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普京頭疼的“網絡總統”

2012年7月31日，俄羅斯司法部門正式對反對派博主、示威活動領導人納瓦爾尼提起訴訟，指責納瓦爾尼大規模盜竊國營木材廠資產。2009年納瓦爾尼擔任基洛夫地區政府顧問期間給當地的國營木材廠造成巨大經濟損失。媒體報道說，損失高達1600萬盧布，約合40萬歐元。走出俄羅斯調查委員會大門的納瓦爾尼臉色蒼白，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我面臨10年徒刑，這事真是奇怪。這1600萬盧布是怎么來的？完全沒有解釋。”他的律師表示，納瓦爾尼要是能卷走1萬立方米的木材，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這位被“請去喝茶”的納瓦爾尼是名律師，同時也是俄羅斯最具人氣的博客作家。今年3月初普京當選總統以及5月初普京就職時，納瓦爾尼曾帶頭發起示威游行，抗議普京修憲參選總統。納瓦爾尼和數名反對黨人士在示威中被捕。俄羅斯聯邦調查委員會發表聲明稱，納瓦爾尼已被勒令不得離境，活動范圍被限制在莫斯科城內。而這起針對博客作者和反腐活動家的案件也被俄羅斯官方巧妙地處理為非政治原因。

事實上，早在普京今年5月就任總統之前，俄羅斯政府的一系列行動被反對派視為對異見人士的鎮壓。2011年12月4日，俄羅斯議會選舉，普京領導的統一俄羅斯黨再度獲勝，這引起了反對黨的強烈不滿。就職典禮當天有大約7000名民眾走上莫斯科街頭，要求重新投票，高喊“趕走騙子和小偷組成的黨”——這條由納瓦爾尼設計的“騙子和小偷黨”口號引起了數以百萬計俄羅斯人的共鳴。而雖然在之前一天，俄羅斯調查委員會曾對反對派異見人士進行過“清理”。當納瓦爾尼試圖帶領抗議者向克里姆林宮進發時被警察逮捕，以妨礙司法執行為由被判入獄15天。

俄版阿桑奇

現年36歲的納瓦爾尼被譽為“俄羅斯版阿桑奇”。在博客上，納瓦爾尼不遺余力地揭露本國大型國企、銀行和政府機構的假公濟私行為，將此舉稱為“用一根尖刺戳向腐敗機構”。納瓦爾尼1976年6月出生在莫斯科附近的布他卡因，少年時代總是把自己對老師的看法直言不諱地講出來。1993年，納瓦爾尼進入莫斯科人民友誼大學學習法律，但他覺得自己接受的大學教育不僅無聊透頂，而且充滿腐敗：學生在考試時只要在試卷里塞上50美元就保準不會掛科。

2003年從莫斯科人民友誼大學畢業后，納瓦爾尼成為一名房地產律師。在此過程中，他掌握了第一手的內幕。之后短短6年間，納瓦爾尼在俄羅斯最受歡迎的博客平臺LiveJournal上寫了2672篇博文，收到近150萬條評論。在推特上他擁有近270萬粉絲。納瓦爾尼的經典之作，也是最有轟動效應的一篇博文，針對的是石油國企。

他爆料稱，俄國家石油管道公司的官員從一條俄羅斯通向亞洲國家的石油管道工程中撈取40億美元的好處。一些腐敗分子設立了很多空殼公司，專門為國家石油管道公司的這個3000多英里長的輸油管項目承攬工程。其中一家公司甚至以塞爾維亞人的名字注冊，從而掩人耳目。

納瓦爾尼從國家審計局和俄國家石油管道公司那兒拿到了相關審計報告。該報告作出后，根本沒有對外公布。國家審計局當時對外聲稱，俄國家石油管道公司有違規之處，但沒有特別嚴重的情況。而事實上，審計報告顯示，該公司40億美元“不翼而飛”。

