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青禾在乘坐的公車上用指甲緩慢反復的劃著前座的椅背。窗外的雨在車燈的照耀下顯現的越發清晰。她的心里傳來被重物撞擊的聲音,額頭上的血管突突的跳,憤怒漸漸將她包圍。她從包里翻出一支黑色白板筆,無法自控的在椅背上寫著字,一下又一下。累積出的是憤怒的出口,額頭上沁出的汗滴冰涼,青禾望著那幾個字,突然有些慌亂。她抱起書包換到了另一排空著的座位,咬緊嘴唇。
世界沉浸在一片霓虹雨中,交錯的明亮中時而映出的是椅背上的一行小字:秦露,該死!
走進家門的時候,還沒來得及脫掉濕漉漉的外套,便被媽媽叫過去接電話,是秦露。無非是:今天騎走了你的自行車害你淋雨等公車對不起,明天早上來我家吃早餐哈,有新鮮的培根三明治,還有我爸爸從法國帶來的巧克力醬等無關緊要的話題。青禾微笑著應答,最后秦露扭捏的說:“宋恩,宋恩今天向我表白了!”
看,這才是電話的重點。
青禾嬉笑的謾罵著:你這個沒出息的,你一定答應了吧?你一定答應了,你總是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愛你,你也不懂得拒絕別人,只是這一次你會撐多久呢?兩周還是一個月?真搞不懂你這個花心女有什么值得喜歡。不過,他是怎樣表白的呀?
青禾的眼眶里涌出一大串的眼淚,聲音卻較之以往更加平靜,是怎樣表白的呢?還是想要知道。
秦露嬌俏的笑聲傳來,然后青禾聽到那一段唯美的描述。沒有吃晚飯,夢中全是一幅同樣的畫面。
雨中,女生故意騎車行在前面,調皮的輕搖著馬尾辮,露出白皙的脖頸,不時因為涼風侵襲而縮縮肩膀,柔美的肩線勾勒出最動人的弧度。男生一時動心,加快速度上前,握住女生的手,在細雨中看緊女生驚慌失措的眼,說:“和我在一起吧!”
不是“和我在一起好嗎”也不是“能和我交往嗎”不是問句,是肯定句。
[2]
外語課上,青禾望著前排身著棕色英倫風皮鞋,蘇格蘭式的紅色格子短裙,聳肩的蕾絲白襯衫的女孩走了神。她早上的早餐里會有乘飛機一路從法國遠航而來的巧克力醬;雨天里從不擔心雨水浸濕頭發、泥濘沾滿鞋底;她常將男生送的巧克力分給她吃;多到拿不動的毛絨玩具硬塞給她;請她吃貴的嚇死人的冰激凌;跑到她的家里賣乖;為了她堅持不讓司機接送,而是和她一起騎自行車上下學……在秦露四射的光芒里,無論青禾再怎么努力,卻只能成為最合適的陪襯。
老師叫青禾起來回答問題,青禾的腦子里一片迷茫,秦露回頭,奮力的用口型對她說出答案。青禾照著說出來,老師滿意的點頭示意她坐下。她對著秦露綻開一抹感激的笑容,秦露調皮的眨眨眼睛。
書里還夾著昨天秦露留給自己的字條:親愛的,我答應和宋恩一起騎車回家,可是因為早上下雨爸媽堅持讓司機送我,所以我將你的自行車騎走咯,我知道你不會生氣的,嘿!
原來她們是這樣要好的朋友,好到可以互相稱對方為親愛的,好到她可以趁自己上廁所的空當從她的書包里拿走她的車鑰匙,只留一張字條便騎走了她的自行車,不管她帶沒帶雨傘,不管她晚回家會不會被罵,做這些全都是因為她肯定她不會生氣!
青禾望著秦露的背影冷笑:你真是不自量力,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么討厭你!
[3]
周末的下午,秦露去舞蹈班學習,少了她的電話和問候,青禾覺得既輕松又有一絲寂寥。她想起那列公車,車牌的尾號好像是0408,等了足有20分鐘,在本想放棄的時刻終于出現。秦露有些欣喜,跳上車,刷卡,向前走,是倒數第三排靠窗的座位,一路數過去,在停下時看到一張熟悉的側臉。
是宋恩。
宋恩正低著頭,拿著濕巾仔細抹擦著椅背上的小字。青禾的心頭一緊,輕輕問:“你在干什么?”
