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吉尼亞大學校長沙利文復職的背后

摘要：美國弗吉尼亞大學校長特麗莎·沙利文于2012年6月10日在校董會壓力下被迫宣布辭職，在弗吉尼亞大學校園、美國高等教育界乃至全美引發爭論。在來自校園、社會、政界以及媒體的多方壓力下，董事會兩周之后召開特別會議并以全票通過恢復沙利文的職務。文章從此案例入手，分析美國公立研究型大學所面臨的挑戰和困難，其受到所處的政治、社會和文化背景的影響，辦學和治理的方針和原則等。

關鍵詞：公立研究型大學；弗吉尼亞大學；美國；校長

美國弗吉尼亞大學校長特麗莎·沙利文于2012年6月10日被迫宣布辭職，兩周后，經校董會特別會議全票通過恢復職務。這場戲劇化的人事動蕩反映了崇尚“商業化運作”的大學校董會與持“傳統治校”觀點的校長辦學理念之間的大沖撞，揭示了美國公立高等教育所面臨的危機和挑戰，也引發了美高教界對公立大學改革方向的大討論。

一、沙利文“被辭職”及復職概述

沙利文是弗吉尼亞大學第八任校長，也是該校歷史上第一位女校長。2012年6月初，弗吉尼亞大學校董會主席瑞格斯及個別成員以校長沙利文的“漸進式”管理風格無法滿足學校發展需求為由，在未經全體會議討論的情況下勸校長沙利文下臺。6月10日，瑞格斯通過電子郵件向師生、家長及校友宣布，“由于理念上的不同，校董會與沙利文達成一致，決定沙利文從8月15日起不再擔任弗吉尼亞大學校長一職”。此時，沙利文僅在校長任上22個月。

“被辭職”事件在弗吉尼亞校園、高教界乃至美國社會引發強烈反應。《華盛頓郵報》《紐約時報》《華爾街日報》等美國主要媒體高度關注事態進展，連續在頭版刊載長篇報道；校園內幾乎每天都有各種規模的師生抗議活動，學生、教授和校友還在臉譜網和推特網上設立了“為沙利文校長請愿”“改革弗吉尼亞大學校董會”群，實時發布有關信息；教授群體多數表達“震驚和失望”，部分明星教授辭職以示不滿；教工代表委員會高度肯定沙利文的工作，對校董會投出不信任票，要求校董會主要成員辭職；10個學院的院長及招生辦公室主任聯名上書校董會，要求考慮恢復沙利文的職務；州長鮑勃·麥克唐納致信校董會，要求要么盡快做出最后決定，要么全體辭職。

迫于各方壓力，校董會于6月26日下午召開全體會議，主導“被辭職”事件的瑞格斯率先投票“毫不含糊的同意（unequivocal yes）”沙利文復職，其后校董會所有成員全票通過恢復沙利文的職務。特別會議全程對公眾開放，并在網絡上全程直播。

二、弗吉尼亞大學校董會簡介

從弗吉尼亞大學的管理制度設計來看，作為大學的最高決策機構的校董會（Board of Visitors）[1]、作為董事會決策的執行者的校長和教工代表委員會（Faculty Senate，又稱“學術評議會”，作為學術事務的共同體）共同構成大學管理的核心制衡架構。

校董會負責遴選校長、確定學校的長遠規劃并批準學校的政策和預算。其成員由州長任命，任期4年，可連任1屆。校董會由16名具有投票權的代表和1名不具投票權的學生代表組成，具體遵循以下原則：至少13人為弗吉尼亞州居民；居住在該州以外的校友不得超過3人；至少11人為該校校友。一旦出現空缺，校友委員會負責向州長提出3人建議名單，但州長有權從名單之外選擇最終人選。

弗吉尼亞大學現任校董會成員中包括房地產開發商、煤業大亨等商界精英，多數成員為政治宣傳活動的有力支持者，只有4位有高等教育從業經驗。現任主席瑞格斯為房地產開發商，2008年被上一屆州長任命為董事會成員。2012年7月1日，現任州長麥克唐納任命瑞格斯連任校董會主席。