事實上，在進行網絡解密之前，納瓦爾尼也試圖通過走合法參政路線來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1999年，納瓦爾尼加入了自由派政黨亞博盧，但這個黨派在普京掌權后很快被邊緣化。后來退出亞博盧的納瓦爾尼不從屬于任何黨派，成為沒有任何公職的無黨派人士。有趣的是，雖然是接受過正規培訓的律師出身，但納瓦爾尼幾乎從來不穿西裝，而且時常喜歡罵娘。這樣一個沒有經濟實力，同時缺乏政治靠山的邊緣派，也幾乎從來沒有在主要的電視頻道中露過臉。但在這個草根政治文化迅猛發展的網絡信息時代，納瓦爾尼占據著一個強大力量的輿論陣地——政治博客圈，他博客里的文章每月都有近150萬人次的閱讀量。

網絡總統

納瓦爾尼的被捕鬧得滿城風雨。大批支持者在監獄外為他守夜，并向監獄中送禮物，其中包括7公斤巧克力。一周之內，反對普京、要求釋放納瓦爾尼的抗議者在俄羅斯70多座城市舉行了游行示威。

不過總統普京對此似乎并不擔心。在普京看來，反對派要想上升為“國家政敵”還不夠格，這群紅場上的抗議者不過是一群做事不穩重、讓人看不順眼的年輕人。莫斯科卡內基中心的瑪莎·里普曼表示，在克里姆林宮方面看來，抗議活動“政治立場不清晰，參與者身體素質也不行，更別提糟糕的活動組織能力了”。因此，她認為克里姆林宮頒布一些規定來“控制抗議者，把他們中立化，這是件很簡單的事”。

納瓦爾尼被釋放后擔任了抗議組織委員會負責人，反對者的示威游行隨之達到了蘇聯解體后的最大規模——超過10萬人聚集在莫斯科薩哈羅夫大道，高喊“俄羅斯不需要普京”，要求民主改革。俄羅斯社會的每個階層都參與其中，但最主要的還是年輕、受過良好教育的中產階層。這些人有時間有能力去游歷世界，擁有代表自身利益的成熟的政治觀點，同時通過網絡感知身邊的一切，并勇于表達自己。總而言之，對于沒有經濟壓力的中產階級來說，普京的大國強權政治遠沒有黑莓手機有魅力。

專家們指出，俄羅斯中產階級最痛恨腐敗，納瓦爾尼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他們舉例說：“你要是和一個農村老太太說，某家公司貪污了40億美元，她可能無動于衷；但對擁有這家公司股票的中產階級而言，這個信息就如同大爆炸。”隨著網絡、博客等社交工具的蓬勃發展，俄羅斯國內反腐勢力出現新的變化。媒體稱，人們一度最關注的是電視上的此類調查性報道，但現在人們更傾向于在網絡空間尋找反腐線索。

有輿情基礎，配合網絡技術，納瓦爾尼讓自己的政治主張和反貪腐行動的實現有了技術層面的可行性和民意基礎。通過在線開展的反腐敗行動，納瓦爾尼成了網上的民間英雄。2010年11月，納瓦爾尼在博客中貼出了一家公司涉嫌貪污10億美元的證據，引發俄羅斯和國際媒體轟動。一個月后，他啟動了讓自己聲名大噪的網站RosPil。他頗為諷刺地說，RosPil實際上是在替代總統行使職責。

而在2010年12月，總統梅德韋杰夫簽署并批準《反腐敗法》，規定國家公務員及其配偶、子女必須向稅務機關提交收入和財產等信息。自2011年開始，俄總統官方網站和俄政府網站連續三年公布了梅德韋杰夫、普京等政要向稅務機關申報的個人及家庭財產狀況。

分析人士認為，俄腐敗問題已引發嚴重的社會危機，令俄羅斯國家形象貶值，且對其投資環境產生負面影響。近年來，俄司法機關全力反腐，然而效果并不明顯。由此，俄當局調整了國家政策，認為只有消除腐敗產生的條件和原因，做好預防，才能從根本上控制腐敗，而官員申報個人及家庭財產狀況是預防腐敗的重要路徑。

