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句真話有多難（下）

五、交易

林家旺從小旅館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可林家旺的心里卻是亮堂堂的——過了今晚，他和父親就再也不用心驚膽戰地過日子了。

林家旺爬上斷崖頂的時候，已經是夜里十一點多了。從斷崖頂朝下望，工地上燈火通明。只見幾輛卡車一字排開，不斷將大大小小的石塊兒卸在基坑附近，幾輛鏟車依次將石塊兒鏟進基坑。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林家旺小心翼翼地掏出微型攝像機，對著施工現場拍了起來。

林家旺正拍得起勁兒，突然，工地上亂了起來，所有的燈光全熄滅了，緊接著，幾束強光手電的光柱直朝斷崖頂上射來。林家旺大吃一驚，連忙把微型攝像機塞進懷里，順著原路跑下斷崖，沿著荊棘叢生的山路一路狂奔。也不知道跑了多遠，回頭看看，斷崖頂上有十幾支強光手電在晃來晃去。林家旺暗暗慶幸——自己要是跑得稍慢一點兒，估計就被人堵在斷崖上了。

天亮的時候，林家旺趕到了小旅館，父親住的那間房門開著，里面卻沒有父親的影子，只有一個服務員在打掃衛生。林家旺忙問父親去哪兒了，服務員告訴他，今天凌晨四點多鐘，有幾個工人來接林家旺的父親，他們匆匆忙忙結了賬就走了，臨走的時候還留下了一個電話號碼。說完，服務員掏出一張紙條遞給了林家旺。

林家旺一看，原來是老包的號碼。他想掏手機給老包打電話，這才發現手機不見了！他一下明白了，肯定是自己在跑的時候把手機跑丟了，老包他們撿到了手機，這才會想方設法將父親弄走。

林家旺懊惱不已，他出了小旅館，打了一輛車，直奔靜松日報社。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找韓謹商量對策了。

到了靜松日報社，林家旺請門衛通知一下韓謹，說有個叫林家旺的人找她。沒想到門衛一口回絕了他——報社里是有個叫韓謹的記者，不過，早在半年前就出國留學走了，現在要找她，只能去加拿大！

林家旺的腦袋“嗡”的一下就大了——父親被老包帶走了，韓謹的身份又是假的，這該怎么辦？

林家旺決定先給老包打個電話。他找到一個公用電話亭，撥通了老包的號碼。老包很快就接了電話，他告訴林家旺：老林就在他手里，只要林家旺肯交出證據，他不但放了老林，還愿意付給他們倆雙倍的工錢做封口費。

林家旺哼了一聲：“如果我不交呢？”

老包冷笑了一聲，說：“不交，我可以明白地告訴你，我不會讓你們爺倆活著走出靜松縣！林家旺，我承認，一開始我太小瞧你了，沒想到你這么一條小魚兒能翻出這么大的風浪。不過，你也應該清楚，我老包要是沒點兒手眼通天的道行，不可能包下這幾億元的工程！這么點兒風浪，還不至于讓我翻了船！”

林家旺不服氣地問：“你不怕我把這件事兒捅出去？我告訴你，我有個朋友，她可是記者，正在調查你呢！”

老包一點兒也不害怕：“你說的是韓謹吧？你這個傻小子，被她利用了還拿她當個神敬著，我告訴你吧，她是個假記者，我和她的老板是死對頭，不過昨天我們已經和好了。而且，昨天要不是她的老板告訴我，我還真沒把你們爺倆請假和偷拍這兩件事聯系起來。現在誰也幫不了你了！”

林家旺“啪”的一下把電話掛斷了。他思忖了一會兒，掏出韓謹的名片，一個電話撥了過去。韓謹很快就接了，聽林家旺說他已經拿到證據了，韓謹大喜過望，她讓林家旺到附近的一家咖啡館等她。