三、“沙利文事件”的原因分析

哥倫比亞大學教授安德魯·德爾班克表示，局外人可能永遠無法明了沙利文校長被迫辭職背后的具體原因，此事為美國高等教育界敲響了警鐘。

第一，政治因素“隱秘地”干預了校長的“被辭職”與復職。隨著美國公立大學的校董會越來越傾向于選擇與政界關系密切的富商作為其成員，校董會的政治化傾向越來越明顯。密歇根大學前校長詹姆斯·杜德斯達認為，公立大學的校董會實際上已經成為政治的犧牲品。曾擔任弗吉尼亞大學校長達20年之久的前任校長約翰·卡斯丁表示，對州長的政治貢獻已經成為選擇校董會成員的重要因素。喬治·華盛頓大學名譽校長斯蒂芬·特拉亨伯格則指出，由于校董會成員由專業人士、商界精英以及在政界有關系的人組成，某些時候政治因素會凌駕于其他因素之上。他呼吁校董會成員能夠摒棄政黨之爭，從保持學校的學術活力、穩定及優秀等角度出發考慮問題。

分析“沙利文事件”的整個過程，州長本人雖然極力撇清與此事件的關系，“那些以有限的事實推測其中政治原因的政界領導人，請閉嘴。”但他本人所發揮的重要作用不容忽視。有消息稱，沙利文被校董會“驅逐”的主要原因是反對州長的法案。該法案規定大學不許用學費發放助學金，理由是聯邦及州層面都有貧困學生救濟計劃，大學沒有權力讓一部分學生交學費養活另外一部分學生。州長本人在宣布沙利文辭職的當天即發表聲明稱：“相信校董會能主持全面、認真的遴選，為弗吉尼亞大學校長這個重要而富有聲望的職位選出合適的人員。” 對于他是否支持恢復沙利文職務，他表示“那不是我的工作，我不會告訴別人怎么去投票”。當民意和輿論達到頂點后，他于6月22日致信校董會，“希望你們于26日給出最后決定，否則我將要求校董會于27日全體辭職。”沙利文復職后，他又任命校董會主席瑞格斯連任。

第二，校董會與校長的治校理念之爭。首先是就管理模式和發展速度的爭議。沙利文認為“公司式的自上而下的管理模式不適用于大學”，“漸進改革”并不意味著缺乏遠見。以主席瑞格斯為首的部分校董會成員則不斷強調，他們希望的是“大膽的”而非“逐漸的”改變，“希望弗吉尼亞大學成為領導者，而非追隨者。高等教育做出漸進改革的日子已經結束，也應該結束”。他們認為大學在運作方式上發生了類似商業組織的行為，校長必須及時做出相關決策，為學校的發展抓住轉瞬即逝的時機，因此必須改變傳統的教員、學生甚至校友參加討論并經過長時間的爭論后才決策的做法。其次是關于學校發展模式的爭議。通過目前雙方公布的信息來看，主要是是否通過在線課程降低學校運營開支的爭議。校董會部分成員希望沙利文砍掉一些傳統專業，如德語、經典文學，增加在線學位課程，以節省開支。他們認為包括斯坦福大學、密歇根大學、普林斯頓大學、耶魯大學等在內的一批美國著名高校正在發展其“在線教育”戰略，弗吉尼亞大學落在了后面。沙利文則認為傳統學科不可動搖，它們奠定了大學賴以存在的基礎。沙利文同時對在線學位課程不抱積極態度，美高教界目前對在線學位課程的質量也有頗多爭議。

四、美國公立大學所面臨的危機及相關反思

（一）美國公立研究型大學的危機

“沙利文事件”并非孤立，它反映了美國公立大學所面臨的危機及校長們所面對的發展窘境。就在“沙利文事件”發生前后不到一年的時間里，俄勒岡大學、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學、威斯康辛大學麥迪遜分校、得州大學奧斯汀分校以及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都因校長與校董會之間的矛盾激化，而出現校長“被辭退”或主動宣布辭職的案例。得州大學奧斯汀分校教授杰若米·蘇芮認為，當一流的大學無法保持其領導層的相對穩定時，說明整個高教系統已面臨危機。美國全國學術協會主席皮特·伍德甚至表示，“沙利文事件”可以看作是美國公立高等教育泡沫崩潰的前兆。

