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失戀9天的周沫去看《失戀33天》,黃小仙王小賤讓她又哭又笑。
燈亮時她杵在椅子上看人潮散場,許茜拍了拍她的肩,她沒察覺。她在想,如果把《失戀33天》看個10遍,是不是就相當于經歷了一場330天的失戀?330天那么長,夠她痊愈了吧。
許茜給了她一肘子。她乖乖地讓許茜牽她的手,順著人潮流向門口。她不敢告訴許茜她的想法,她知道許茜會有什么樣的反應。
她會皺眉,把音量調高到聽覺范圍之外,她只能看著她夸張高聳入云的眉,俯首稱臣。
“失戀,多大點事?!”
“更何況,你那也叫失戀?!”
的確,那不叫失戀。周沫坐在副駕駛看許茜帥氣地倒車。
那只是她單方面的不爽。
她只是邵嚴眾多仰慕者中的一個,偶爾有那么點曖昧就如獲至寶。到最后他說,我們只是朋友。
我們之間的感情不是愛情。
我們永遠永遠不可能在一起。
她的心臟掉進胃里,被一點點絞殺。她卻連還口的余地都沒有。
車窗倒映出她模糊的影子。
她想起曾經的雄心壯志。
以前覺得就算她有一個軍團的情敵,她也會見人殺人遇鬼砍鬼。可惜現實是個逆命題,她最終殺掉的,是自己。
「二」
邵嚴是個小文青,美術科班出身,一手彩鉛繪圖神乎其技。有次公司接了個蛋糕店的單子,周沫看著邵嚴畫的新品蛋糕直流口水。邵嚴說,我教你畫畫吧。然后他送了周沫一盒彩色鉛筆。
現在,周沫在房間里折鉛筆,一支又一支。華麗麗的鉛筆全都以多重骨折的方式陣亡。
折到最后一支時,她收手,覺得累了。
她不想承認,她還是沒出息地舍不得。
她想去旅行了,去越南。
她太難受了。她已經連著一個星期半夜3點醒來刷邵嚴的微博,看他和他的新女友你儂我儂,然后絕望會像干草一樣塞滿她的身體。
她很氣憤,她很憤恨。
那個女生有什么好?比她年輕比她漂亮比她有錢。
難怪他前腳還跟她說他不想談戀愛,后腳就跟她說,他很快就會有女朋友了。
如果我有了女朋友,我們就不能單獨見面了哦。
他摸著她的頭,像話別一只流浪狗。
自己什么都不是。從頭到尾。
在得出終極結論以后,周沫“啪”地合上電腦。她瞄了眼掛鐘,時針指在4點的位置。她換掉睡衣,套了件帽衫。
樓道里很黑,她折回去拿了把手電筒。
她本來想去跑步的,但路過便利店時她停了下來。燈火通明,對于一個滿心黑暗的人來說是致命的誘惑。她逛了一圈又一圈,她應該買些什么?如果去越南。
店員小弟跟她相熟:“姐姐,要不要吃關東煮?我特別多放了你喜歡的鱈魚卷。”
周沫晃到柜臺前,劉橙已經自作主張撈了幾串出來裝在杯子里遞過來。
周沫接過杯子,喝了口湯。她多希望這是孟婆湯。前世今生,一了百了。
周沫的臉在白熾燈下更顯憔悴,她盯著劉橙,形如鬼魅,氣若游絲:“你要不要和我去越南?”
“越南?”
“是啊。”
“去越南干嗎?”
“去看湄公河。”
劉橙一臉茫然,周沫滿心無力。
「三」
許茜說,你務必做到以下幾點。
盡量早到公司,錯開眾人打卡的時間。
盡量不路過設計部。
盡量遠離邵嚴的熟人。
遠離邵嚴。如果倒霉遇到,看到一次打一次,打死為止。
周沫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陳韋珊抱著一疊盒飯遠遠地跟她招手,周沫硬擠出一絲笑。她有點搞不懂這個女人:她也是邵先生粉絲俱樂部的成員之一,還是激進狂熱的那種,就在邵嚴有了女朋友之后,她的留言依舊頻繁熱情。
難道她看不懂微博?她是瞎了嗎?
周沫接過盒飯,很想問她。她已經是戰敗國,她想知道那些未結盟的同仁們,在她停止戰斗后依然堅持戰斗的同仁們,她們抱的是什么樣的心情。
邵嚴出現在走廊另一頭,兩人說了些什么,眼神交會的瞬間,女孩馬上一副嬌羞的模樣。
周沫逃一樣地離開公司,她搞不懂這一群人。將曖昧當良藥大劑量制造大劑量吞食并且樂在其中的人,他們讓她覺得惡心。
她逃到許茜的地盤。
許茜在她面前慢條斯理地攪著塊戚風蛋糕,一貫的女王樣。
“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喜歡他什么?”
“周沫你不是摩羯嗎?你的理智呢?給狗吃了?”
“那人就是個人渣!”
