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們的愛情

一

石曉琳在董鵬走后的第三天，坐在清晨大樹下的臺階上，心里纏繞的思念如狂草般瘋長。她用手指在小雨后的地面上畫著他的名字，一筆一劃，小心翼翼。

董鵬出差三天了，一點消息也沒有。她每天要打開自己空間無數遍，僅僅想看見他的近期簽名。然而，什么都沒有。

他們之間算是愛情嗎?連曖昧都沒有。

沒有走前的纏綿溫馨、戀戀不舍，也沒有來自外地的關懷備至。這份簡單的愛戀也許只是石曉琳的一廂情愿。

石曉琳在意董鵬，卻要在每次見到他時假裝無所謂。原因是什么呢?朋友說石曉琳，沒有談過戀愛，沒有戀愛的經驗，只有小女生的靦腆，什么董鵬，女追男隔層紗，只要眼神的勁道用足了，別說一個董鵬，十個董鵬也抵擋不住。

石曉琳苦笑著，哪里是什么缺少戀愛經驗，那分明就是自卑。

石曉琳的家住在偏遠農村，說實話，提到農村這兩個字，她的臉頰就滾燙不停。父親辛苦的整日勞作鋪就了她今天的路途，那兩張黝黑的臉龐時常出現在她的夢里。她心疼父母，卻也知道這樣的家庭，在這樣的大城市是會被人恥笑的。生于塵埃的花朵，就要在塵埃上忍受風吹日曬，灑滿陽光養尊處優的玻璃房只是空中樓閣。

對石曉琳來說，整棟辦公樓都是空的。上班也沒了意思，她只是呆呆地坐在電腦前機械地打字、做表。再也不愿意在聽到門口的腳步聲后，故意將頭轉過去，故意站起，故意讓某人看見。

二

董鵬的腳步聲，她已經熟悉了，每一聲叩響就像一篇小學時候記憶深刻的語文課文早已經熟稔于心。他的電話號碼，她記得，卻要在每次有事聯系的時候，將那個厚厚的通訊錄拿出來翻找，也許是做給別人看，她不想讓任何人看出來她有一絲一毫的喜歡他。

或者說，怕別人說她高攀。

就這樣，他們之間有一層陌生的東西，阻隔著。

她的心越來越空，她害怕，他喜歡別人而忘了她。終于，她鼓起了勇氣認真地打開他的QQ對話框，輸入了:一路順風……然后，迅速地關掉電源，下班回家。她的心怦怦直跳，到了小區門口才發現，家門鑰匙忘記帶了，于是，她就站在六樓的自家門外，打開手機QQ，一遍又一遍地刷新微博、空間，而什么消息都沒有。

她有點想哭，也許這就是愛情吧，牽腸掛肚、棄而不舍。她一級一級地走下樓。外面下著小雨，絲絲涼意趕走了八月的燥熱，心里一直再問，你在哪，在干什么呢?為什么不回我短信。

街角水果攤的男人赤裸著上身，熱鬧地對來往的行人大聲地叫賣。石曉琳慢騰騰地挪進雨里，又慢騰騰地挪到水果攤，買了六只便宜的桃子。付完錢，就呆呆地站在附近的小區門口躲雨，掛在墻上的綠色信箱貼滿了花邊小廣告，她在布滿灰塵的信箱上，輕輕地畫著董鵬的名字，寫了好多遍，又擦掉了好多遍，生怕被人發現似的。

她為什么喜歡董鵬呢，也許就是一種感覺: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面。

作為新人，來公司的第二天，她就見到了表情淡漠的董鵬，那時候的他穿著藏藍色的工作服，一條水藍色的牛仔褲，腳上穿著一雙阿迪的白色運動鞋，她當時還笑，這算是什么搭配啊，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她就是覺著他眼熟。就像賈寶玉遇見了林黛玉，前生今世一直在重逢。剛從燥熱的室外回來，他瞧見了就從衣兜里拿出一張方方正正的紙巾。她的心是暖的。

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吧，不知不覺，董鵬已經走進了石曉琳的內心。他上進刻苦，每天早早地就趕到公司開始一天的忙碌，在走廊碰到的時候，淡淡地一笑，淡淡地擦肩而過，而石曉琳內心的海潮卻早已經洶涌澎湃。