歸納起來，美國高教界普遍認為美國公立研究型大學面臨如下挑戰：

第一，經費投入減少，使大學面臨巨大的財政壓力。美國公立高等教育的投入方式正在悄悄地從公共資助向私人資助轉變。根據美國科學基金會的最新統計，1986-2011年，美國公立大學獲得的生均州政府撥款（扣除物價上漲因素）平均下降了24%，其中在10個州，生均撥款的降幅為30%～48%。以弗吉尼亞大學為例，2012-2013年度州政府的撥款將降至學校總預算的5.6%，而1989-1990年度此數字為26.2%。經費壓力嚴重影響到公立大學的質量和競爭力，加上管理成本日益升高、教職員工工資多年未見上漲、研究生招生名額的減少以及公眾和政界對公立大學的抨擊，美國部分公立大學出現士氣低迷以及信心不足的現象。

第二，問責壓力增加，大學與政府、民眾之間的關系發生變化。在競爭日益加劇而經費日益減少的環境中，公眾和政界對公立大學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控制開支，增加招生，改善管理，提高質量和畢業率。為應對政府和公眾的問責壓力，大學必須不斷提高服務質量和產出效率，在不影響質量的情況下用最短的時間培育最多的學生；積極對社會需求做出反應，有效地競爭可獲得的資源。更多人對高等教育持有利己主義的觀點，對高等教育缺乏耐心，要求能夠快速見效。這種“缺乏耐心”充分體現在近年來大學校長任期長短和個人背景的變化上，據統計，目前美國大學校長的平均任職期為7年，比2006年的8.5年有所下降；很多校長在任期內被迫下臺。同時，有越來越多的美國校長來自非學術機構。2011年，具有非學術機構背景的大學校長比例為20%，而5年前為13%。特拉亨伯格指出，在資源緊張的壓力下，社會各方需要耐心，大學校長至少需要3～5年才能逐步地建立權威、樹立個人風格、踐行其對學校發展的理念。

第三，內外部競爭日益激烈。隨著經費投入減少和問責壓力的增加，公立大學與私立大學之間在資金、政策限制以及政治壓力之間的不平衡越來越大。近年來，公立研究型大學在與私立大學競爭學生、教授、外部資金支持時往往敗北，造成“勝者通吃”的生態文化惡性循環，嚴重影響到公立大學的質量。

（二）美國公立研究型大學的去向

“沙利文事件”發生后，美國高教界針對政府在公立研究型大學中發揮的作用、公立大學治理結構、資金來源以及危機管理等發表了一系列評論，以下將主要觀點綜合如下：

第一，美國聯邦政府應制定全國統一戰略，保持和提高其公立研究型大學的領先地位。韋伯等人研究發現，各國已經認識到世界一流研究型大學的重要性，紛紛加強其研究型大學建設。與此同時，美國目前還沒有全國統一的研究型大學發展戰略，很多現行聯邦政策阻礙了美國研究型大學發展其競爭力，如不負擔聯邦研究項目的全部費用（成本分享要求），研究撥款更側重于政治影響而非國家優先需求，某些領域不鼓勵招收國際學生和吸引一流教授等。學者們呼吁，美國聯邦政府應在創新及研發政策框架下，制定研究型大學發展的目標，并輔之以充分的資金和政策支持。2012年6月，美國國家科學院、工程院及科學研究委員會受國會委托，發布了《研究型大學與美國的未來：對國家繁榮及安全至關重要的十項措施》，旨在引起聯邦政府對研究型大學的進一步重視。

