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武當山的決定算得上倉促,火車到達空蕩蕩的月臺時仍然覺得一切如同云里霧里。四周都是山,云霧環繞,站在山腳仰望的時候,一種難以言說的渺小感油然而生。
游人并不算多,滿眼望去盡是看不到盡頭的青石臺階。山上空氣潮濕,一簇一簇的苔蘚不甘寂寞地分布在青石板的各個角落,上面風吹日曬,彰顯著時光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腳步踏上第一級臺階的時候還在想,真的已經在武當山了,電視里,宣傳冊里,武俠小說里的那座仙山。有著無數年輪的巨大山峰,半隱半露于仰視的視線里,像是一尊年代久遠的慈悲神祗。
從山腳到真正的景區烏鴉嶺有很長一段距離,坐上景區大巴經過一個小時的盤山公路,路途經過紫霄宮,游客熙熙攘攘,更是有正在拍攝古裝劇的劇組在一旁緊張作業。
第一站景區是南巖宮,之后有猴面巖、金仙洞、會天橋、龍頭香等一些景點,這一路的終點便是武當山的最頂峰———金頂。因為不是節日,路上只看到零零散散幾個游客。爬到高處的時候向下望去,整座山幾乎是漂浮于半空云端,相機里的照片都被霧化,巨大的樹木上系著祈福的紅色綢帶,被水汽打濕,在風里搖曳著。山上會有清澈的泉水順著巖石流下來,嘩嘩的水聲不絕于耳。每隔一段路便有游客休息處,村民賣一些瓜果小吃,即將到達金頂的時候會有祈福銅鎖,刻上家人或愛人的名字,鎖在山道的鎖鏈上,從此便可幸福美滿。
爬到一天門的時候已經有好多人體力不支,我和小桃幾乎算是山上為數不多的年輕女孩子,有下山的人迎面走來,會說一兩句加油的話。每次問及還有多久時,游客總會很耐心地告訴我們,還有半個小時就到了。可是半個小時過去之后,又會有人告訴我們還有半個小時。
后來終于會意,直到我們也下山的時候,碰上有人問起還有多久,也會會心一笑,告訴他們很快了。其實前路漫漫,可是懷抱著“馬上就要到山頂”的信念,才可以看著腳下的臺階,滿懷希望和活力地接近金頂吧!
半路同行的是位年過半百的中學老師,老人告訴我們,四十年前他曾來過一次武當山,和新婚妻子一起的新婚旅行。如今老伴去世也有五年了,他一直想著要再來一次,試著獨自一人爬上山頂。
我們一路結伴而行,老人告訴我一些山上騙人的把戲,實在爬不動的時候,我和小桃干脆坐在石階上大口喘氣。他在一旁喝水笑著說,不要只看到眼前的臺階有多遠,看清腳下就可以,有臺階就向上爬,總會爬到最后一階。
金頂之前的一天門、二天門和三天門,其實與山頂相隔很遠。穿過三天門之后,游客更加少了,山上天氣無常,很快下起雨刮起大風。頭發被吹得亂糟糟,外套上下翻飛,從狹窄的石階上下來時,要緊緊抓住身邊的繩索,腳下濕滑,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
經歷了五個小時,終于達到金頂。
建于云霧里的道觀更有幾分道骨仙風的味道,紅墻青瓦,石階旁有大朵不知名的花朵。霧氣越來越重,風也越來越大。山道兩旁的索道上掛滿銅鎖,有的銹跡斑斑,已經看不出年月。
我和小桃將各自的銅鎖掛上去,站在金色仙鶴雕像的旁邊,有人合影有人幫忙拍照,有人燒香有人許愿,大風吹得臉頰生疼,我站在高高的臺階上,撥通了家里的電話。
這也許是海拔最高的一通電話,風太大只能大聲說話,向家里報了平安。站在寫著家人名字的銅鎖旁,我不知道這樣的祈福算不算虔誠,可爬到山頂的那一刻,終于有一種久經磨難初見光亮的感覺,幾個小時前我還在仰視盼望的山峰,此刻終于被我征服于腳下。沿途的辛苦全部煙消云散,留在心里的只剩下一腔熱血。
我在打電話的空隙看到了同行的老人,他站在山頂望著白茫茫的山下,其實什么都看不到,視線里只有紗帳一樣升騰的云霧。大風凜冽地刮過,身旁的游人忙著拍照留念。老人孤零零地站在大風里,我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只是很想問他一句,如今的風景和四十年前是否一樣,他的心愿是否了結。
可是幾十年的情感怎么能夠用這些來計算,山頂上的人們虔誠許愿俯身跪拜,他們心里默念的又是誰的名字,又有多少人和我一樣,為了將寫著家人名字的銅鎖鎖到山頂,而吃力地爬到這里。
這些世間的情感和心愿,聆聽者卻是一座沉默巍峨的大山。
它安靜的佇立在這里,看著渺小如螻蟻的人們一步一步登上來,訴說自己的心愿和愿望。
我相信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座山都是一樣,亙古不變,寬容強大,如同仁慈的神祗。聆聽人們的訴說、祈愿,被寄托了無數美好的愿望。
而其實呢,最強大的力量,也許早已在一步步踏上石階時,就已經藏在各自的心里了吧!
旅行結束之后,我坐在武當山空蕩蕩的候車室里。這個鮮為人知的火車站總是被人們遺忘,只有幾個外出務工的當地村民,說著一口聽不懂的方言,笑容卻是如出一轍的燦爛。
我們幾個陌生人一起走到最后一節車廂,站臺上空空蕩蕩,沒有離別也沒有相逢。這場旅行倉促的旅行,這座道骨仙風的山峰,終在列車員嗓音溫和的介紹里漸漸遠去,而留在心里的一腔熱血,卻仍在蓬勃跳動,永不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