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陰影下的日本

曾有人這樣形容美國和日本的關系：它們形如兄弟，又好似父子；只是無論做小弟還是當兒子，日本都是一條看似溫順，卻又時刻可能反咬一口的蛇；而對于美國來說，它完全有能力扼住日本的咽喉，但是它不會掐死日本，因為美國需要日本，正如日本一直需要美國一樣。

啟蒙：黑船來訪

1853年7月8日的清晨，日本橫須賀港晨光微曦，在泛紅的朝霞映照下，從江戶川的河口一眼望去，遠處的太平洋一片靜謐。而正是在這一片靜謐中，地平線的盡頭，出現了四艘冒著滾滾黑煙的蒸汽船。

剛剛躋身于強國之列的美國，派出東印度艦隊司令佩里，率領四艘全副武裝的黑色大船，闖入了橫須賀港。為了開辟太平洋航線和搶占東方市場，佩里代表美國總統提出了開港通商的要求，這位不久前在美國和墨西哥的海戰中大獲全勝的將軍十分自負，他對前來交涉的日本使者說：“你們最好不要抵抗，因為一旦開戰，結局只有一個，那就是美國必勝。”面對冒著黑煙的蒸汽戰艦和盛氣凌人的美國將軍，日本又會作出什么樣的選擇呢？

此時的日本，已經度過了兩百多年閉關鎖國的時光。但是，它對外面的世界并非一無所知。在唯一的對外窗口長崎，當時世界上最富強的兩個國家中國與荷蘭被允許往來通商。17世紀的世界霸主荷蘭，讓這個兩千年來一直以中國為師的島國興起了“蘭學”。日本的士族階層紛紛用荷蘭語來研討歐洲近代的天文、地理、醫學等新興學科，并由此了解到西方世界的發展。

而13年前，在鴉片戰爭中，受到英國軍艦攻擊的鄰國大清帝國的遭遇，從另一個角度給了日本統治者一個新的信號。幾千年來，日本幾乎都是向中國學習，現在連中國都敗給了對手，那么這樣的對手應該是非常強大。這樣的對手出現，對日本來說也是一個沖擊。

因此，當美國黑船壓境時，盡管當時的德川幕府對選擇開戰還是開國的問題上有過爭論，但是最后還是選擇了很實際的考慮，日本人幾乎是以歡迎的姿態接受了佩里的要求。佩里將軍在展示武力之余，用電報機、鐘表、望遠鏡、蒸汽機車和大炮，向日本人展示了工業革命的成果。當一部小型蒸汽機車在專門搭建的軌道上開動起來的時候，圍觀的日本幕府官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與大洋彼岸的那個國家之間的差距。日本早稻田大學名譽教授依田熹家說：“當時的日本對開國還是相當積極的。他們認為，按照那個時代發展趨勢，日本國如果繼續閉關鎖國，是無法得到發展的。日本必須進入世界強國之列，并從中發展成為世界強國。”

就在佩里停留日本期間，一天夜里，兩個日本青年偷偷地爬上美國黑船，用手比劃著告訴佩里將軍，他們想隨船到美國去，看看美國究竟為什么這么強大。這樣做，在當時的日本按律是要被殺頭的。他們的舉動讓佩里非常驚訝，佩里在日記中寫道：“這兩個日本人的求學精神讓我感動，如果日本人都像他們一樣，日本一定會變得像美國一樣強大。”這兩個渴望了解世界的日本年輕人最終還是被送下了黑船。

美國黑船叩開日本國門之后，于1854年迫使日本簽訂了歷史上第一份不平等條約《神奈川條約》。這給日本近代外交開了個壞頭，此后不久，荷蘭、俄國、英國和法國蜂擁而至，紛紛效仿，開始在這個島國上爭奪各自的利益。和當時許多的亞洲國家一樣，日本在開港之后很快成為西方國家商品的傾銷市場和廉價原料的供應地。開港僅僅半年，日本就外流黃金100萬兩，國內經濟蕭條，民怨沸騰。

