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色春天

三月：聲音的春天

從一清早就不太冷；白天，太陽在莫斯科制造了一些水洼，當稍微上凍的時候，就飄散出強烈的初春氣息。

突然會聽到遠方傳來不同的聲音，或者近處滴落的水滴發出沙沙的響聲，還有什么人說話的聲音，仿佛是有人在召喚我。

我在不久前才發現這一情況，并稱之為聲音的春天。

在鐵匠橋上，有一點什么東西從上面滴到了我的鼻子尖上。我尋思這是房頂上滴下來的金色水滴。但突然，一只麻雀從那里“嘰”地叫了一聲，這是這一年里春天的第一只麻雀。于是我明白了：這不是金色的水滴，而是麻雀把一滴東西滴到了我的鼻子上。

但我對城市里的春天感到這么高興，因此，春天的第一位歌手對我如此疏忽大意，我一點兒也不在乎。

可以聽到有冰雪在人腳下發出的“咯吱咯吱”的響聲。一條小溪，好似一條黑色的小蛇，把一片白茫茫的雪野劈作兩半，從上面蜿蜒奔流而下。

一位姑娘擔著水桶，正從小溪流下的地方向下走來。對著太陽，只能看到她柔韌的黑色側影。

她這樣走了下來，把兩個水桶放在岸上，提著另一個水桶，讓身體保持平衡，靈巧地順著踏板走過去，把桶放進閃著金光的冰窟窿里。

她這樣仿佛在踏板上邁著舞步，一桶接一桶，灌滿了所有的三個水桶。隨后，她把兩個水桶拴到扁擔上，用力放到肩上去，小心翼翼地彎下腰，把第三個水桶提在手里。河岸陡峭，她得上一個很高的坡，而她已經在上坡了。

四月：土地蒸騰

清晨，寒氣還殘留在大地上，猶如一塊塊潔白的麻布，當太陽曬暖大地，寒氣全身都灑滿了露珠。

在暖烘烘的陽光下，生命在一只飛蛾身上蘇醒了。它落在草上，宛如一個小小的三角，像軟體昆蟲那樣掙扎著，但翅膀不聽使喚。我拿起它來，放在手掌里，好像死了似的，但當我把它拋起來時，它飛走了，而且飛得多么快呀！

我們人也是這樣，有多少人仿佛沉睡不醒，可是只要推他一下——他的勁頭就來了！

在對岸，河的南岸上，已經可以隱約看到一片綠茸茸，這綠色甚至倒映在岸邊淡藍色的河水里。

從地上冒起的蒸氣使空氣中彌漫著健康的紅暈，因此河對岸綠色的針葉林仿佛變成了淡藍色的。我從幼年時就聽說，民間把這種引人注目的蒸氣叫做土地蒸騰。

一個多么奇妙的詞啊！既適于用來表示贊美，又適于用來表示復興、復活，感嘆春天里一切歡欣、喜悅的感情……

從一清早，這溫暖的蒸氣，宛如熱氣騰騰的奶汁，化作點點水滴，又返回大地，那么溫暖，那么稀少，如果有一滴水珠落到你的身上，那么它是等不到另一滴的：在另一滴落下來之前，它就又蒸發，又在飛騰了。

拖拉機開動了，我毫不費力地在河對岸一片暗黃色的地帶上找到了它。白嘴鴉成群結隊向拖拉機飛去，和從前那些時候飛集到犁邊去的情景完全一模一樣。只是從前它們是傲慢地、大搖大擺地跟在犁后面，不慌不忙地走。如今拖拉機開得很快，從它底下翻出來的蟲子比從犁底下翻出來的蟲子要多得多。白嘴鴉顯得十分匆忙，趕緊去啄，以免蟲子又躲藏起來；白嘴鴉不是跟著拖拉機走，而是急急忙忙飛近前去。一只青蛙蹲在林間小路上，陷入沉思。

繁花盛開的胡桃樹和赤楊已把它們在風景畫中所占的首要地位讓給了早春的柳樹。銀蓮花，密枝瑞香，紫羅蘭正在吐蕊。

它們——最初的花朵——是在什么時候、什么地方露面的，這并不重要；最主要的是，在這個春天里，我是怎么看到它的，我第一眼看到它們時，它們像什么樣子。昨天，那些太陽一般的小黃花開始出現了，射出一束束密集的光線，粗壯的花莖毛茸茸的，今天，小嘴里紛紛吐出淡紫色的花蕊。

南面林邊附近的小路微微發綠了，不管什么人走來，都會立刻發覺，并且說：“小路發綠了。”這當中會產生多少奇妙的事物，要想把所有的歡樂都容納在自己心中，我的心顯得多么小啊。這就是我越出自己這個范圍，今天為大家記下這句話來的原因：“小路發綠了，我的朋友們！”

（選自《普里什文隨筆選》，非琴譯，百花文藝出版社1992年。原文標題為“一年四季”，有刪改）

米哈伊爾·米哈伊洛維奇·普里什文（1873—1954），蘇聯散文家，被譽為“歌唱大自然的詩人”。著有《大地的眼睛》等。

編者小語

盼望著，盼望著，春天的腳步近了。這是個走進自然的季節。

普里什文筆下的這些自然景色，你是否也熟悉？仿佛，又不熟悉？

為什么呢？那是因為，作者神奇的筆啊，把自然描繪得如此充滿生機，即使是一聲鳥鳴、一滴水珠、一棵樹、一根草，也仿佛有了生命的靈氣。作者是把自然萬物當作與自己一樣的生命了，用心去感受，才有這么多不一般的發現啊。

有人說，要保持嬰兒第一次看世界那樣的新奇感，去觀察、傾聽，感受天天生活于其中的大自然，那才能產生發現的靈感。

讀完這篇選文，你也試試，用嬰兒般的初次看世界的眼光，重新打量你周圍的一切，在大自然里感覺自己的心。然后，描寫你看到、聽到、嗅到、觸摸到、感悟到的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