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秋天通常與“秋高氣爽”、“天高云淡”之類美好的字眼聯系在一起,可是2011年北京的“金秋”,卻被接二連三的灰霾天氣圍困。外媒戲稱,北京在與倫敦爭奪“霧都”的帽子。與此同時,一場圍繞空氣質量監測數據的爭論在美國駐華使館和北京市環保局之間展開,讓這陰霾的天氣更加沉郁。
我看了半天資料,才弄明白分歧主要出在監測標準的不統一上。中國監測懸浮顆粒物的標準是PM10,也就是直徑小于等于十微米的懸浮粒子,這種粒子可以被吸入肺中,部分可以再被呼出。而美國測量的PM2.5,是指直徑小于等于2.5微米的顆粒物,能負載大量有害物質穿過鼻腔中的鼻纖毛,直接進入肺部,甚至滲進血液。有科學數據證明,PM2.5與肺癌、哮喘等疾病密切相關。PM2.5正是形成灰霾天氣的元兇,多來自汽車尾氣。國際上主要發達國家以及亞洲的日本、泰國、印度等均將PM2.5列入空氣質量標準。而中國現行的《環境空氣質量標準》,評價指標只包括二氧化硫、二氧化氮、臭氧和顆粒物PM10,未有對人體健康和環境有更重大影響的細顆粒物PM2.5的濃度標準,PM2.5尚未列入我國環境空氣質量指標,這也就是老百姓的感受與環保部門的監測數據相去甚遠的主要原因。
為什么不把PM2.5列入我國環境空氣質量指標呢?是我們沒有監測PM2.5的儀器和條件嗎?非也,是因為我們有難言之隱。一位專家不經意間道出了實情:“現在,某些城市二氧化硫和氮氧化物達標的還不錯,但顆粒物,僅僅按照PM10的標準,還有不少大中城市有相當時間不達標,如果按照PM2.5世衛組織指導值的標準,絕大多數城市幾乎每個月都不達標。”原來如此!空氣質量監測數據與政績有關,與面子有關,顯然PM10比PM2.5讓官員們更有面子。
可是,環保局的官員不肯承認這一點,他說:“空氣質量數據不能看美國使館的‘眼色’。”
這就讓人奇怪了!科學就是科學,科學不看任何人的眼色。當我們的鼻子、咽喉被灰霾刺激得難受,你讓老百姓看誰的眼色?
還有一個更加讓人膽寒的數據:我國每年約有四十萬人被確診患有肺癌,是世界上肺癌患者最多的國家。北京市腫瘤發病登記處調查數據顯示,2000年至2009年,北京肺癌發病率增長了56.35%。目前北京市癌癥患者中有五分之一為肺癌患者。我們的環保局官員有本事斥責別人,為什么沒有本事讓這些疾病看他們的眼色和面子,遠離我們的老百姓?
有人會說,當年,我們的汽車尾氣排放標準從歐一、歐二到歐三,是慢慢提高標準的,我們的空氣質量指標從PM10到PM2.5,也需要一個過程。這樣說,老百姓是可以理解的,但不能以此作為回避環境惡化事實的借口。只有正視矛盾,才能解決矛盾。連矛盾和問題都不敢正視,你能相信官員們為改善環境所做出的承諾嗎?
癥結出在泛政治化、泛意識形態化上。一個空氣質量監測數據本來只是一個簡單的科學問題,可是有些人的習慣思維卻要把它和政治聯系起來,一切工作要服從和服務于政治中心這個大局。因為這種思維的存在,培育出“報喜不報憂”的政治生態;因為這種思維的存在,不僅是普通官員,就連科學、教育、文學領域的工作者也要揣摩領導意圖,專看領導眼色行事;因為這種思維的存在,產生了官方和民間兩套話語體系。
想當年,在“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的鼓噪聲中,大科學家錢學森反復用計算尺計算了太陽光能轉化為糧食的數量,認為糧食畝產萬斤、十萬斤是完全可能的。連農民出身的毛澤東都相信了這位科學家的推算。后來的事實證明,錢學森在航天領域是專家,在農業領域只能算是個小學生。
還有建于三年自然災害時期的三門峽大壩,實際耗資四十億元,相當于八百億斤糧食。當時的清華大學教授、著名民主人士黃炎培之子黃萬里堅決反對上馬三門峽工程,倒不是經濟實力不允許,而是認為它不合科學規律。因為三門峽水庫處在淤積段上,在這里建高壩,將增大水庫上游邊緣附近的淤積,抬高洪水水位,直接危及關中平原乃至西安。可惜那正是蘇聯專家走紅的時候,他的這一建議當然沒有被采納。他退而求其次,說,如果一定要修此壩,要預留六個排水洞,以便將來可以設閘排沙,這一點又被蘇聯專家給否了。結果到了上世紀七十年代,庫內淤沙太多,不得不重新打洞,每個洞花費一千萬元。再后來,三門峽大壩名存實廢。
事實證明,人類不按科學規律辦事,最終都會被碰得頭破血流。科學不看任何人的眼色,如果一定要看,那就要看真理的眼色,看實踐的眼色。一個簡單的空氣質量監測數據映射出了什么?每個中國人的心里都清楚。
【原載2011年12月5日《今晚報·今晚副刊》】
插圖∕四兩撥千斤∕揚科夫(意大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