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很多人都會在生命中有過需要獨自過一種簡單寧靜生活的想法,隱士就是我們集體的夢。對隱士文化感興趣的人是因為感受到了現實生活的不清潔,同時又無法割舍對現實生活的依戀,所以才會喜歡看彼岸的風景。
《空谷幽蘭》的作者比爾·波特曾說:“隱士文化不是絕對消極的,也非一成不變,隱士并不只生活在遙遠的古代。”
讀《尋訪終南隱士》,你或許還會一改曾經對“隱士”二字的看法。那些隱居深山的隱士們,并非我們所想象的那樣,盡皆是商場、情場的失意者,都是由無奈開始,在孤獨中結束。相反,他們甚至比我們更熱愛生活,更懂得生活的真義。其實,絕大多數隱逸者只是想過一種安靜、自然、淳樸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與大自然的和諧相處當中,逐漸感知天道的魅力。
正如張劍峰在書中寫的那樣:“或許他們更懂得生活,而我們只是畫地為牢。我從他們那里認識了生活,他們并沒有將自己放在生活之外,只是我們正在追尋的那些物質,是他們已經放棄的。我一直以為隱士是要忽略生活,但恰恰相反,他們在呵護一種人的本能,以及和諧理想的生活?!?/p>
書中提到山谷中一對“神仙伴侶”——人們叫他們現代版的“楊過和小龍女”。他們在山谷中住了8年。他們只是喜歡那里的白云、流水和空氣,山中的生活讓他們很愜意,大部分時間是在讀書、彈琴、畫畫、采藥或者種地,無事就睡懶覺。說起隱居深山的動機,他們說:得這樣的生活很優美,僅此而已。
在這個繁華喧囂、物欲橫流的時代,我們最不缺乏的是那些汲汲于名利的人,最缺乏的恰恰是這種從遠古流淌而下、幾近枯竭的淡泊和從容。
出版廣角:張劍峰先生您好!很高興就隱士的一些話題與您作交流。
張劍峰:感謝《出版廣角》對我的作品感興趣和關注。
出版廣角:我們留意到,近年對隱士以及隱士生活描寫的作品并不多。談談您的創作初衷?
張劍峰:我知道有很多都市的人同我一樣在喜歡山林,我也曾糾結過要不要將這本書出版,因為它有可能使終南山的修行者們不再安寧,最后我還是將這朵正待綻放的花蕾摘下來拿到人群中來,希望更多人讀懂它。
接觸過一些隱居的人之后,我覺得對于現代社會來說,隱士文化就像一股清流,使我們在城市的喧囂中可以抬頭看一下遠方,那是一道優美的風景——“悠然見南山”。很多人都會在生命中有過需要獨自過一種簡單寧靜生活的想法,隱士就是我們集體的夢,對隱士文化感興趣的人是因為感受到了現實生活的不清潔,同時又無法割舍對現實生活的依戀,所以才會喜歡看彼岸的風景。
出版廣角:《新周刊》主筆肖鋒評價這本書是“接近終南山和隱士文化不可多得的讀本”,您認為自己所親歷、書中所寫的這些隱士們的生存內容,與歷史上的隱士文化之間有什么區別?
張劍峰:我所了解的隱士文化與古代的隱士文化精神核心沒有不同,只是形式有些變化,隱士的概念有狹義和廣義的區別,一般來說,廣義的是指那些精神高潔,行知合一,超然于物外的人;狹義的一般會被認為是一個有社會影響力的,或者懷揣珍寶而遁跡的人。不管狹義還是廣義,我個人認為,隱士就是那些內心有所堅守的人,對于道德和自由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都寶貴,同時又心懷終生的人。從這一點來說,古代的隱士更受主流文化的關注,特別是與政治有千絲萬縷的聯系,而當代終南山中的隱士與之最大的不同是,他們沒有中國古代那種文化環境。
近代以來,中華文化式微而現代化浪潮洶涌,他們非但與政治沒有任何關系,而且在一段時間被人們誤解,他們大多數不再是古代那種出山就可以左右天下,或者能夠在社會上產生很大影響力的人,甚至他們當中,更多的只是表現出作為人最本質的古樸道德觀和一種自然的生活狀態,他們并不是這個時代所謂的精英分子,他們只是本能地保持著對自然的眷戀和對現代社會生活方式以及道德環境的反思,他們的身份多是佛、道的修行者和一些有信仰的居士以及藝術家。他們只是在用自己的生命詮釋一種生活方式而已。
出版廣角:近年“身心靈”圖書持續熱銷,您的《尋訪終南隱士》是否也暗合了對當代人心靈問題的關注?