許茜的話是蚊子的口器,針針見血。
她仰慕他,崇拜他,她覺得和他呆在一起就是幸福,她甚至愿意為他生個孩子。
但這些周沫說不出口。
邵嚴不愛她。他使出十成功力給她打了個叉,劃破她的天空。她的愛戀是沒成人形的小妖,見不得天日,躲不過天劫。
“你現在給我回公司去,想旅游,你們公司會組織秋游。”
“還有??”周沫等了很久也沒等來下文。
女強人許茜意識到自己的尷尬,轉身走掉了。
事到如今,許茜該講的話都已經講了。
就像,周沫能做的都已經做了。
她們都無能為力。
「四」
周沫提著購物袋在公寓門口看到了劉橙,他手里拿著她遺落的手電筒。
他顯得緊張,呼吸像被哽住一半。
“那個,我有女朋友了。”
“所以,不能陪你去越南。”
周沫接過他遞來的手電筒,上面還殘留他手心的溫度,這讓她覺得溫暖,雖然只有那么一點點。
看著他的背影,周沫打開手電筒漫無目的亂照一氣。
如果光是從劉橙嘴里射進去,那應該也可以被直線傳播著射出來吧。
他是那么誠實。匹配著一條筆直的腸子。
袋子里的酒瓶們隨著腳步丁零丁零,“喂!”周沫沖著那背影喊,“我們去喝酒吧。”
找了附近的一座橋,底下是如織車河,他們倚欄而立,說起王爾德。
她問劉橙,“既然得到是悲劇,得不到也是悲劇,那唯一的喜劇是介于得到與得不到之間的曖昧嗎?”
曖昧原來是喜劇?
劉橙一口酒哽在喉頭,看著周沫把酒瓶重重咣當在欄桿上。他覺得周沫一定是喝醉了。她不停地問,“你為什么不笑?為什么不笑呢?”
多么愚蠢啊,自以為是的懂事。總為他著想,總為他找借口,總在加寬加粗忍耐的底線。
她演了場喜劇,獨角的,單口的。
周沫請了兩天假。
太軟的灰色鉛筆在白紙上只留下淺淺的印記。她想起邵嚴說過,這鉛筆畫在牛皮紙上,才最好看,最深刻。
但她現在只有白紙。她已經不想強迫自己去買牛皮紙了,淺薄就淺薄。
她翻箱倒柜找出他留下的全部東西,畫下來。他遺忘的領結,他喝剩的牛奶,他看過的雜志。
寥寥幾頁。然后東西被扔進垃圾筒。
「五」
周沫新換了護照,辦了簽證。不聽,不看,不想。沒有微博,沒有凌晨4點的便利店。有那么一瞬,她覺得自己已經好了。
如果陳韋珊不那么興高采烈地大聲叫她的名字,這一瞬幾乎還有可能被拉長成一須臾。
周沫想她上輩子是有多少孽障沒還才得到與情敵同逛超市的機會。她腦子里浮現出御花園的畫面,一群妃子借賞花之名爾虞我詐斗角勾心。
周沫看了看兩人的購物車,對方的車子里滿滿的時菜鮮蔬,而自己的只有兩條巧克力三杯泡面。真是,活該被打入冷宮。
周沫和陳韋珊游走在超市,然后兩人肩并肩站在冷凍區仰望,像兩只等待著穿越回北極的北極熊。
觀望良久,陳韋珊拿了些冰啤酒放進購物車,說得不經意:“貝塔喜歡這個牌子的啤酒。”
周沫在一旁沉默。
貝塔是邵嚴在公司里的花名。
誰說少年才熱血,她眼前這個女子,一腔熱血沸騰得快成熔巖。
“小道消息說,邵嚴已經有女朋友了哦。”
“我知道啊。”陳韋珊把購物車的東西一樣一樣往收銀臺上撿,面不改色。
“我知道的。”她看著周沫,眼里閃過一絲落寞。
周沫嘆了口氣。
人們總在說,有些事說破了恐怕就連朋友也沒得做了。
所以曖昧成了避難所,提供暫時的溫暖和飽足。有時候明知道他不是你想找的那個人,就算你傾注了所有也不得善終。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心動變成心悸,對那人的崇拜,仰慕變成了一場卑躬屈膝的朝圣,越求不得便越想要,甚至放任著讓自己墜入寒夜,哪怕幻象背后只是一根火柴殘骸。
陳韋珊提著大包小袋走在她前面,踩著高跟鞋挺直了脊背一往無前。
她的故事還在延續,但已經換了主角。
她的戲已落幕。
她的眼已低垂,耳已落鎖。
「六」
周沫在機場看到一個小男孩,唇紅齒白,長得很像邵嚴。她幫小男孩拍了張照,他咧著嘴笑得開心。臨走時,周沫把一些灰蒙蒙的鉛筆畫送給了他。
她站在湄公河畔,看著那渾濁的河水。她想起那個撒謊的法國姑娘。
那個法國姑娘,她總說,她沒愛過那個中國男人,她和他在一起是為了錢。但她最后卻在甲板上哭斷了心腸。
那年7月,她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公司憑著“傳、幫、帶”的光榮傳統派了兩個人來接她。邵嚴是其中一個。車子開到沒油去加油,趁著另一個同事下車買水的空當,邵嚴回頭跟她說:“我覺得我們應該閃婚。”
周沫皺著眉頭,回答得一本正經,“不行啊,我要去越南。”
他笑了一下,酒窩淺淺,周沫卻開始淪陷。
那是她的開始。再后來,他們混熟了以后,邵嚴說我們去旅行,一起去越南吧。她滿心歡喜。
當時的她不會想到:結果是,她一個人站在湄公河畔,像一場悲傷的電影,男主角的面容始終模糊。
就像黎耀輝一個人站在瀑布前,水花四濺,沾濕他的臉。邵嚴有沒有撒謊呢?有沒有那么一瞬,他是愛著她的?
這似乎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們終于沒有機會牽手旅行。
(編輯·潘文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