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香港書展以“從香港閱讀世界——讀通世情 書出智能”為主題,繼2009年和2010年分別推出劉以鬯、西西兩位年度作家以后,今年登臺亮相的是也斯(梁秉鈞)。年度作家是書展最亮的明星,廳堂里懸掛大幅照片、文藝廊集中介紹其人其作、會議室高頻安排相關講座——開幕式當天,主辦方舉行招待酒會,多位作家、出版人、文化界知名人士應邀助興,見證財政司司長向也斯頒發獎杯,褒獎他對香港文化的貢獻。一時之選,桂冠詩人,用中西方的美譽來概括,皆不為過。
吳兆朋教授主持的也斯詩歌討論閱讀會的演講嘉賓有德國的顧彬教授、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副總編輯林沛理,十八位朗讀者來自法國、瑞典、日本和香港等地。顧彬率先發言,對比上海、北京的創作,否認了香港文化沙漠說,贊許也斯向中國傳統和西方后現代學習,真實寫作,以寫作充實全部人生并盡享其樂趣,創建出新的語言和模式。下半場,他又朗讀了也斯的兩首詩。后來讀到斯洛伐克漢學家馬里安高利克的文章,原來顧彬翻譯最多的三位中國詩人,分別是楊煉、北島和梁秉鈞。也斯1998年下半年受邀柏林寫作計劃,顧彬翻譯了他的《蔬菜的政治》和《花鳥志異》。兩部德譯本分別改名為《農作物的政治》和《奇異花鳥的故事》。散場后,顧彬獨自來到門外書桌前駐足翻看,十幾種也斯作品的外文版在銷售,他掏錢又買了兩本。果真是發自內心的喜愛,桴鼓相應。
接下來兩場對話,無論是與作家,還是和攝影家、設計師,不管也斯本人是否到場,讀者都切身體會到年度作家的魅力所在。與也斯合作攝影展、書封及插圖、詩舞表演、裝置藝術等,不同行當藝術家場內外鼓噪鳴鑼,好不熱鬧。書展推廣冊用五個層面的對話來歸納也斯人文對話之精采和博大,與香港,與世界傳統,與藝術家,與生活,與城市、人物,各路組合拳練得生龍活虎,怪不得20多年前他就被稱為“對話王”呢。也斯深諳文學生命力之深表現力之廣,重讀重寫改編,他放膽下筆,自在從容。由《聊齋》《詩經》改寫出現代詩,從《牡丹亭》改成新派粵劇,把張愛玲小說改成話劇《香片》,而后又把《西游記》改成現代背景小說《大話西游》。更不用說不同媒介間互相溝通,反串角色顛倒主客,分享彼此創作樂趣那一份逍遙了。“香港一向有作品而少批評,有歷史而少整理,有創新而缺乏傳媒更多的推廣和普及。”也斯比較張愛玲在兩岸三地的接受,如是分析香港讀者一直熟悉張愛玲作品,沒有神化亦沒有過貶的原因,看來自由寬容的城市精神同樣刺激藝術的諸多可能。也斯不信奉硬套的模式,不去制造神話,更不為樹立自己而砸碎、反叛什么偶像。美國批評家哈羅德·布魯姆為他編選評介的大型詩歌選本《最佳英語詩歌:上迄喬叟,下經弗羅斯特》(哈珀·柯林斯出版社2004年版)所撰長篇導言的最后,如此點題:“偉大的工作是幫助我們成為自己的自由藝術家。”他接著如此結束全文,“讀詩的藝術是真正的擴展意識的訓練,也許是用來達到這個目標的健全的中最可靠的。”也斯正是遵循同樣路徑。有人問他如何成為一名作家時,他的回答直截了當——“先做一個好讀者”。
黃子平在自己的30年文集中有3篇文章題目有香港兩個字,每篇都提到了也斯和他的觀點。從也斯的大哉問“香港的故事,為什么難說?”到香港文學“喪失記憶”的概括,香港文學史起點源頭的“不純粹”性,更是被也斯捉個正著。從香港開始寫作,書寫香港故事,整理香港書寫,報人、師者、作家,域外文學,異國交流,也斯的經歷、履痕、故事,融匯在香港文學的血脈氣息中。理想與現實的沖突,耐心和定力的考驗,五味雜陳的澹定,顧彬說他是為數不多的“擁有真正現代世界觀的中國詩人”,也斯首先要感謝的是香港這片土地。20世紀60年代開始介紹法國新小說,70年代關注馬爾克斯,80年代赴美獲得比較文學博士,歐美一路走來,也斯反復進出香港,愛之切,悟之深,豈是常人可比擬?
學者和翻譯家的底色是成就也斯五彩斑斕創作的基調。也斯30年授課生涯,從中大到嶺南,由創作至翻譯,很多譯作是他和學生合作,或者與外文譯者切磋而成。現代漢語詩歌的成熟,正是一批批先行者創作和翻譯并駕驅馳的結果。愛荷華大學教授、詩人克里斯拉弗·梅里爾在“翻譯工作談”上強調,“好的譯本必須經得起大聲朗讀,在朗讀中我們才能感覺到它是否符合當代詩的語感。”潛在的內心動作,特殊的情緒效果,獨到的弦外之音,還有很多很多。當也斯再憶起蘭桂坊酒吧里與丹麥詩人的月誦,巴塞爾文學館、柏林“文學之家”的朗誦,杜塞爾多夫孔子學院的念詩,甚至香港圖書館的當眾閱讀,恐怕都不會有2012年香港書展這場多元交響獨角戲那么一唱三嘆,景從云集了吧。
集中有效地推介重點作家,是提升書展影響力和覆蓋半徑的制勝法寶。面面俱到反而會影響“領頭羊”的召喚作用。作家只有置身在國際坐標系下,文學的世界傳播才成為可能,對外影響才可能形成實力。香港文壇的自由和多元,提供了如此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