張劍峰:我沒有關注過這些現象,“身心靈”方面的,特別是從西方傳播過來的一些新體系也不會有太大創舉,我所知道的是,人們都在尋找一種能夠適合現代人需要的語言,解決遇到的問題。我個人更偏向中國傳統文化,它像神秘的星空,我們只需要遙望一下就能獲得很多。
從古至今,全人類文化的水土流失都沒有這么嚴重過,因為逐漸在消失,所以我們才會關注,對于危機的警惕是人類的本能,我們對于心靈的關注也是如此,如果再不關注自己的內心,機器人都會笑話我們??纯从迫粫裉柕男∝?,它們獲得的愉悅都比我們多一些。
出版廣角:您筆下的終南隱士與20世紀80年代美國人比爾·波特《空谷幽蘭》里描寫的,有何異同?
張劍峰:與當年比爾·波特看到的隱士相比,時間過去了20年,現代物質文明在他們生活中的痕跡更多了一些,其他的沒有任何變化。
出版廣角:您深入終南山訪道游學多年,與隱士同吃同住,參禪悟道,您怎么看待“住山隱修”這種人生選擇?如何比較中國歷代文人向往的“田園生活”與終南山“住山修行”兩種生活方式?
張劍峰:“住山隱修”這樣的人生選擇是大千世界中微不足道的事情,“缺一物不成世界”。我們這個社會生活方式是多元化的,人們應該會寬容地看待這樣的一種人生選擇,特別是在有文化素養的人群中,隱士是比較受尊重的。
隱士文化是我們在尋求生命的旅途中的一個過稱,在中國古代,很多文人不管失意或是得意,都會選擇歸隱田園,耕讀是人類最詩意的生活方式,沒有什么能比田園耕讀更能令人靠近自然和清楚地認知生命。終南山的隱修者與中國古代文人的不同在于,終南山的隱修者對于選擇隱居的目的和方向更為強烈和清晰,同時對于生命的體悟也會有不同的層次。
中國古代文人向往的田園生活是更傾向詩意的一種生活方式,理想的“田園生活”是永遠在遠處,要過一種田園生活需要付出很多,古代的“田園生活”表現得會更生活化,而終南山的“住山修行”則更多地表現出對于物質追求的警惕,對于詩意的生活會表現得更為克制,他們表現出的詩意是散點,他們更看重心內的世界,外界的詩意對他們來說只是一部分,云舒云卷是在不經意間,更多時候他們將目光投向內心。
出版廣角:書中提及的一些奇人玄事,在我們看來顯然有些不可思議。能否跟我們分享下他們給您傳授的“功法秘傳”以及您所體驗到的“別樣的生命境界”?
張劍峰:在我尋訪隱士之初并沒有想到通過隱士對我的生活方式產生怎樣的影響,但現在看來這樣的影響是巨大的,可能是我生命的一次再生。在學習感受了隱修的文化之后,我想他們之所以選擇那樣的生活方式,應該除語言的分享之外還有一種生命真實的體驗,機緣巧合我就在眾多的隱修者那里學習了中國道家古老的“辟谷術”——就是通過斷絕飲食來使身心放松,之后使身體狀態返還到先天狀態,能夠與大自然的氣息接通,并吸收自然中的真氣來貫通身體,以此來凈化身心。在“辟谷”狀態下人的思維會非常的清晰,對于氣味觸覺等也會與常人不同,甚至可以聞到幾里以外的氣味,感知更遼闊的空間,同時“辟谷”也能治療很多疾病,它是啟動人自身的先天機能,達到天人合一的途徑。
除了“辟谷”這樣的體驗,我還從一些有傳承的修行者那里學習到道家數千年來傳承不斷的道家內丹術,它們都是古老的中華文化中很實用的一部分,我們的祖先就是這樣用自己的生命體驗過來的。
出版廣角:本書文字很美,在寫作中,您是否有盡量美化的考慮?有沒有回避了一些敏感或消極的話題?
張劍峰:真實來講,我并沒有完全以紀實的形式來記錄隱士生活的一切,我只分享我感興趣的,因為我對這些有感情,所以注定了我表達的時候會不自覺地帶有自己的情緒,但是對于隱士們真實的一面,我盡量本真呈現。但我這些年來接觸的一些消極的事件或者話題,還沒有來得及寫進書中,但是那畢竟很少,如果現在再寫,會與之前的又有不同,盡管是同一個人。
出版廣角:書中穿插了數十幅風景優美的攝影作品,有些是不是為了突出藝術效果而“導演”出來的?如第208頁臥雪打坐,在山洞里點蠟燭等。
張劍峰:這種情況在這本書中有幾張,幾乎都被你看穿了,你所說的那張圖在山洞里點燃蠟燭與修行有關,當時是正在山洞中制藥丸。書中的圖片絕大多數是我自己在尋訪隱士的過程中抓拍的,個別的圖,比如208頁那樣的是一時興致所致而拍,圖中打坐的人是我自己。對于圖片來說瞬間就是永恒,一些應景的畫面無法再現,我較多的是選用一些比較常態的,能夠表達和反映隱士們生活片段的圖。
出版廣角:您發起創建了作為傳統文化傳習基地的終南草堂,對弘揚這種生活方式的前景,有什么樣的展望?其中商業的考慮能占到多大比例?