宋恩抬起頭,看清了背光而站的面孔。繼而露出溫暖的笑容,停下手中的動作,說:“沒什么!你也坐這輛車啊,好巧!”
青禾因為“好巧”兩個字而出了一身冷汗,她分明聽出了嘲諷和懷疑,幸而椅背上的字體已經被擦拭到無法辨別。
青禾無言。想起不過是一個月前的那個傍晚,秦露被隔壁班的班草約去看電影,她一人騎車回家,在經過一處十字路口時,車鏈子突然斷掉,害她失去平衡,就在差點摔倒的一剎那,一雙有力的手扶住了她的車把。這個人便是騎車經過她身邊,無意看見,做了本能反應的宋恩。
天色漸晚,青禾在路旁焦急萬分,附近并不見修車處,離家的距離也還很遠。她無奈的推著自行車,緩慢行走時,前面騎車的男生忽然調轉頭來,在離她最近的地方站定,說:“我送你回家吧!”
青禾正詫異時,男生卻催促她上車,而后男生一只手抓住自己的車把,另一只手抓住青禾的自行車車把,緩慢的前行。夕陽的余暉傾灑在男生身上,男生堅毅的臉上流下的汗水,滴滴打在青禾心里,一種陌生的溫柔將她包圍。
那個時刻的青禾望著男生英俊的側臉幻想了很多,比如男生大概是暗戀她;男生也許會在不久之后約她看電影;沒準還會寫情書遞到她的班級;甚至每天放學等她一起回家;不知道媽媽知道自己早戀會不會氣炸……
可她怎樣也沒有想到,幻想背后的現實是如此的事與愿違。不過是偶然中的偶然,青禾和秦露在同上體育課時再次遇見了正在打籃球賽的他;不過是偶然中的偶然,青禾在比賽中場結束時將自己暗戀的男生介紹給最好的朋友認識。然而,這些偶然卻造成了許多必然中的必然。
青禾嘆一口氣,將頭轉向無言的宋恩。她叫他的名字:“宋恩?”宋恩沒有轉頭,依舊望著窗外,輕聲應允:“嗯!”公車有小幅度的顛簸,他的聲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使原本的肯定句聽起來像是反問。
不知哪里來的勇氣,青禾低下頭,絞著手指問:“如果沒有秦露,你會喜歡我嗎?”
宋恩轉過臉,迎著夕陽,微笑了一下。
[4]
原本班上對于秦露與高年級帥哥宋恩的戀愛就傳的沸沸揚揚,而秦露生日時收到的水晶手鏈更是將整件事情推向高潮。秦露嬌笑著一邊對于班上女同學的羨慕做出不屑的回應,一邊假裝不經意的將戴著手鏈的左手舉起來炫耀。青禾坐在一旁,淡淡的笑著,像看一場戲。
第二天一早,直到早自習的鈴聲打響,青禾才慌慌張張的跑進教室。她的神情無比沉重,望向秦露的眼神有些慌亂。等到她坐回座位時,第二排的同學突然叫住她,撿起一個紅色的絲絨盒子說:“你掉了這個!”
全班同學的眼睛聚集在那只手上,那是一只與秦露昨天收到的一模一樣的盒子,許多人都鼓動前面的女生將盒子打開,青禾慌張的跑上前奪下來,臉卻漲紅起來。
班上立即傳來一陣唏噓,秦露也走過來,有些不知所措的問青禾:“這是什么?”
青禾咬著嘴唇,死死抓著盒子,一語不發。秦露失控的搶過她手中的盒子,在青禾拼命的搖頭中打開,里邊躺著的是與秦露手腕上所戴相同的水晶手鏈,有人撿起掉落在地上的粉色小熊卡片,大聲的念出寫在上面的字:“給最可愛的青禾。宋恩。”
而后所有人都愣住了,青禾的臉頰漲得更紅了。秦露在望到卡片上的筆跡之后呼吸聲越來越急促,望著青禾的眼睛里有疑問和憤怒。她轉身跑出了教室,青禾回到座位,低下頭佯裝平靜。班上的討論聲越來越大,有人更是煞有介事的得出結論:“宋恩腳踏兩只船啊!”“還同時欺騙了一對好朋友,真是可氣啊!”“宋恩真不是東西,這不是挑撥人家好姐妹的感情嘛!”
