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愛國的口號漫天喊響的時候,往往是一個國家多事的時候。
2012年的秋天,似乎就是這么個多事之秋。因為保釣引發的愛國熱潮中,有人吶喊,有人捐款,有人到美國打廣告,有人在中國打耳光,有人抵制日本國的貨,有人砸中國人的車。
愛國的口號是一樣的,愛國的對象在概念上并不一致。有人指的是這片國土,有人指的是國土上的政權。
愛國的初衷是一樣的,愛國的方式卻相差萬里。有人理性表達訴求,合法表達民意,有人感性訴諸暴力,破壞發泄怨氣。
其實,從“五四”至今沒有弄清的一個問題是:愛國者到底有哪些權利?
“文革”中有一個口號,叫做“革命無罪,造反有理”。這句承載著義和團運動、五四運動、湖南農民運動以及后來的土改運動、反右斗爭一貫思維的口號,無形中賦予了愛國者道德正義和超越法律的雙重權利。因為愛國,義和團可以濫殺洋人和信洋教的中國人;因為愛國,游行的學生可以火燒被稱為“賣國賊”的房子;因為正義,造反的農民可以跳上地主家小姐的牙床;因為正義,左派可以把右派打翻在地再踏上一腳,讓他永世不得翻身。因為正義,哪怕曾經是國家主席,開國元帥,一旦被劃為“叛 徒”,也會死無葬身之地。
有人還把這種“造反有理”歸結為馬克思主義道理千條萬緒的經典概括,豈不知恰恰是馬克思曾直斥那些貌似體現底層利益的思潮為反動,所謂“造反有理”完全與馬克思主義不搭界,真正的思想家更是鄙夷這類無知妄說。
在現代社會,任何人,任何階層,都沒有為所欲為的權利。公民愛國權利的底線,也是不能超越法律的。
五四愛國運動中首先站出來批評學生破壞社會秩序的是北京大學講師梁漱溟,他力排眾議,指責火燒趙家樓(曹汝霖住宅)、痛打正在曹宅的章宗祥是極端錯誤的違法行為:“絕不能說我們所作的都對,就犯法也可以使得;我們民眾的行動,就犯法也可以使得。在事實上講,試問這幾年哪一件不是借著國民意思四個大字不受法律的制裁才鬧到今天這個地步?”
如果說法律是愛國者權利的底線,那么,不能因為行使自己的權利而侵犯其他公民權利,便是愛國者權利的邊界線。更現實的意義在于:不能隨意給不同政見者扣上漢奸、賣國賊的帽子。中國近代史上不乏丑化政爭對手的例子,例如上世紀20年代,國民黨就蓄意把北洋政府丑化為賣國政府,段祺瑞、張作霖是日本的“走狗”,袁世凱、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是“賣國賊”。“文革”中最時髦的罪名就是“叛徒、內奸”,如劉少奇。遺憾的是,到了改革開放30多年后的今天,許多自稱愛國者的人絲毫沒有新的創意,把國家媒體罵作漢奸,游行時打老人也說是打漢奸,甚至把央視的主持人也罵為漢奸。
鼓吹“造反有理”和愛國者可以為所欲為的人,說到底是對群眾的利用和欺騙,往往包藏著陰險的禍心。清朝政府利用義和團是這樣,“文革”中江青集團利用學生運動也是這樣。以愛國的名義煽動愛國者肆意踐踏法律,侵犯他人權利,是對愛國者熱情的褻瀆與謀殺。至于在愛國的名義下,超越權利底線,損害同胞的所謂愛國者,最終都不會有好結果。
中國人為了保釣在游行,日本人為了同樣的事也在游行。閭丘露薇的微博說:關心釣魚島的日本人并不多。日本人更關心身邊的事情,要求停建核電站的抗議人數,要比右翼團體的集會人數多得多。當被問到是否愿為國捐軀的時候,日本年輕人的回絕異口同聲:“要人家為它而死的國家,就讓它滅亡好了。”日本人不愛國嗎?顯然不是的,而是把愛國的權利分得很清。
釣魚島是中國的,愛國的權利屬于每個公民。在這一點上,所有的權力和權利都是平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