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紙上,只有一行字:青春如瓶,裝的東西如果太多了的話,裝入的理想就小了。
·1·
米飛飛自詡,自己是“百勝將軍”。當時,米飛飛單挑尹寧。
米飛飛的羽毛球,打得又準又狠。米飛飛一邊打,還一邊鬼叫:“尹寧,你不是對手,投降吧。”
尹寧不投降,也不答應,他知道,米飛飛這是心理戰術,自己絕不上當。他瞪圓眼睛,瞅著米飛飛的球,無論它來的怎樣刁鉆古怪,尹寧的拍子,都能準確地擋回去。
米飛飛急了。
米飛飛一急,鼻尖直冒汗。
突然,尹寧的球飛過來,米飛飛去擋,腳下一滑,“哎喲”一聲叫,球擋回去了,人卻摔倒了。尹寧嚇了一跳,望著她,呆呆的。球看著到了尹寧面前,米飛飛呵呵一笑,跳了起來。
尹寧一愣,心想,上當了。
球已到眉毛前,尹寧忙拍子一立,擋在鼻尖前,球又彈了回去。米飛飛覺得,這次一定穩操勝券,于是,站在那兒,抱著膀子看戲。球出其不意,突然飛來,她慌了神,忙一揚手,拍子竟然慌得被扔了出去。
球落空了。
拍子直飛過去,成了暗器,如果不是尹寧一讓,一定中鏢。氣得尹寧喊:“米飛飛,謀財害命啊!”
比賽結束,有驚無險,米飛飛輸了。
米飛飛翻翻眼,一拍尹寧的肩,道:“本將軍憐香惜玉,故意讓的,哥們兒。”米飛飛就是這樣,輸了球,也一定要在嘴上撈回來。
·2·
為了扳回敗局,米飛飛找到尹寧,一定要再來一場,一比高低。尹寧不,米飛飛很不高興,開出兩個條件,不比可以:一、請自己進飯館,大吃一頓;二、自行宣傳,上次勝利,是米飛飛讓的。
尹寧兩個條件都不答應。
米飛飛一拍他的肩;“哥們兒,還有第三條。”
“什么?”尹寧問。
米飛飛趾高氣揚地說:“比賽瞪眼。”
米飛飛有一絕招,屢試不爽——和大家比瞪眼:互相對視,誰先眨眼,誰就失敗了。從小學到高二,米飛飛一路殺來,無一敗績,因為這,自號“百勝將軍”。
安凡在旁邊,極力慫恿:“比,比!”
米飛飛一皺鼻子,對安凡道:“一邊去,小樣兒的,關你什么事?”尹寧無奈,一咬牙,接受挑戰。兩人各坐桌子一邊,用手撐著下頜,對視著。安凡自告奮勇,充當裁判。這次,米飛飛倒沒反對。
時間,一秒一秒過去。
第一次,米飛飛這么近距離看著尹寧,黑黑的眉毛下,兩只亮亮的眼睛,如兩潭水一樣,干干凈凈的,沒有一絲渣滓。在那兩個瞳仁中,甚至,米飛飛看見了自己。
她感到臉有點紅,慢慢的,鼻尖也冒汗了。米飛飛的長長的睫毛眨了下,尹寧看見了,安凡也看見了。尹寧說:“米飛飛,你睫毛眨了。”
安凡喊:“百勝將軍,你敗了。”
米飛飛站起來,臉更紅了。安凡道:“咦,假小子,你也知道臉紅。”
米飛飛很不高興,白了安凡一眼,扔出一句話:“以后,誰喊本美女假小子,我和他急。”
安凡和尹寧聽了,互相望望,不知道怎么了,這個假小子怎么突然發這么大的氣。
·3·
米飛飛決定,金盆洗手,脫我戰時袍,著我舊時裳,回歸淑女隊伍。
為此,米飛飛請了一桌狐朋狗友,包括尹寧,也包括安凡。大家都去了,坐在桌子前,可是,主人卻遲遲不來。大家急了,餓得肚子咕咕的,尤其安凡,埋怨道:“這個假小子,我聽說請吃,上午就沒吃飯呢。”剛說完,肚子又咕咕咕應和起來。
“活該!本美女來了。”隨著聲音,一人走近,是米飛飛。
大家一見,眼睛一亮。
假小子再不是一套運動裝了,也不是一頭碎發。假小子變成了個地道的美女,一條白花裙子,輕輕飄揚;頭上,短發一時長不長,用一個發夾一卡。發夾是一只蝴蝶,翩翩起舞。
安凡張大嘴,夸張地叫:“米飛飛,秀色可餐啊。”
米飛飛微微一笑,讓上菜,讓大家可著勁地吃,吃好,聽她宣布一條決定。這會兒,大家顧不得這些了,筷子雨點一樣,甚至,安凡噎得直翻白眼。
桌上菜肴一掃而光,安凡才空下嘴來,問道:“假小子——不,百勝將軍,有啥決定,俺們聽著。”
米飛飛很莊嚴地宣布,以后,不許人稱自己假小子,或者百勝將軍,“不然,這頓飯,違反規定的人掏錢。”
