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皮的意義

書皮的叫法，來自一位已故的美編同事。當然，書皮的意向所指，也是不需解釋的，因為它本身就是封面或曰裝幀等集合概念的民間通俗稱謂。實際上，業內一時推崇的“最美的書”之評判，在民間看來，其實就是書皮的漂亮與否。盡管民間的看法未必能與所謂主流的詮釋完全符合。

如你所知，書皮的漂亮，從閱讀的發生順序而言，的確是營造美或者最美的第一直觀要素。同樣的，不美或者最不美以及更多不方便權衡臧否的中間狀態，也可以依此類推。不過，經典的觀念，則一向認為內容才是決定書之價值判斷的核心。漂亮的書裝當然令人賞心悅目，但書裝的立意，終歸是為了更好的閱讀，或者等而下之的誘惑閱讀，說到底，書的最核心功能，還是內容的閱讀。書皮當然也是閱讀的一個部分，并且從接受角度而言處于第一順位，不過相比內容，它終歸是淺表意義的初級。

不過，宛如美女的心思大多海底針一樣莫測，書的內容之間的高下，卻是不方便立判的。首先便需要花費時間精力閱讀，之后才有判斷的可能。甚至從閱讀的個體性出發，這種可能，也即所謂內容的高下，未必就是一致的，或者從哲學意義上說，不一致更是題中應有之義。

這也如同男女之間的相看，盡管可以利用公關手段先聲奪人，打造良性的第一印象，但一般而言，性情如何，總是需要相處一段時間之后，方才可能知曉。但作為最外在的容貌，則是一目便足以了然的。所謂第二眼美女，其實也足以在觀察揣摩5分鐘之后予以定論。似乎許多當事人都在強調自己以及對方品行的重要才是個人魅力所在，但那實在是鑒于婚姻乃多重需求復合體的前提下，權衡性價比之后的被迫選擇。所謂不是好與最好，而是幾個不夠好之中的勝出者。

從這個意義上說，外貌協會的盛行，真的具有相當的實用價值。有了它作為基本要素，其他的才方便做出權衡。況且，容貌的妍媸實際和性情什么的其他要素之間，并沒有什么必然的關聯，也就是說，復雜的五官掩蓋的未必不是樸素的智商。既然不夠漂亮未必就是卡西莫多或者諸葛亮老婆，選擇外貌起碼保護了自己先就不輸。擁有大眾緣的哲學家李澤厚先生就說過，老婆必須漂亮，情人不一定。老婆是天天要面對的現實，高興也好，不高興也好，她漂亮一點你的氣可能就少一點。情人沒關系，生氣就分開了，在某一點上談得來就不錯了，補老婆的不足。一般而言，哲學家的思考總是比常人更有洞見，何況李先生又是非同一般的哲學家。

這樣的道理實在也方便套用在書皮之于內容的糾結上。或者說，書皮的漂亮與否所導致的書之價值判斷，也即是否美與非美，不妨是男女相看外貌營造基本取舍的一個延展，簡直說，就是一個道理。于是，前述所謂內容才是決定書之價值判斷核心的經典觀念，盡管無疑正確，卻不免具有理論所擁有的富于共性的蒼白。

一位學中文的研究生MM，為了被面一樣疑似波普風格的書裝，特意買下一套張愛玲，然而放在家里，只是為了賞心悅目的裝點。這固然證明了本土書裝的確在向最美靠攏，印刷品已經足以和飾品之類的擺設分庭抗禮，足以誘發關注，算是一種進步；只是這僅僅是招幌的漂亮書裝，如果不能關聯到令人實際的閱讀，也即這進步其實是用犧牲了基本功能的代價置換來的，那就不免有些游離，乃至悲哀了。

當然，這樣的悲哀，實在不是書裝的錯誤。即便是也屬于美麗的錯誤，因為誘發關注之后所應當導致的內容閱讀，畢竟在于被誘發者自身。既然閱讀是一個自由自主的選擇，你就不能像教科書的灌輸一樣強制執行。美麗的錯誤所可以幽怨感嘆的，歸根結蒂，是它不幸置身于一個厭棄閱讀的時代。

西班牙畫家戈雅曾有兩幅頗富傳奇色彩的畫，《裸體瑪哈》和《著衣瑪哈》。不知是否可以將書皮和書的內容譬喻為服裝和女人。如你所知，再炫目的著裝也總是要附著在女人身上，盡管服裝可以直擊旁人而引發注目和圍觀，甚至足以遮蔽某些缺陷，但真正的女人，只好是服裝包裹中的胴體，所以戈雅們才去描摹不穿衣服的瑪哈，因為那才是根本意義上的，最令人致命的，上帝創造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