如果說黑船是美國這個老師給日本上的第一堂近代史課，那么這一課讓日本吃盡了苦頭，也迫使日本在疼痛中迎來了新生。換言之，正是黑船的來訪，在不經意間開啟了日本近代史的進程。面對列強的瓜分與掠奪，不甘忍受德川幕府軟弱的日本士族階層發起了倒幕運動，并在1860年成立了資產階級性質的明治政府，從而啟動了百年維新的強國之路，也延續了與美國一個半世紀的恩怨糾葛。

還手：欲與山姆試比高

當美國和日本再一次以東半球的主角的身份出現在國際舞臺上時，時間已經過去了88年了。歷史的日歷翻到了1941年12月7日，仿佛是一種巧合，和88年前一樣，再一次交手的地點又與海洋有關。那個平靜而又普通的清晨，美國夏威夷海軍基地珍珠港一如往常一樣，因為是周日，海港里的士兵們悠閑地享受著周末，太平洋艦隊司令部里軍官們相約著去打高爾夫球。

這時，海港西邊的天空突然出現了183架飛機。密密麻麻的飛機群并沒有引起海港內官兵的驚慌，大家以為這是例行公事的軍事演習。

7點55分，成批炸彈暴雨般傾瀉到美太平洋艦隊基地四周的希凱姆機場、惠列爾機場和福特島機場，將機場上成比翼排列的數百架美機炸成一堆堆廢鐵，摧毀了機庫。僅僅幾分鐘，日本人徹底敲掉了珍珠港的防空設施，向“赤城”號航空母艦上的南云拍發了襲擊成功的信號：“虎！虎！虎！”

而在這個震驚世界的珍珠港事件之前，日本已經和美國在國際舞臺上就太平洋和東亞的控制權多次交手。明治維新讓日本煥發了生機，1895年的甲午海戰，讓日本擺脫了亞洲弱國的地位。之后，日本開始奉行“與強為鄰”的國策。1902年，英日簽訂共同防范俄國的《英日同盟》條約，日本成為英國維護東亞霸權的馬前卒。在英日同盟的庇護下，日本走上軍國主義道路。1905年5月27日，日本艦隊在對馬海戰中打敗了俄國艦隊，實現其“脫亞入歐”的戰略構想。

隨后，日本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后躋身戰勝國之列，成為亞太地區的霸主。然而，對于奉行“門戶開放”政策的美國來說，隨著德國的戰敗，英法的羸弱，亞太地區早已被其視為勢力范圍，昔日的學生挑戰自己的權威，這是無法容忍的。1921年，在美國的主導下，華盛頓會議召開。而這一會議被認為是巴黎和會的延續，目的就是要排除英、法、德在亞太的勢力，壓制日本，實現美國在本區的獨大。

最終，華盛頓會議美國取得了完勝，日本之前在巴黎和會上爭取到的利益被最大程度地壓制。對于早已想稱霸亞太乃至世界的日本來說，反美的情緒已然在醞釀。1936年，見風使舵的日本又轉而和崛起中的納粹德國結成同盟；1937年發動全面侵華戰爭；1941年，日本偷襲珍珠港。

然而珍珠港事件被認為是日本戰略最愚蠢的一環。山本五十六的飛機直接把當時世界上生產力最強大的國家拖入了戰爭，這樣奠定了日本在亞太戰場上的敗局。1945年9月2日上午，日本外相重光葵和軍方代表梅津美治郎登上停泊在日本東京灣的美國海軍密蘇里號，簽署了投降協議。日本挑戰美國大哥的計劃，全面失敗。

再造：美國的動機所在

在戰后的最初幾年里，占領國美國每天要向日本提供100萬美元的資助，每天要運來6000噸大米，才能保證盡可能地少餓死人。然而，沒有人會料想到，在這樣一片看似一無所有的廢墟上，日本僅僅用了二十多年時間，就實現了經濟的崛起。

