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藏品來路清楚,叫流傳有自。一件藏品,能夠藏于識家,應該是其最好的歸宿。這是一種理想。而事實演繹出來的故事,飽含著藏家不為人知的酸楚。
子孫賣掉方悔悟
希望藏品能夠傳宗接代,子子孫孫流傳下去,是每一位收藏家自古以來就有的心態。他們用自己的一生,用盡自己的財富,把人們看不上的東西從四面八方,從犄角旮旯收集回家,然后分門別類,有的甚至還要編上目錄,記錄下收藏的經歷。后來這些經歷就成了收藏界里為人們樂道的掌故。一件藏品,如果能夠有這樣紀實性又可核查的故事,身價就會百倍千倍。
藏品在一個收藏家的身后,很難被傳下去,這里面的原因雖然復雜,但大至不外乎子孫的愛好與父輩大相徑庭。
孫老二和老大的父親,一輩子沒有別的愛好,就喜歡收藏。老爺子旁的不好,專愛收集清代中期的瓷器,一輩子也藏了幾件很不錯的玩意兒。老爺子活著的時候,總想把大兒子熏陶出來,希望他能守住這輩子的這點收獲。可孫老大回憶說,他打小就看見他媽為了他爸買瓷器,時不時地吵架。他就記得小時候想買一分錢一塊的糖,他爸都不讓買,全家省下的錢都讓他爸買古玩了。當時買這些東西很冒險,那時候管私人買古玩叫倒賣文物,家里邊還總是為他爸提心吊膽的。所以老大從小就反感這些破東西。老大不學,老爺子又教老二,老二加一個更字,打死也不學那玩意兒。有一天,老爺子吃完晚飯,想出去遛彎,還沒出門就歪門口了,送醫院連氣都沒了,一點罪也沒受。剩下這滿屋子的瓷器,哥兒倆商量,眼下古玩熱起來,“咱倆誰也不是玩這個的,找個主,給的錢夠花,就賣。”哥兒倆找了好幾撥人,都是人家出價不合他哥兒倆的胃口。這也不能怪人家,這幾撥人都是練地攤的,手里本來就沒多少本錢,都是些蒙著買蒙著賣的主兒。出價最高的一個,頂多給一萬。哥兒倆琢磨著怎么著這堆破東西也值兩萬,沒兩萬別想拿走。
這一擱有小半年,還真來一主兒,看了幾件東西,二話沒說,一口應下兩萬不多不少。哥兒倆一聽這哥們兒這么大方,肯定是個冤大頭。老二說不成,“我們老爺子沒之前說了,這堆瓷器,起碼兩萬五。”那哥們兒心里說這兩傻兄弟,兩萬五沒劃價,錢撂下,東西拉走。哥兒倆一人一半,坐家里還真數了會兒,雖然沒把手指頭數酸了,也算過了癮。這么好的感覺,這么陽光的心情,沒過倆月,老大就聽人說,那堆瓷器里面一件清中期的青花瓶,人家就賣了好幾萬。老二問好幾萬是幾萬?老大說反正是咱哥兒倆賠了。找那丫去!費了很大勁兒,找著那主兒,還不錯,沒說根本就不認識孫家老大老二。老大責備那主兒說:“你當時也沒說我們的玩意兒值多少錢,你不是蒙我們哥兒倆不懂嗎?”那主兒說:“哥哥您別介,兩萬五是你們開的價。我有病呀!說這東西值五萬二?您說是不是。”哥兒倆一聽也是這個理兒。老二說您掙了那么多,是不是也該給我們倆一點補償。那主說行,中午請哥兒倆吃飯樂呵樂呵。
事后,那主兒說了句明白話,“沒有這樣棒槌的收藏家后代,您讓我們上哪兒去淘換既便宜又好的東西去。他們都明白了,那我們還不喝西北風去?”
邊藏邊玩邊賣
個人藏品還有一種歸宿,它不是要等到藏它的人走了以后才流落市場,而是藏它的那個人,玩完了,玩夠了,玩膩歪了以后,想淘換別的東西,把原來的東西拿出來賣掉。這類藏品流向市場,一般都價格不菲。不過什么事情都沒有那么絕對,不論你玩得多好,也總有玩不到的地方,你就把一件古玩玩膩歪了,你也有看不清楚的地方。
“大麥子”是我寫文章的時候,跟他商量好,給他起的外號,他說用真名,哪怕是用真姓,也不讓我寫他的故事。當我把這個外號說給他的時候,他說高,他說他這個人從小的時候就有個毛病,逮著什么賣什么,鉸過電線,撥出里面的銅芯賣錢。后來長大了,這些小毛病都改了,喜歡上收藏以后,因為其性格不能專一,見著什么玩什么。上世紀80年代中期他就開始玩古玩,那時候到外地去收古玩是很冒險的事情,當時管他們這些跑來跑去淘換古玩的人叫倒賣文物,抓住了,少說也得來兩年。大麥子就是在這種形勢下玩起來的,靠了他小時候鉸電線那股子機靈勁兒,還真沒被人逮著過。開始他收藏民間金銀首飾,“那時候,年份好、品相好的,比如一個清代銀手鐲,頂多20塊錢。一次淘換十幾個,回來玩上一陣子。”頭倆年大麥子告訴我說,不僅玩得爽,賣得也爽。就那個清代銀手鐲,在當時起碼賣幾百元。后來他又玩粉彩。2004年,一朋友幫他找了一個市場辦個人藏品展。展是名義,實際要賣東西,場地不要錢,約好東西賣了,給人家10%作回報。這不挺好的事嗎?