張劍峰:終南草堂是我們修煉自己的一個試驗田,對照現實生活,我們很理想主義,我們想通過那個世外桃源一樣的地方,讓更多人體驗當下的存在,在那里只是種地、吃飯、睡覺、曬太陽來回歸生活本身,使傳統的價值觀與生活成為一體,以此來反觀自己,找到滿足感和幸福。未來我希望熱愛生活的人都能有緣去那里住一住,去聽聽松風,品嘗一下山泉,享受寂寞,與自己相處。
曾經一段時間,對于商業和文化我也有過糾結,我不想讓終南草堂變成一個商業客棧或者農家樂,但是一切生活必需品都需要付出勞動來交換,如果認為在山里一切都不應該花錢那么就跑極端了。同樣我們在開始創建它的時候,就本能地拒絕將它變為賺錢的場所,我個人很反感急功近利,我自認為在短期內沒有能力將文化和商業結合得完美無缺,所以我們先舍棄了商業,使人們去那里感到輕松。
在將來,如果有可能能夠使草堂有一點點收入來自養,或者稍微有一點經濟上的改善,那樣可以做更美的事,但是不能強求。對于商業我是警惕的,能不能使文化與商業緊緊擁抱,那是一種修行也是福報。
出版廣角:“終南捷徑”是古代一些在野文人在科舉之外開辟出的一條功利捷徑。如今在此修行的隱士的目的和追求,書中沒有明確表述,可否說一下?
張劍峰:終南山隱士們住山的目的,籠統地講都是為了“自在”,具體來說每個人都不同,有的人只是喜歡山居生活,在山中過生活,有的人則是想要達到生命的終極解脫,有的人只為了清靜,有的是認為在山中有環境足夠保證他們不受干擾地去修煉自己的法門,有的人將那里作為云游途中的驛站,有的人卻是為了更好地走向紅塵。
出版廣角:書中有一個細節,與作者同行的攝影家要與妙悅尼師和幾位居士合影,一個在此幫工的農婦“羞澀地跑開了,她說自己不是居士,不能與師父照相(合影)”。佛法對人好像是講究無分別的,但在俗世中特別是在終南山一帶,卻因各人在修佛平臺上的身份不同而劃出了高低的界限。不知在尋訪和寫作過程中,張先生這一類感觸多不多?
張劍峰:你所說的例子沒有典型意義,在終南山沒有森嚴的階級,對于那位農婦來說,她羞澀的表達是在表示對于那些修行者的敬重,那是她自己個人特殊的表達方式。在修行者中師徒確實是有嚴格的界限的,不光是在終南山,自古以來尊師重道就是一種美德,這樣的表達是秩序的需要。我所知道的佛家反對等級森嚴,認為人本質上是平等的,但也不會否認人們在能力、智慧、覺悟等方面的差別,就像人的腳和手,它們總有分工,但是離了哪個都很難。
在我尋訪的過程中,這樣的特例是很少的,但相似的是,徒弟們都很敬重自己的師傅,就像敬重父母那樣,他們再用那樣的方式表達自己對于道的珍視,而師傅在一定意義上來說就代表著道。上下之分是這個世界有序和諧很重要的一部分。
出版廣角:與當代許多地方的佛寺、道觀的僧人、道人都已經職業化,而離本來的宗教信仰有了相當的距離相比,終南山的修行者似乎走的是民間供養的路子,這是否更貼近這兩種宗教修行的本來含義?換言之,是否可以這樣說:中國傳統的佛、道兩教未來的真正傳承,最終將依賴于終南山隱士這樣的模式?
張劍峰:你所說的現象不是這個時代的特產,所有的這些現象都是隨著這個社會大眾的需要出現的,如果整個社會都唯利是圖,那么周圍的環境就會相應地像一面鏡子反射出這樣的現象。從大的方面來看,也不存在你認為的那種分別,大的場所也有它的價值和無法替代的作用,山外和山里是互補的,就像陰陽,他們本來是一體的。當然至于宗教本身需要以哪種方式來傳承,人們會有自己的選擇,歷史也會有自己的規律,很多東西都在變化中。
要了解將來看看歷史就知道,在中國古代歷史上幾乎所有的大宗師都很注重在山林中修道,那是無法忽視的,幾乎所有偉大的宗師都是在山林中有所成就之后,再走向紅塵去教化人們的。每當宗教積弱的時候,總有一些有擔當的人走向紅塵,山林中的隱士大部分是從城市的寺院道觀中走進去的,他們有一部分還會再次走向紅塵,對于山林中的隱士我還是充滿期待的。
出版廣角:這是個有意思的話題,感謝您接受我們的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