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經典雜文小識(之七十六)·
我們說雜文含有政治學、社會學、歷史學、倫理學、文學、哲學等因素,這在優秀雜文中都可以隨時體味到。我們還說,雜文可以借用小說、報告文學、故事、寓言和戲劇等形式,嫁接出形式新穎、趣味盎然的雜文。在歷代雜文中,不乏這樣既有欣賞價值又有思想啟蒙的篇章,發展到現代雜文,其形式多樣風格各異的雜文已是競相出臺。雜文——在愈來愈接近民眾中,創作著各種各樣的表現手法,豐腴著雜文的選題。在現代雜文創作中,我們首推聶紺弩先生的出新。《韓康的藥店》借來小說的形式;《論拍馬》、《論封神榜》、《論申公豹》等可稱之為聶“論”系列,雖稱之為“論”,但聶氏雜文很少有一論到底或盡說大道理而無形象、無故事的干巴巴的作品;聶氏還有用寓言、戲劇形式創作的雜文。
這里推薦的《鄉下人的風趣》就是聶氏常用的雜文創作手法,即小說的選材、故事式的刻畫人物,以白描的手法,寫出抗戰前當時中國的一幅風俗畫。鄉下人見到城里的人,什么事情都感覺到新鮮,他們往往把平時聽到的、傳說中的事物活靈活現地講出來——就像他們曾經聽到過甚至目睹過一樣,好奇、探索、追問,以滿足視野和聽覺的開拓。S省這位農民是很有代表性的,他想要把自己知道的新鮮事求證一下,恰巧遇上兩位大城市的客人,于是便引出一段讓雙方都感到好奇的話題。這些話題不過是當官的吃、住、討小老婆。鄉下人對當官吃好的,享受人們羨慕的東西乃至討小老婆,從來是不問個為什么他們就配享受好東西,從來不問自己和自己的窮苦鄉鄰為什么不能享受到好東西,他們最感興趣的是“把人家的老婆娶過去做小老婆。”他們感興趣的還有當官的“天天殺人唄”,這其實就是千百年來下層人對上層人的“習慣”認識和忍受。看到下層人的反抗意識了嗎?沒有。作家就是通過這樣一個看似風趣、調侃、諷喻的鏡頭,寫出了當時鄉村民眾的麻木、無知和自以為是。
“如果不是殺人,占人家的老婆,那么多的小從哪里來呢?”你看,國人對殺人是不是就如同殺只雞、踩死一只螞蟻?中國從奴隸社會到封建社會乃至到近代社會,從來就沒有尊重人的生命的記錄,人們把殺人當笑談,這樣的社會養育什么樣的民眾?這樣的社會“當官的”會是一些什么樣的當官的?民主,在封建社會是一個稀缺的詞匯就是自然的了。
有經驗的作家從來不是靠講大道理直奔主題的,生活經驗豐富、閱歷充沛的作家,他們習慣用形象、用故事去潛移默化地引導讀者。聶紺弩先生的作品一以貫之地在說故事中,把讀者帶到他要達到的境界中去。雜文《鄉下人的風趣》也同樣,人物形象活靈活現(雖然只是一個鏡頭、幾句對話);語言個性化,那位“鄉下人”只說幾句話,但他那淳樸、耿直、輕信、好奇的作派與性格便躍然紙上。他的興趣所在,我們一眼就看出來缺少文化知識。這就是那個年代下層人的典型形象。
聶氏雜文的可讀性、形象性、通俗性,是獨樹一格的。這表明雜文創作,并不是說要了深刻性就可以忽略了形象性;不是說要了重要性就可以忽略了可讀性;不是說要了生動性,就可以忽略了活潑性。好雜文就如同一個豐富的金礦,有經驗的雜文作家完全可以從自己的創作中不斷積累多姿多彩的創作經驗。
聶紺弩(1903——1986)湖北省京山人。現代著名作家、詩人、散文家、雜文家。著有雜文集《歷史的奧秘》、《蛇與塔》、《早醒記》、《嬋娟》、《二鴉雜文》、《海外奇談》、《寸碟紙老虎》、《聶紺弩雜文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