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察官揭秘高校科研經費腐敗生態鏈

“如不盡快采取措施，掌握大筆科研經費的教授群體可能淪為新的腐敗高發人群。”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檢察院一位檢察官日前接受《中國青年報》記者采訪時發出警示。

“跑冒滴漏，觸目驚心”

海淀區檢察院檢察官張小兵至今對三年前偵辦的一起小會計“乾坤大挪移”的案件記憶猶新。

趙靜（化名）是北京一所著名高校財務部派駐化學學院的會計，所在學院老教授較多，課題資源豐富。由于常年接觸，大家對趙靜比較信任，只要賬戶內還有錢，不影響自己的科研進度，教授們往往不太關注賬戶金額的變化。有時一筆錢從一個課題賬戶轉移到另一個賬戶報銷，也常委托趙靜調整辦理。

這給趙靜帶來了可乘之機。最開始，趙靜只是在教授們的發票中加進一點個人的費用，后來逐漸發展到別人報銷一萬元，趙靜放進去自己找來的票據數千元。頭兩年趙靜還有所顧忌，每年貪污大約在一兩萬元。第三年開始，騙取次數不斷增多，每年貪污數額均在十萬元以上，最高一年將近二十萬元。

最為瘋狂的是，有的教授出國了，名下沒用完的課題經費，竟然變成了她的小金庫。為了方便報銷，她甚至還偽造他人名章，假冒他人簽名。

趙靜案發后，法院審理查明，在長達九年時間里，趙靜貪污了九十七萬余元，其中絕大部分是科研經費，涉案達一百零六筆之多。

趙靜最終被判處有期徒刑四年，其處心積慮所貪污的款項也被悉數發還原單位，落得竹籃打水一場空。

張小兵說，從這起典型案件可以看出，“高校科研經費的跑冒滴漏，手法多樣，觸目驚心。”

“有制度無執行恰似紙上談兵”

北京市一所二本院校的張志剛教授（化名） 曾負責一家部級單位的課題項目“外宣資料翻譯研究”，這一課題本為縱向科研項目，但在高校，相較而言，橫向課題提取勞務費更加便利，于是張志剛隱瞞了這家部級單位的證明，先以橫向課題向學校科技處申請立項。

不久，學校出臺規定，對于縱向課題獎勵補貼力度加大，優勢超過橫向課題，張志剛隨后又找到學校改以縱向課題立項。

然而在提取經費時，他卻找來一份有二十余人的在校學生名單，依舊按照橫向課題管理規定，以在校學生名義先后八次虛報冒領勞務費共計八萬余元。

在接到舉報調查后，檢察院以其涉嫌貪污罪立案偵查。

辦案檢察官鐘鳴說，這起任由教授“翻云覆雨” 的案例暴露出一個高校里的共性問題：有關部門從鼓勵科研人員爭取科研項目的角度出發，片面認為監管過嚴不利于發揮科研人員的積極性和科研工作的開展，從而不愿意認真監督。

在處理了一系列高校科研經費腐敗案件后，鐘鳴及同事有一種共同的感受：表面看來，大學的財務制度體系比較規范、健全，但在執行過程中，尤其是監督落實環節流于形式，難以起到有效的監督作用。

如在趙靜案中，其偽造的印章與真實印章區別很明顯，一眼便能看出差別，但在長達九年的時間里，從學院到學校，涉及學院行政部門、科研處、財務處、審計處等多個監管部門，無一發現問題，直到有人向檢察機關舉報。

與此同時，科研經費管理部門，往往只關注審批下撥和課題驗收，對于經費的使用環節則完全沒有監管，辦案人員找上門才會警覺；一些案件中還出現，課題早已結題，教授已經出國甚至去世了，課題賬戶上還有余額的稀奇事。

在這起案件中，學校規定，經費報銷需要部門負責人、學院主管財務的院領導逐一審核并在報銷單據上簽章才能報銷，兩名實驗室工作人員多次在報銷單據上偷蓋實驗室一位負責人的印章，輕松繞過本部門審核，隨后這個不符合程序的“公差”一步步繞過多重監管。

“吃經費”由此成為新的腐敗，而且帶來連鎖反應——圍繞科研經費甚至形成了一條隱秘的腐敗生態鏈，在這一鏈條上，有教授、有財務會計、有科研儀器采購人員……

“再好的制度歸根結底只有落實到位并嚴格執行才能發揮作用，否則就只能是‘紙上談兵’。”張小兵在檢察建議書中如是建議。

貪欲害了教授也害了科研

讓辦案檢察官感慨的是，教授們在學術上多有專攻，“但法律意識普遍缺乏”。

張小兵對一些教授第一次接受調查時的情景印象深刻：“根本沒當一回事，他們的理由是‘身邊同事都是這么做的呀’。”

而另一種解釋同樣讓檢察官們哭笑不得，“這個項目是我個人努力爭取來的，當然是我的勞動所得。”

“他們根本沒想到這是嚴重的犯罪行為，只有走上法庭時才追悔莫及。”令張小兵惋惜的是，涉案人員都是社會精英，本身收入不菲，“對于那些不是有意貪污侵占的教授，如果讓他們早點知道一些案例，接受一些警示教育，肯定不會這么干了。”

此前，也有檢察院負責人指出，在科研院所，“行政后勤服務、圖書資料購置、科研經費使用成為發案的三大環節。其中，科研經費均是課題組的專項基金，數額較大，危害后果最為嚴重。”

這名負責人指出，此類案件呈現比較明顯的三大特點：案由集中在受賄、貪污、挪用公款罪三類；涉案人員學歷、素質較高；男性居多，且年富力強，處于事業黃金期。

在向犯罪嫌疑人所在單位發出檢察建議書的時候，張小兵常常建議舉辦警示教育活動，提高科研人員和管理人員的法律意識，使其明確科研經費屬于公共財產，侵吞科研經費屬于犯罪行為。

“貪如火，不遏則燎原；欲如水，不遏則滔天”，在他看來，科研經費的管理使用中，給教授及相關輔助人員留下了巨大的犯罪空間，警示教育缺失，貪欲之下只會害了教授也害了科研。

建議書之外，案件留給張小兵的困惑也有不少：比如，科研經費已經撥下來，肯定要花完，這頓飯是接待還是家里請客，難以認定；什么是縱向課題，什么是橫向課題，如何提成與報銷，辦案檢察官們多方查詢資料，卻沒有找到國家相關部門明確的界限規定，很多就是學校自己說了算。

其中一個細節也頗有意味：一邊是辦案中，學校有關部門的文件難尋，調查不暢；一邊則是學校紀委向辦案單位發出建議從輕處理的書面意見。

【原載2011年12月15日《中國青年報·教育科學》本刊有刪節】

插圖∕如此吸金∕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