1950年，朝鮮戰爭爆發。而距離朝鮮半島最近的日本，成為聯合國軍最佳的補給基地和橋頭堡。而對于剛剛在二戰中被打得體無完膚的日本，來自聯合國軍的軍火補給訂單如同雪中送炭，大大刺激了日本制造業的復蘇。時任美國駐日本大使羅伯特·墨菲后來承認：“日本以驚人的速度，將四個島嶼變成了一個大的供應基地。如果沒有這個基地的存在，朝鮮戰爭很難打下去。”

朝鮮戰爭之后，在戰爭中狠撈一筆的日本迅速啟動了經濟發展的發動機。從1955年至1964年間，日本的國民生產總值年增長率始終保持在9%以上；從1965年到1970年，這一增長率更是超過了10%。對于這個奇跡般的速度，人們給出了各種各樣的解釋。而無論從哪個角度來分析，人們都無法忽視美國的作用。

戰后的日本在美國的主導下，于1947年5月制訂實施《和平憲法》。這部新憲法規定，日本的主權屬于國民，天皇只作為日本國的象征存在；日本永久放棄國家主權發動的戰爭，不保持陸海空軍及其他戰爭力量，不承認國家的交戰權。

在《和平憲法》的框架下，明治維新打下的基礎開始發揮作用。1968年，也就是“東京—大阪”新干線誕生后的第四年，日本的國民生產總值達到1419億美元，就在這一年，日本成為僅次于美國和蘇聯的世界第三大經濟強國，而這一年，正是明治維新一百周年。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講，日本的重新崛起，美國功不可沒。

2001年“9·11事件”之后，美國把戰略重心轉移到了中東和反恐事務上。這十年來，日本作為美國的亞洲第一盟友，有一種“備受冷落”的感覺。十年之后，2011年，美國宣稱它要重返亞太。這似乎是給日本打了一劑強心針。

2012年6月，美國在沖繩普天間基地部署魚鷹運輸機，遭到當地政府和居民的強烈反對，而中日釣魚島爭端的升級，則為美日兩國借此“重溫舊情”提供了理由。野田佳彥對美國的秋波表現出非常高的積極性：“從提高西南島嶼的防衛力考慮，在普天間機場配備魚鷹運輸機有其必要性。”

緊接著，8與21日，美日兩國在沖繩舉行了奪島聯合演習；而在此之前，8月16日，美國著名智庫戰略與國際問題中心公布了最新美日同盟報告，報告呼吁美日在不斷出現的新挑戰的情況下，強化軍事、經濟戰略領域的合作。美國戰略和國際問題中心日本問題委員邁克爾·格林在會上表示：“現在不僅僅是保護美日同盟，而是讓這個同盟向前更進一步。”事實上，美日同盟的發展與變化，往往在雙方的軍事演習中體現出來。根據1978年簽署的《日美防衛合作指針》，美國和日本要不斷加強合作，定期舉行軍演。而在軍演的演變過程中，越來越多的美國鷹派支持恢復日本的戰爭主動權。

今年4月，美日政府公布關于駐日美軍整編的聯合文件，提出“促進動態防衛合作”。在共同社看來，在重返亞太的戰略大背景下，這一系列舉動旨在“制約海洋活動日益活躍的中國”。

日本對美國的意義來說，用1983年日本時任首相中曾根康弘訪美時的表態來說，就是“一艘不沉的航空母艦”。在美國看來，作為遏制俄羅斯、中國和朝鮮的前哨，對日本投入再多的精力都不為過。對自己有再造之恩的美國，整個日本政商界儼然已經產生了無限的眷戀和依賴。或許，這一份眷戀和依賴早在150多年前的那個夜晚，兩個日本年輕人爬上黑船時就已經深深地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