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夏日的中午,我正在午睡,電話響了。我迷迷糊糊地拿起電話:“你好,哪位?”
“我是……”
電話里面嚓嚓地響,名字我沒聽清。
他又說了一遍,我還是沒聽清。
好好的午覺被攪了,電話還聽不清,我多少有點惱火:“請再說一遍,我根本聽不清!”
“我是你大哥!”
這下我聽清了,睡意全無,不用自報家門我也知道他是誰———一個遙遠的人,一個擦肩而過的旅伴。
他說他正在云南麗江,現在吃飯的小飯館我們那年曾一起吃過飯,想起我就打個電話問候一下。
又聊了會兒各自的近況,電話就掛了。
那個午后,我一直都在忙碌,人卻漂浮在空氣中。低一低頭,看見的是那次旅行;回一回頭,看見的還是那四五天的經歷。
那年我的第一部散文集出版,在北京有個挺隆重的發行座談會,到了北京,我就預購了去云南的票。開完會,我就匆匆忙忙上車了。
從北京到昆明,從昆明到大理,從大理到麗江,越走人越少。晚上八點多,從汽車上下來,站在麗江街頭四顧茫然,我第一次覺著獨自旅行有點孤單。在古韻客棧安頓好,又填飽了肚子,我還是不想跟著旅行社拿小旗的導游走馬觀花,決定找個旅伴。
考慮到安全,我先問了一對來自北京的老夫妻,他們明天要飛往昆明。大媽很熱心地告訴我:“有一個小伙子剛來麗江,就住在客棧里,你可以和他搭伴。”
我不太愿意和什么“小伙子”搭伴,于是敷衍著往外走。大媽卻指著正上樓的一個人高興地說:“你看他回來了,我說的就是他。”
上來的不是什么“小伙子”,是個高大的中年人,衣著隨便,戴著一副眼鏡。聽大媽說我要結伴,他先掏出一大堆東西給我:“這是我的身份證,這是我的工作證,這是我的特約記者證,你先看一下。”
信任在一剎那就有了,我擺擺手:“還用看這些嗎?”
他很認真地說:“你當然得看,你是女人,別上當受騙。”
我們就這樣結識了,約好第二天去玉龍雪山。我早晨必須吃早飯,他說他從不吃早飯,還是陪著我吃了滿滿一大碗雞蛋炒飯。
我來云南是突發奇想,想來就跑來了。他卻做了充分準備,旅行指南、相關書籍、長短鏡頭裝了一大包,有空兒就做我的業余導游。
我們先騎馬上山到云杉坪,正趕上多云天氣,玉龍雪山一直在云里霧里,未見真容。歸途中,他建議去玉峰寺,說那里有中國最大的山茶樹。吳氏夫婦聽說“茶王”可開萬朵山茶花,也跟著下了車。在路口等了一會車才知道,根本沒有公共汽車去玉峰寺,路口距玉峰寺還有十多里,吳氏夫婦叫苦連天,要截車回城。他有些窘態,問我:“你還去嗎?”
“當然去,走點路怕什么。”
根據我的餿主意,我們拋開公路抄近道,在高原的田野上走了兩個多小時,到達玉峰寺。順著公路回來時,只用了一個半鐘頭。
六百年前,不知什么樣一個人,出于什么想法,把玉峰寺內的兩株茶樹不經意地編在一起。六百年后,就有了壯觀的花事,有了“茶王”。
花期已過,五月末的“茶王”枝繁葉茂,身上沒有一個花朵。他有些不好意思:“我把花期的事忘了。”
我卻沒有多少失望:“開不開花,它都是茶王。”
很自然的,我們談起各自的生活。他曾是北京知青,現在是陜西的醫生兼攝影愛好者,生活不盡如人意。每到假期,他都外出旅行,不過一直是個獨行客,結伴而行還是頭一次。
他說:“結伴走真挺不錯的,回到麗江我請你喝酒。”
回麗江后,他帶著我在四方街內轉來轉去,讓我見識了一個古韻依舊的麗江。四方街內石條鋪路,各種店鋪古色古香,各種簡樸的石橋、木橋把街道連在一起,橋下水流潺潺,一些人家傍水而居,納西古樂的韻律回旋其間。據說,有些老外對麗江一見鐘情,從此就在麗江留了下來。久居也好,暫停也罷,在麗江人們不知不覺就放慢了腳步,玉龍雪山下來的水流經這里時也繞了一圈又一圈,不忍快走,誰還忍心步履匆匆呢?
繞累了,我們就找了一家露天酒館,一邊看風景一邊喝酒。那天,我喝了一瓶啤酒,對面的旅伴像很多年以前的一個朋友,他很簡潔地叫我“張”,而我從一開始就直接喊他的名字。
我們后來轉戰到中甸,再次遇到吳氏夫婦,一同去了歸化寺、碧塔海、虎跳峽和長江第一灣。他要去劍川,約我同行,我卻出來時間太久,必須返程了。
分手前,我把相機遞給吳大姐:“給我們哥倆合個影吧,留個紀念。”那夫妻倆一個勁指揮我們“靠近點,再靠近點”,“親密點,再親密點”,照片沖洗出來,效果出乎意外,是這次旅行中最好的一張照片。照片上,兩個人靠得很近,正開懷大笑,我們身后是長江第一灣。
先生看過照片,沒有什么反應,倒是我的女朋友探詢地笑:“這張照片太容易讓人想到那些浪漫故事了。”
浪漫嗎?那四五天的時間里,他只肯讓我付早餐錢,我想請他喝一頓酒,始終沒有“得逞”。因為帶的東西多,他走到哪兒都要雙人間。我東西不多,住就很隨便。在中甸時,我住進一個三人間,有兩個女孩擠在一張床上,其實是住了四個人,她們三人很熟,唧唧呱呱說話,電視開到很晚。他說:“干脆你住到我這兒來吧。”我笑著搖搖頭,他也搖搖頭,不再說什么。房里太吵時,他還像一位敦厚的兄長,陪我到外面散步。
分別后,我們偶爾打個電話互致問候。每當新年臨近,我寄給朋友的賀卡中,總有一份是他的,我也總會收到一份寄自陜西的賀卡。高高大大的“大哥”,寫的字卻小胳膊小腿的,我每次拿到手里都想笑。
也許,每個成年人都曾希望自己遭遇一些“浪漫故事”,為平淡的人生增加些許色彩。當“浪漫故事”漸漸向我駛近,我卻發現,萍水相逢的路人變成彼此牽掛的朋友,也是一種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