去年的聯歡會，她化了濃濃的煙熏妝，看見鏡子里的自己，她簡單地練習著微笑，她好想讓他看見自己的樣子啊。于是，她就走到他身旁故意給領導倒茶，故意轉過頭對他妖嬈而調皮地一笑，他灼灼的眼神像一泉碧波蕩漾在她的心扉里。他給她留言:你表演的節目真的很好看，讓我們共同加油吧。

冬季，深夜，電腦旁，她呆呆地看著這句平淡的話，傻笑了好半天。然后，回復:謝謝你。

她值班的那天下了好大的雪，那是入冬以來最大的一場，大朵的雪花像連綿的柳絮紛紛擾擾飄下。還未到下午兩點，她就看到了上夜班的董鵬，她的心跳個不停，他怎么會來這么早?他穿著軍綠色的短棉襖，推門進屋的時候，滿身的大片雪花，一片一片化去，她的心微微的沉著、疼著。她開口說:你怎么來這么早啊。董鵬瞧也沒瞧她說:“有點工作，你走吧，剩下的事情，我處理。你帶傘了嗎?“

石曉琳搖搖頭說:“沒事，我一會就到家了。”他進自己的工作室，接著又端出一個小水壺灌水。他身上有濃濃的皂角香，干凈的不帶有一絲塵埃。然后，他站在窗邊，望著外面大片大片的雪花。他的側臉真好看，輪廓明朗，他的眼鏡框上有一滴水，一定是外面的某片雪花調皮地融化了。

有那一個時刻，他們認真地看著彼此，仿佛從不曾記得彼此的樣子，然后，各自又低頭靜靜地笑著。有那一個時刻，她好像鼓起勇氣說:“董鵬，你知道嗎?我一直喜歡你，一直。”可是，千言萬語哽咽在喉，但最終都沒有說出口。

其實，這是多么浪漫的一天啊，有著多好的機會，可是，收發室的小女孩不停地咯咯地笑著，這笑聲聽上去像是嘲諷。兩個人都回過神來。開始做交接工作，他就站在石曉琳的身邊，表情依舊淡漠。她急迫地翻找自己值班的日期和簽字，他也幫忙，他的手停下了，說:“這個是。”她一看說:“我哪有這么好看的字跡啊。”他突然笑了，石曉琳沒敢看他，然后轉進屋里去取簽字筆。

這樣的男孩子可以在過年的時候陪父母打牌看電視，而石曉琳會在旁邊沏上熱熱的茶水，做好吃的糕點，在凌晨十二點的時候聽鐘聲吃餃子放煙花。那將是怎樣一副溫暖美妙的場景呢。想到這里，石曉琳的內心暖暖的。

但是，在她心里，這些都是奢望。

石曉琳是典型的巨蟹座，喜歡用殼包裹自己，百分百的喜歡一個人能夠表現出百分之二十就不錯了。對待喜歡的人像是對待普通大眾。

三

水果攤的男子大聲地哼著:你的微博里面，辣妹很多……

雨下個不停，她更新自己的簽名:在哪里，在哪。

半個小時后，董鵬的簽名是:某個小巷子。

是在杭州的某個巷子深處，打著油紙傘嗎，你會有遇上某個姑娘的際遇嗎?

她終于笑了，雖然不知道這簽名是不是寫給自己的。

水果攤旁的男子說:姑娘，看你站了半天了，我給你個凳子吧。

還未等石曉琳張口，頭上方多出了一把紫色的大傘，傘的一側繡著紫丁香一樣的花瓣，清新自然，在小雨中仿佛散發著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猛地一轉頭，是他，真的是董鵬，只見他一臉疲憊相，嘴角生硬地擠出一絲笑容，世界仿佛就在這一刻，靜止了。眼前人，總要分別后，才知道什么是愛。于是才懂，相聚，便是人間最好的禮物……他的眉眼，他的呼吸，他衣衫上杭州的潮濕與霧氣，是那樣貼近她的心扉。她終于忍不住，去擁抱他。而他緊緊地用雙手環住她，他們隔著太長的鴻篇大論，卻不需要任何言語去修飾。你懂，就好。