第二，調整公立大學的治理結構，以使其符合現實需要。分析人士認為，目前的公立大學治理結構已不符合時代和大學的需要，“聯合治理”的原則在現實中被削弱。美國公立大學所面臨的新挑戰，要求各利益相關方重新思考他們各自的職責以及共同目標，探索建立其各相關方（包括聯邦政府、州政府、校董會、校長和教授等）各司其職、責權明晰、相互尊重、共同發展的治理結構。近年來，美國大學中一直存在爭議，認為將非本大學教授的人引入大學決策機構，甚至決定大學校務發展、營運方針和財務計劃等有外行領導內行的嫌疑。美國世紀基金會高級研究員理查德·凱倫伯格甚至指出，教育界的人早就煩透了由一群不懂高等教育卻自視甚高的富人組成的校董會。校董會的富人們應該有自知之明，清楚自身的知識缺陷。杜德斯達等學者還呼吁，如聯邦政府能夠加大對公立研究型大學的投入，大學治理結構也應做出相應的調整，反映出本州之外的其他利益相關者，如聯邦政府的話語權。

第三，變革公立研究型大學的主要資金來源結構和撥款方式。針對目前美國公立大學所面臨的困境，杜德斯達等著名學者呼吁，應該改變目前公立研究型大學的資金來源結構，建立“聯邦、州政府和私人資助”三級責權明晰的資助模式。他們提出，州政府將其有限的資金來源用于資助專科和本科層面的教育，以提高入學率及教學質量，輔之以學生學費和私人慈善事業的資助；聯邦政府的經費主要用于資助研究、研究生教育和專業教育；私人捐贈，包括基金會和個人捐贈用于資助人文、藝術、知識與文化傳統的傳承等。另外，部分州開始試點實施以績效為基準的高等教育撥款方式。

第四，充分重視社交媒介給大學管理帶來的挑戰與機遇。沙利文校長辭職和重新任職前后及時、透明的信息公開，讓更多的人參與到學校董事會決策的公正性的討論中。圍繞這一事件進程，學生、教授、校友等利用臉譜網和推特網等社交媒介第一時間發布校內外動態的詳細文字和視頻報道，組織抗議活動，對于沙利文的復職發揮了不可或缺的作用。分析人士認為，社交媒介作為積極的制約力量，在此事件中發揮的重要作用值得關注，社交媒介及時、快速、傳播性廣、多點分散卻又集聚力強的特點給決策者施加了更大的壓力，使得他們必須更加謹慎從事。

五、有關啟示

（一）要做好相關設計，實現大學的有效治理

完善大學治理結構，依靠學校核心規范、價值觀；結合大學特定的歷史文化、類型及資源配置；建立適合國情和大學發展現狀、各利益相關者共同治理高校的良好結構。明確政府、社會、學校等各方職責，建立健全社會支持和監督學校發展的長效機制。重視領導力，建立科學的校長遴選及任免機制。舒斯特爾等人通過對10所高校的研究發現，領導力與領導風格是大學有效治理的關鍵。我國建設和造就若干所世界一流大學和一批高水平大學，不僅需要多方面的優質教育資源，更需要能夠率領大學向一流目標奮進的杰出校長。

（二）要著眼長遠目標，主動布局未來學科方向

大學應根據地方經濟社會發展的需求，建設具有區域特色和優勢的重點學科，突出人才培養對社會需求的針對性和適應性。但大學不同于商業公司，大學應切實處理好傳統學科和現代學科、基礎學科和應用學科、人文社科和自然學科之間的關系，做到相互交叉、相互滲透、共同發展，切忌短視行為，忽視基礎性、傳統型學科的建設和發展。大學要根據自身條件，主動瞄準國家戰略需求和國際科學前沿，搶先布局、主動推進，避免僅以“市場需求”為晴雨表，“招生跟著就業走、專業跟著市場走、辦學圍繞社會需求轉”“提升市場應用廣泛的專業、發展有市場潛力專業、壓縮無市場前景專業” 等貌似有理，卻阻礙大學長遠發展的工作思路。

（三）要重視突發事件，建立并完善危機管理機制

隨著現代大學規模日益擴大，面對的環境日益復雜，加上危機的突發性、破壞性、信息不對稱性和事態發展的不確定性，以及現代社交媒介“快速擴散、集聚力量”的特質，危機管理成為考驗大學及其管理層的一個重要課題。大學要建立完善的危機管理和反應機制，做出快速反應，及時控制危機，發布權威信息，將消極影響降到最小甚至“變壞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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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張力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