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梅德韋杰夫的新法令出臺后，一系列奇怪的交易報告開始被媒體曝光出來：一個俄羅斯地方長官要買30塊鑲鉆石金表，說是用來表彰當地教師的獎品；圣彼得堡當局要為精神病院里的700位病人訂做一批價值200萬盧布的貂皮大衣；甚至總統府也被曝出要購買一批價值1000萬盧布的寶馬車。

每個訪問RosPil網站的網民都能提交審查政府投標的請求，一旦標書問題嚴重，就會被貼到主頁上，注冊會員會對其展開討論，網站還會請專家對價格、參數和進度進行評估。如果有嚴重問題，納瓦爾尼會在個人博客上進行公開。不到一年時間，網站的志愿者和律師就查出政府招標中約13億美元的違規資金，其中多數標書隨即被廢除。

去年年初，當納瓦爾尼為RosPil造勢時，兩個月內便收到了23萬美元的捐款，每筆捐款都不低于10美元。這讓俄羅斯的安全部門開始緊張。2011年春天，俄羅斯最大的在線支付平臺Yandex收到聯邦國家安全局的命令，要求交出向納瓦爾尼的網站轉賬的個人詳細資料。名單上的人很快便接到了電話，詢問他們為什么支持納瓦爾尼，但這種騷擾卻收到了反效果：捐款開始翻倍涌入RosPil的賬戶，官方試圖挖掘出納瓦爾尼身上的污點，但沒什么收獲。

虛擬票選出的市長

“在不需要加入任何NGO或政黨組織的前提下，納瓦爾尼給人們提供了成為公民活動家的機會，”透明國際俄羅斯辦事處的主任埃琳娜·潘菲洛娃表示，“他讓草根階層覺醒起來，他能改變俄羅斯。”納瓦爾尼的巨星魅力不斷提升。去年秋季，權威報紙《生意人報》在網上搞了一次非正式的在線選舉活動。納瓦爾尼獲得了45%的選票，以壓倒性優勢贏得了模擬選舉，“當選莫斯科市長”，位居第二的是“愛誰誰當去”，獲得了14%的選票。“對我來說，這是一份巨大的責任感，”納瓦爾尼坦誠地說，“我渴望權力，這毫無疑問。”

盡管被呼聲包圍，但納瓦爾尼并沒有參加競選。他說，只有確定投票過程干凈透明，他才會參加；沒有實際競爭對手的普京很有可能第三次當選俄總統，這只會繼續敗壞普京的名聲。

對納瓦爾尼的指控在俄羅斯國內和海外都引起了批評之聲。莫斯科赫爾辛基小組的人權人士阿列克謝耶娃說：“他們只是想把納瓦爾尼從反對派的陣營中除掉。”德國科學政治基金會的專家施羅德也持類似的看法：“我只能將這種指控解釋為一種政治恐嚇。”他說，俄羅斯當局有意挑選了現在這個時機審理納瓦爾尼的案件，因為前一場抗議浪潮剛剛結束，而下一次的抗議將在今年秋天舉行。伯爾基金會的基戈爾特也表示，這樣的訴訟顯然帶有政治色彩。

納瓦爾尼并不習慣別人稱他是“下一任俄羅斯總統”， “人們痛恨政客，我理解其中的緣由。” 但政治分析家瑪莎·李普曼評價，“納瓦爾尼天生就是位政客。如果俄羅斯是一個可以公開進行政治角逐的國家，他的政治前途肯定一片光明。”盡管未必能帶來真正的民主變革，納瓦爾尼對普京和其官僚體系的敵對立場已經開始影響越來越多的選民。面對國內外輿情的導向，此次負責納瓦爾尼案的調查委員會主席巴斯崔金勢必將更加謹慎地對著這個燙手的山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