四

其實董鵬一直喜歡石曉琳，和石曉琳一樣，他覺得自己配不上她。他是一個很老實本分不懂浪漫情調的男孩子，休息的時候就宅在家里，看書看報看新聞，每日關注她的動態和評論。

面對石曉琳，他有些不知所措。很想，去關心她，卻一次又一次的覺著自己多余，無所適從。

那次大雪，他不敢把傘給她用，他害怕這樣不吉利的諧音會影響他們的終生。索性狠下一次心。她出了那個大門，他就靜靜地站在窗口望她，她的背影真好看，像一束紫丁香，怒放在12月純白色的大街上，他呆呆地望著，直到她消失在街角，有一個瞬間他掐著那把雨傘想要沖出去，卻發現收發室的那個六歲的小孩好奇地看著他，小孩子還念念有詞地說:“我爸爸經常這樣看著我媽媽……”，就這樣自己的羞愧居然在一個孩子面前無所遁形。

他有些不確定石曉琳的心，就像那次聚餐之后在電梯發生的場景，許多人擁擠在電梯里，前面的石曉琳仿佛繃緊了神經要與他保持距離，他看著她的馬尾，他想到了一個作家的話: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就愿意為她梳一輩子的頭發，畫一輩子的眉。是的，這些董鵬都愿意去做。前面的一個男生說“喂，石曉琳，一會和我走，我送你回家。”石曉琳爽朗的笑著:“好啊。”

董鵬的心就在那一瞬間微微的疼了。

他站在電梯外，等待著所有人的離去，他看著二樓的一對情侶在微笑作別，他沒看她，卻知曉她的一切動作。他們出去了，在夜色闌珊的街路，那個男人為石曉琳打開后車門，石曉琳上了車。

他想，自己一定是自作多情了吧，一個那么優秀的女孩子，怎么會喜歡上他。善良、大度、美麗、有才華，這樣的女孩子在現代社會已經不多見了。可是，一無所有的他怎么放開手去給她幸福呢。

于是，他開始相親，每見一個女孩子，都要與她去做對比，說白了，他在心底不是還對她存著一絲希望的嗎?如若不是，為什么還要時不時的去關心她一下，還會在每天清晨假裝去洗手間遇見她，就為簡單地看她一眼。

杭州的8月很熱，出差的這幾天趕上了連綿的大雨，在他眼里整個世界都浸沒在雨中。不知道在祖國北端的那個城市，石曉琳的境況是怎么樣的。幾次拿出手機，想要發個短信息，話到嘴邊卻不知道該怎么說了。

愛情真是個折磨人的東西，眼前人終要在分別后才知道思念是如此讓人徹夜難眠。

終于，三天的外地生活就要結束了，而他的心早已經先飛了。

飛機在幾千米的高空與云朵相遇，這相遇分外妖嬈，固定的時空像冥冥之中注定一樣。這一刻，他更加的想念她。

他不想再等了，這樣荒蕪的時間，讓他不知所措。這樣無所預知的等待讓他難以自持，他要去找她。

進入市區，小雨淅瀝。他打開那把繡著紫丁香的大傘，安慰地看著天空，假如，她的身邊站著別的男孩子，他一定悄悄地離去，不做告別，不做回應，悄悄地祝她幸福。

在她家的小區旁，他看見了她，預料之外。她在挑選水果，背包上有點點的雨珠。他就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她提著一兜的水蜜桃站在門口。她在信箱上寫著東西，是什么，他不確定，他走近了，細細地辨認出，那是自己的名字，仿佛空氣中開出了許多的陽光，他終于鼓起勇氣跑過去，定定地站在她的身后。

仿佛雨過天晴。他們在風雨中停滯，黃昏里殘缺的裂痕，在這一刻彌補，她莞爾而笑，轉而已過了一世。

他們是彼此的影子，他們彼此在對方身上尋找自己的蹤跡，因為太過相似彼此有些混淆，不明所以。摸不透自己的心，就是摸不透對方的心。有時候，愛情就像一場戰爭，彼此試煉，彼此折磨，彼此痛苦;愛情也恰似一場和平，彼此甜蜜，彼此引渡，又彼此信任。究其所以，每個人的愛情也大不相同，我們只有以自己的方式，才可能擁抱幸福的未來。只有一樣，過多的等待只能是痛苦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