城里媳婦,有依有靠,啥都會有的。一塊兒當兵的幾個戰友,也有娶城里媳婦的,那個陪嫁真讓人眼饞,什么“三轉一響”(自行車、縫紉機、電風扇,收錄機)、家具、酒具、茶具……
妻子心里也不痛快。她說父母偏心眼,對她不好。為啥不好,她也說不大清楚。后來,從岳母一個朋友嘴里我才知道,岳母是不大同意把女兒嫁給我的。理由有兩個:一說我是個農村的,家里窮、負擔重,是個無底洞;二說我是個河南人,她最瞧不起的就是河南人。岳父不這么認為,他說人窮一時不會窮一世。女婿是個軍官,工資比地方拿得高,現在沒底子,干幾年就好了。河南人有啥不好,哪兒都有好人,哪兒都有壞人,不能一概否定河南人。他還說,據他觀察,女婿愛學習、有理想、人踏實、很能干,將來會有大出息的。為這,兩個老人還弄得很不愉快。這一點,在27年后的2011年4月岳父的喪宴上得到了證實。
那天,搞完遺體告別,我在一家三星級酒店擺了宴席,答謝為岳父送行的親朋好友。我在致辭中說:“首先,我要代表我的岳母和全家人向今天前來為我岳父送行的大伯大媽、叔叔阿姨、親朋好友表示衷心的感謝!66年前,毛主席在張思德同志的追悼會上說,今后我們的隊伍里,不管死了誰,不管是炊事員,是戰士,只要他是做過一些有益的工作的,我們都要給他送葬,開追悼會。用這樣的方法,寄托我們的哀思,使整個人民團結起來。我岳父生前是大家公認的好人,對國家、對社會、對群眾(岳父曾為市級二級局領導)做過許多有益的事情。今天大家走到一起,總結他、緬懷他,使我們這些兒女們深受教育……”席間,岳父的一位老同事說:“老吳的后事辦得很好,我們這些老同志很滿意。今天不叫你領導了。在我們面前,你作為一個晚輩、一個女婿很不錯。老吳當年堅持對了。”他又小聲給我說,當年你岳父為了選擇你,跟你岳母吵過好幾回,想給你們弄點家具什么的都弄不成,氣得直掉眼淚。
作為老人,呵護孩子,擔心孩子嫁不好、過不好,是對的。這一點我能理解。但把我是河南人,作為一條不同意女兒婚事的理由,我是不大贊成的。有一次看新聞,報道了一個河南籍小商販造假的案件,岳母有意無意說了句:“看看又是河南人。”我可是有意回了句:“很正常。河南人占了全國的十分之一,如果一天有10起案子,可能就有1起是河南籍人所為,所以你總是天天能聽到河南人犯罪。如果天天聽到xxx省(岳母的家鄉)的人犯罪,那社會就亂套了。”說完,我走了,不知道給岳母留下的是什么?但打那以后,我感覺到岳母對我這個河南人似乎好了起來。
好起來體現在很多方面。比如說,我要說回去吃飯,飯菜上桌了一直等著,我到不了家,飯菜等涼了,也不會有人動筷子。再比如說,我女兒出生后三個月,她就讓岳父接了過去。這一接就是15年。天天他和岳父寶貝似的護著、養著。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只要她能想到,都會給外孫女做。尤其80年代中后期,物資供應緊張,打牛奶都得憑票,去晚了就打不上。為了我的女兒,她天天早晨天不亮就去排隊。無論春夏秋冬,風霜雨雪,一年365天,多年如一日,從無怨言。
讓岳母徹底改變對我這個河南人看法的,還是在她得腦中風住進醫院的那個晚上。
記得那是12年前初春的一天傍晚。我在出差回來的路上,給岳父打了一個電話,問問家里的情況。岳父說:“都好著。就是你媽不大好。從昨天到現在,一直說半邊身子麻,沒勁兒,下不去床。”我一聽,傻了。這不就和前幾年我母親的情況一樣嗎?我毫不猶豫地對岳父說:“馬上收拾東西,我還有半個來鐘頭到家,送她去醫院。”
到了醫院,量血壓、拍片子,不大會兒,結果出來了:腦出血。接下來開始掛吊瓶、吸氧氣……盡管醫生采取了很多措施,但還是回天無術,半夜時分,岳母的半邊身子徹底不能動了,也從此不會說話了。這一夜,我一個人守候在岳母身邊,給她喂水喂藥、接屎接尿。早晨,當我給她擦臉時,看見岳母的眼淚一直在流。她想給我說什么,可張了張嘴,說不出來。我拍拍她的手,點點頭說:“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什么,天底下只有我和她知道。眼窩子本來就很淺的我,轉過身子,任淚水橫流。但我不能讓岳母看見我的眼淚。
寫這篇文章是2011年6月19號。一大早,我就收到了很多祝福父親節的短信。看著一條條熱情感人的短信,我想起了我去世兩年多的父親,想起了我去世兩個多月的岳父。我突然想,應該為他們做點什么。父親的魂靈在幾千里之外,鞭長莫及。岳父的魂靈就在身邊。我應該把對岳父的思念和孝心送給岳母。
中午時分,我跑到飯館,要了幾個岳父岳母喜歡吃的菜送了回去。看見我來了,岳母很是高興,伸出大拇指,嘴里一個勁地說:“對,對,對。”十幾年了她只會說“嗷,嗷,嗷”、“對,對,對”。十幾年了我有好吃的、好喝的都要給岳母送去。稍閑的時候,還要親手做幾道岳母愛吃的菜,一筷子一筷子夾到她的碗里頭。
擺好菜、盛好飯,我勸岳母多吃點,吃飽了。岳母用筷子指指菜,意思讓我吃。我撒謊說吃過了,有事先走了。其實,我是不敢坐下來吃飯。因為,今天是“父親節”,我想岳父,坐在飯桌上我會掉眼淚。但我不能讓岳母看見我的眼淚。
責任編輯 師力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