桌上的嘉賓,一個個張大了嘴,安凡更是捂住了嘴,生怕一不注意,又喊出“百勝將軍”,或者“假小子”,那損失就大了。
·4·
米飛飛回歸淑女隊伍后,斯文多了。過去米飛飛跑,咚咚咚,敲鼓一樣。現在,邁著小碎步,水上飄似的。笑,也是淺淺的,絕不露出牙齒。
而且,米飛飛有一套“淑女經”,具體口訣是:笑不露齒,食不出聲,語不喧嘩,睡不打鼾,步不邁大。
大家聽了,都搖頭,這米飛飛,中了邪了。
米飛飛淺淺一笑,道:“誰中邪了,胡說哦。”聲音柔柔的,古詞一樣。
大家都撓著頭,弄不清原由。安凡這小子看出來了,據他說,自己最近觀察,米飛飛的改變,是和尹寧有關,因為,經常的,米飛飛會向尹寧悄悄地望,而且,還經常借他的筆記抄。
安凡一說,大家都點頭,醒悟了。
假小子,原來如此才變回淑女啊。見了米飛飛,安凡學著黃梅戲的唱詞道:“苦啊,米美女你的損失大啊——”
米飛飛眼一白:“我樂意。”
米飛飛對尹寧的好感,不久被人公布出來了。
那是個早晨,大家來到教室,只見小黑板上有一行字:米飛飛回歸淑女,是因為她有了心中的白馬王子,那人,長長的碎發,大大的眼睛,成績卻差,特差。
大家一看,都回過頭,看著尹寧。不為別的,只為尹寧留碎發,大眼睛;學習嘛,也確實不好,甚至很差。
尹寧忙低下頭,紅著臉,悄悄退回了座位。米飛飛走過來,見了這話,并沒生氣,而是淺淺一笑,說:“這是誰啊,猜錯了。不過,如果尹寧能考到前面去,做本美女心中的白馬王子,還可以,現在嘛,不配。”說完,擦了粉筆字,笑一笑,揮揮手,回到位子。
尹寧聽了,更是低下了頭。
·5·
尹寧從此坐在那兒,很少出去玩,一心一意讀著書。安凡見了,走過去,抱著他的肩道:“尹寧,真想當駙馬啊?”
尹寧一聽,臉又紅了。
那天,尹寧坐在位子上,打開文具盒,看見里面一張紙條,上寫:“你喜歡我嗎?明天十二點,我們在操場見,好嗎?”
尹寧認識,這是米飛飛的字跡。第二天,上午放學后,他準時去了操場,在太陽下等著米飛飛。可是,過了好一會兒,仍不見她來,他想想,跑到飯堂,打了兩盒飯,又來到操場。
米飛飛來了,臉紅紅的,仍是帶著淺淺的笑,道:“今天是愚人節哦。”
尹寧點點頭,他知道。
“那,你為什么還來啊?不怕我騙你?”她側著頭問。
他說,他是來感謝她的。看她睜著疑惑的眼睛,他告訴她,那天,看到黑板上的字,他就知道,是她寫的,目的是為了刺激他,讓他上進。
她臉紅了,問道:“你——你怎么知道?”
他一笑,因為,他認識她的筆跡。
是的,那字跡是米飛飛自己寫的。那次對眼之后,米飛飛發現,自己漸漸喜歡上了尹寧,很想幫助尹寧提高成績。于是,她想了那么個辦法。
一直,她都認為,神不知鬼不覺的,卻萬萬沒想到,尹寧全部都知道了。
她紅著臉,低下頭問:“你——真的喜歡我嗎?”
他點點頭,也低下了頭,臉色紅紅的,不說話。
“為什么不給我寫信?”她輕聲問,現在,她已經徹底淑女化了。
他低著頭,仍然不說話,從衣袋中掏出一封信。信已經被汗水打濕了,攥在他的手里,他把信遞給她,同時把那份飯遞給她,一笑,走了。
陽光,漸漸淹沒了他的身影。
·6·
米飛飛和尹寧的故事,到這兒停住,并沒有繼續發展。
其間,安凡也給米飛飛寫過一封信,米飛飛沒接,只是淺淺一笑,把尹寧的信遞給他看。安凡接過信,讀了之后,低下了頭,一笑,收回了自己的信,再也沒有拿出來。他對米飛飛說:“好的,我們也做好朋友吧。”
米飛飛點著頭,微微一笑。
……
多年后,做了老師的米飛飛,班上有同學也戀愛了。米飛飛沒有批評他們,而是笑著叫來他們,掏出那張紙,讓他們看。他們讀了,低著頭輕聲道:“老師,我們錯了。”
尹寧那張紙上,只有一行字:青春如瓶,裝的東西如果太多了的話,裝入的理想就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