青禾在聽到好姐們三個字時,眼淚簌簌的流了出來。
[5]
宋恩在放學的路上截住青禾,憤怒的將她拉至一旁,大聲的質問她:“我什么時候給你送過手鏈?你給我解釋清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青禾抬頭望望他,然后深深的低下頭,說:“你若是不想承認也沒有關系,是我不好,不該莽莽撞撞的露出馬腳。”
“夠了!”青禾定睛望去,看到了站在宋恩身后的秦露。她走過來,一把打掉宋恩抓住青禾胳膊的手,瞇著眼睛對他說:“宋恩,你的字體我會認不出嗎?男子漢敢作敢為,我秦露最看不起的就是你這種胡亂推卸責任的人。算我瞎了眼,青禾永遠是我的好姐妹,而你是什么?不過是我戀愛道路上的一個過客而已,請你識相點,離我們越遠越好!”說著將手腕上的水晶手鏈丟到了馬路中央,一輛大貨車恰巧輾過,一串水晶瞬間變成了一堆粉末,風一吹,便沒了蹤跡。
青禾驚訝的望著眼前的一切,被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得噤了聲。宋恩悲痛的望著秦露,而后轉身大步走去,邊走邊說:“青禾,你一定很納悶那天我為什么要費盡力氣帶你回家吧?”轉過頭直視著青禾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因為那時我已經喜歡上了秦露,幫助你不過是為了順理成章的接近她。”
青禾被震徹的不能自已,使勁向后倒退了幾步才穩定步伐。秦露拍拍她的肩膀,表示早已知道此事,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算是安慰。而后騎著車子遠去,美麗的背影上留下的是許多看不懂的東西。
[6]
青禾與秦露在冷戰一周后和好如初,周圍的同學都十分贊嘆秦露的義氣,為了友情最終放棄了愛情。青禾也為此覺得有愧于秦露,不會再在心里嫉妒她的良好家世,抵觸她與許多男生曖昧不清的周旋,反倒是對她越發好了,兩人的關系也變得越來越親密。
青禾生日的時候恰逢暑假,秦露托人將一大束火紅的玫瑰送到了她家,附屬的賀卡上寫著這樣幾段話:親愛的青禾:
雖然近來我們的關系親近許多,但較之以往我仍舊能夠感到你我之間那個還未平復的溝壑。在你收到和我同樣手鏈的那天,我看到賀卡的那一瞬間,其實就已經知道了隱藏在其中的秘密。雖然你曾看到過宋恩寫給我的情書,也盡量模仿他的筆跡和語氣,但是以我對你的了解,我怎會辨別不出你的字體。更何況,你我共同喜歡的人,他怎可能擁有這樣惡劣的品質。
我細想了一個下午,在仔細權衡過一切之后,選擇了閉一只眼與你站在一起。因為我能肯定,我不可能再次遇見這世界上的另外一個自己。無論你曾怎樣因為我的任性而厭惡我,你都是那短暫的青春時光里一路陪伴我成長,第一個教會我應該怎樣去愛的人。至于宋恩,我堅信,如果有緣,定不會因為這樣的誤會而長久陌路。
在你滿18周歲的這一天,我想用這一束玫瑰歸還我曾欠下你的那一份愛情。
秦露
青禾的眼眶里溢滿了純凈的淚水,那一場自導自演的戲現在想來就像一場鬧劇,心中有個堅硬的石塊轟然倒塌。此刻,她腦海中浮現的是兩人相伴走過的長久歲月。她想:青春時光里,那個與你因愛有過摩擦,互相依賴,互相傷害,分不清是敵是友的人,其實正是自己成長道路上遇到的第一名同伴。
青禾突然記起,那天秦露騎車離開時的背影,那背影上分明寫著“對不起”和“沒關系”。
(編輯·蔡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