有時候人呀,不能都遇上好事。展賣都完事了,他老婆問他那件道光粉彩瓶賣了多少錢。大麥子一拍腦門,賣漏了。記得賣的時候,是他大麥子告訴人家這是清末民初的東西,3000元就出了。“您說這古玩的命運,走了眼,就差那么多。”最后他解嘲地說:“反正咱也玩夠了,里面的文化都留下了,錢讓人家掙去吧。”說是這么說,到我采訪他的時候,他還是對這事耿耿于懷。
有些人,不僅玩膩了,玩夠了,而且還編出一些故事來推銷自己的藏品,說為了買大房子,說為了買好車,說為了孩子留學的,說為了出國定居的……通常淘換古玩的人買了東西以后,就不再去印證故事真假。而我因為接觸得比較多,有些人又是半熟臉的朋友,時間一長就看出來了。說買大房子的,最后也沒買;說買好車的,也沒見著好車開出來;說孩子留學,最后也都在身邊呢;說出國定居的,現在還在一小區里窩著。藏品在他們手里,除了那部分流向市場的以外,剩下的大都不知所終。因為他們不是張伯駒,不是王世襄。
自己生前處理掉
什么是藏品最好的歸宿,雖然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不過最好的歸宿,還是應該讓藏品藏于識家最好。這也是人們從收藏史及收藏現實中發現的一個很無奈的選擇。它的缺陷是明顯的,因為藏于識家,對于一個收藏者來說,意味著其藏品的徹底分散化。藏品很難顯示出在原藏者那里的意義與價值。
宋老就是這樣處理藏品的。宋老跟我是同行,都是吃文飯的,就輩分論,他應該算是我的長輩了。他的收藏很精,好藏書,沒有雜項,但就藏書來說,他也不是什么書都藏。年輕的時候,喜歡讀《紅樓夢》,一輩子下來,但凡與《紅樓夢》有關的書都在其收藏之列。就《紅樓夢》版本,從線裝到平裝,應有盡有。宋老藏《紅樓夢》,最早不是為了收藏,一開始他也想研究這部書。可能是受當年《紅樓夢》熱的影響,宋老如是說。退休之前,工作忙,沒時間,退休后,宋老才開始研究,他說他的研究,不是為發表的那種,而純粹是出于自己的愛好,用現在的話說,就是玩兒。有時候一下打開好幾個不同版本的《紅樓夢》,看上一個下午,或是一個晚上,記下幾條心得,“那才叫一個享受。”老人說這話的時候,手里還撫摸著一套舊版《紅樓夢》,就像撫摸著自己的孩子似的。老人表情上的那種幸福感,我還真是一時半會兒找不出個詞來形容。
可是當我要寫這篇文字,再去見老人的時候,我驚訝地發現,老人的藏書好像一下子蒸發了似的。我驚奇地問老人,書哪兒去啦?老人和藹地述說著書的歸宿——其中一小部分贈送給了老人的侄子。老人侄子也喜歡藏書,但不專藏《紅樓夢》,老人就把一些舊版給了他,算是為侄子增添一些版本之藏。其余的分別轉讓給了一些《紅樓夢》的收藏者與愛好者。我問老人,“你的藏書,也算是一筆不小的財富了,干嗎不留給兒孫呢?”老人笑笑,是那種很無奈的笑。老人告訴我說,當年為了讓兒子好找工作,又不容易犯錯誤,說什么也不讓他學文科,后來孫子也學的是工科。看著這一大堆書,兒孫都說沒用。“留著吧,留到最后,也得讓他們賣了廢紙。不如送給愛書人。”他老人家說古人也有這種說法,算是藏品的真正歸宿。
那么藏品的真正歸宿,應該是從藏家到藏家,但現實中,這樣的理想,卻總要通過市場來完成。結果就出現了藏品從藏家出來,在市場里面轉來轉去,其中的一部分變成了保值增值的投資項目,繼而失去了藏的價值。但是像宋老這樣的人,仍然堅守著原本意義上的收藏理念,保護著藏品通往其應有歸宿的途徑。從個人理財角度上說,宋老家很可能的確損失了一筆可進賬的錢財,但同時他也獲得了一種傳承收藏文化的價值。
可以說,沒有那些個不懂收藏的晚輩,也許就不會有古玩商販的高回報收益,沒有懂得收藏價值的藏家,也就不會有源遠流長的收藏歷史。
編輯/王文娜 wangwenna@yeah.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