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香港是擁有最多入圍全球頂級酒店的城市之一,如文華大酒店、半島酒店……近年,筆者沒有再查過排行榜,不知淺水灣大酒店是否還在榜。不過,無論如何,在我的心目中,淺水灣大酒店永遠是榮居榜首。
飲食文化在個人身上的反映,看似是無意識的,其實絕對摻雜著很私人的情結,是早在童年時代就已形成的心態,是一種根植在血液里的無意識反應。
人說內行品美食,外行吃環境。我是絕對吃環境的,不僅僅因為我是吃的外行,更因為我難免文人的致命弱點——太感性。我總覺得,“吃”不僅是滿足我們胃的需求,更是滿足由味蕾引起的一連串化學反應的奇妙感覺,不僅在感官更在感覺。
我心頭至愛的餐廳,始終是香港淺水灣大酒店。居港期間,時不時就會約幾位好友去那里喝下午茶?;厣虾:螅看稳ハ愀?,我和先生第一要去的肯定是淺水灣大酒店。
說起來,我與她還真有緣。1949年我們全家南下香港時的頭幾個月,因為舉目無親,上無片瓦,就住在淺水灣大酒店。當時我還不到3歲,但還依稀記得每天晚上各客房都是陣陣麻將聲,爸媽抱著我一個勁兒叫我叫人,什么“張家姆媽、李家伯伯”,似乎酒店的每個客人都互相認識。后來長大了,聽媽媽說,當時上海人“逃難”到香港,很多住在淺水灣大酒店。哇,連逃難都住五星級酒店,這可真“海派”。其實是因為當時香港的酒店業遠沒有上海發達,上海人知道的上層次的就只有一個半島酒店和一個淺水灣大酒店,其他香港本地人辦的旅店,上海人是住不慣的。再則,當時上海人認為這場戰事也如北伐之類的內戰一樣,兩三個月后就會平息,就可以回上海了。沒料到,住了快一年,還一點沒有可以回去的征兆,這才紛紛搬出淺水灣大酒店,另覓安身之處,這是后話了。
可能也正因為如此,我們全家對淺水灣大酒店都情有獨鐘。后來我們搬去港島摩星嶺安定下來,但祖父和爸爸仍舊每天早晨駕車去淺水灣游泳,因為相距不遠,過不久,祖父母也常帶我們去那邊喝下午茶。那時的淺水灣大酒店沒有現今的高層建筑,那柚木地板和木質百葉窗還有小小的螺旋形柚木樓梯,與上海老家十分相似,或許這就是大人們為什么那樣喜歡淺水灣大酒店的原因吧。
事實上,現今的淺水灣大酒店是重新翻造的,只不過樣式和內里的陳設還保留著舊時的樣子。
1980年代,我首次去港探親,帶著幾乎朝圣的心情重訪了這間大酒店!酒店的扒房設在原來的室內陽臺里,由木質的落地玻璃窗通向內廳。寶瓶形的石欄桿外,綠樹成蔭,樹叢中不時閃爍著藍寶石般的海面。天花板上1930年代的吊扇象征性地緩緩轉動,這間扒房狹狹長長的,餐位不多,正是一家高品位餐廳的象征。
1980年代至今,這家酒店的香檳已從幾十元漲到近200元一杯,但我仍堅持每次去港都要去坐坐,尤其是讀了張愛玲的《傾城之戀》:“……沿著碎石小徑走去,走上極寬的石階,到了花木蕭索的高臺……”我總是在遐想,白流蘇和范柳原是不是也曾在這個座位上打情罵俏過?那細碎的小徑上,曾經印滿他們的足跡……從此淺水灣大酒店更成了我一份情懷。
總覺得一家好的酒店,菜肴、服務和設施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她能成全客人的一份夢想——人一生能有多少宿夢可圓?這也是一種福份。而淺水灣大酒店,就是可以一圓宿夢的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