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場子

排了三天三夜的隊，仍然沒買到回老家的車票，又不能與妻兒團聚了，張三寶很郁悶。他已經整整三年沒回過家了。農民工張三寶的這個年，只能孤單地留在城里過了。

春節前幾天，工廠就停產了，大部分工友和老鄉，都返鄉了。張三寶形單影只。大年三十，他早早吃了一碗肉絲面，就當年夜飯了。簡陋的出租房里，連電視都沒有，春節晚會也看不成了。張三寶想，那就早一點睡覺吧，正好把以前天天加班所欠的覺補回來。

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張三寶以為是老婆打來的，一接，竟是工地上的一個老鄉。老鄉興奮地對他說：“睡啥覺啊，趕緊到我工地上來吃年夜飯。”真沒想到，老鄉還惦記著自己。張三寶一骨碌爬起來，蹬著破舊的自行車，向老鄉住的工地趕去。

工地不遠，十幾分鐘就到了。工地門口，停著一溜高級小汽車，張三寶狐疑地走進工地大門。工地前的空地上，臨時支起了一個巨大的帳篷，擺放了十幾張八仙桌，很多人在忙碌著。圍著桌子，已經坐了不少人，張三寶一個也不認識，但看起來都是和自己一樣的農民工。張三寶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找到了老鄉，還沒來得及問老鄉是怎么回事，只聽有人高聲喊道：“領導來了，大家熱烈歡迎！”張三寶機械地和大家一起站起來，鼓掌。只見一個氣宇軒昂的人，在眾人的簇擁下，緩步走了進來，后面還跟著幾個扛著攝像機的。

領導在中間的桌子旁坐下，一個富態的中年人高聲說：“領導今天特地來到工地，和農民工兄弟一起吃年夜飯，下面我們用最熱烈的掌聲，歡迎領導作重要講話！”領導開始熱情洋溢地講話。老鄉輕聲對他說：“老板臨時接到通知，說領導要和農民工們一起吃年夜飯，可大年三十，上哪兒找那么多民工啊，所以老板就動員我們將認識的老鄉和工友都請來。”正說著，領導在一幫人的簇擁下，給大家敬酒，幾臺攝像機對著滿面紅光的領導，還沖著他們這些民工掃了個來回。領導象征性吃了幾口菜后，就離去了。剩下張三寶和那一大幫不知道從哪兒找來的民工兄弟，一起美美地大吃了一頓。

大年初一上午，迷迷糊糊的張三寶被一陣手機鈴聲吵醒。是昨晚飯桌上剛認識的一個工友打來的。工友對他說：“趕緊到解放路來，救急。”張三寶剛想問有什么急事，對方匆匆留下一句：“來了就知道了。”張三寶騎上破車，心急火燎地趕到解放路，找到了那個工友。一個穿制服的男人給他和工友發了一件黃色馬甲和一把掃帚，告訴他們，今天有領導要來慰問，一時找不到農民工，讓他們臨時頂替一下。張三寶剛穿上馬甲，就看到一排小汽車駛了過來，下來一幫干部模樣的人，后面還跟著幾個扛攝像機的。領導不但和他握了手，還從工作人員手中拿過一個紅包，送給了他。那一刻，幾臺攝像機同時對著領導和他，扛攝像機和拍照片的人，還讓他用雙手將紅包捧在胸前，做出幸福的樣子。他紅著臉照辦了。

領導的車隊走了。穿制服的男人將他們的馬甲和掃帚都收了回去。“還有紅包呢？也要交回來的。”張三寶不情愿地將紅包掏出來交給制服男，制服男給他們每人五十元作為報酬。

年初二，有人通知他到市里最大的廣場去，上頭在那兒搞廣場聯歡，急需一群民工模樣的人。年初三，有人通知他趕到一處民工公寓去，說有領導要上那兒送溫暖，可公寓里原來住的工友都返鄉了，急需一群農民工模樣的人……

在騎著破車趕赴下一地點時，張三寶忽發奇想：要是天天過年，那該多好啊！

【原載2012年2月26日《新民晚報·夜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