在咖啡館一間小包廂里，林家旺終于等來了韓謹。一見面，韓謹就給了林家旺一個熱烈的擁抱，然后伸出手來，向林家旺要證據。林家旺輕輕一笑，說：“我幫了你這么大的忙，到現在連飯都沒有吃，你至少應該請我吃塊牛排，喝杯咖啡吧？”

“那是那是，瞧我急的，差點兒把這事兒給忘了。”韓謹笑得有些不自然。她喊來服務生，點了餐，付了賬。林家旺不急不忙，和韓謹聊起上大學的事來。這一聊，林家旺心里更清楚了：韓謹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師姐，因為她連學校的大門朝哪邊兒開都不清楚。

韓謹急得火上眉毛，林家旺卻穩坐釣魚臺，他吃完牛排，喝了一口咖啡，慢吞吞地說出了一句讓韓謹大跌眼鏡的話：“你到底是不是韓謹？我現在已經知道你這個師姐是假的，你這個記者身份也是假的，你能不能跟我說句真話，你到底是誰？究竟想干什么？”

韓謹的臉色微微一變，然后嘆了口氣，說：“看來，你已經知道了，那我也就不用再瞞你了。我的真名叫何思怡，是一家建筑公司的文員。前一段時間，我的老板和老包競爭一個標段的筑路工程，為了打敗老包，我的老板許下重金，讓我去偷拍老包違規施工的錄像。沒想到，老包那里戒備森嚴，為了拿到獎金，我只好給你設了一個局，那個和我打架的小伙子是我雇的，醫院是我提前買通的。但沒想到的是，昨天半夜我的老板突然通知我不用錄像了，因為他和老包已經達成了協議，工程由我們老板承包，然后再轉給老包。這樣，他們也不用再爭個魚死網破，而且都能獲得巨額利潤。”

“那你還要錄像有什么用？”林家旺問，“你老板和老包都已經由對手變成朋友了，這錄像還有什么價值？”

“當然有價值！”何思怡咬牙切齒地說，“為了弄到錄像，我費盡了心思，可我們老板卻在我即將成功的時候反悔了，獎金的事他連提也不提了。如果我拿到錄像，至少我還能從老包那里敲上一筆。小兄弟，我不會虧待你的，到時候咱們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

林家旺笑了，過了一會兒，他問何思怡：“你一定要對我說實話，這份錄像對你真的這么重要？”

何思怡點了點頭，朝林家旺伸出手來。林家旺站起身，從窗簾后面拿出微型攝像機，朝何思怡晃了晃，說：“我也實話告訴你，這錄像對我也很重要，包括剛剛錄下的你所說的一切！”說完，轉身走了出去，身后傳來何思怡歇斯底里的喊聲：“林家旺，你這個混蛋……”

六、拯救

林家旺快步走出咖啡廳，找到一個公用電話亭，撥通了老包的號碼。

電話里，老包陰陽怪氣地問：“想通了嗎，我的大學生？”

林家旺說：“我想和我父親說話。”

“那不行，”老包說，“你父親現在被綁得像個粽子，就在三號基坑旁鏟車的鏟斗上，我限你兩個小時之內把錄像送回來，不要耍花招，來晚了，只要鏟斗向下一翻，你父親可就見閻王去了！”說完，老包就把電話掛了。

一層細密的汗珠從林家旺的頭上滲了出來。他知道，老包的話不可信，把錄像交出去，自己和父親也會遭到毒手；可是不交，父親肯定會像老包說的那樣“見閻王去了”。

一想到“見閻王”三個字，林家旺腦袋里突然靈光一閃，對了，眼下，只有“閻王”能幫自己了。

老包的工地上，一派緊張氣氛，老包帶著幾個親信，正等在工地門口，工地的角落里還埋伏著十幾個混混兒。突然，遠處開來一輛面包車，老包揮揮手，讓大家做好準備。

面包車近了，老包帶人迎了上去，副駕駛的車門一開，從車上跳下來一個人，老包一看就傻了：正是總工程師顏闖。這時候他來干什么？顏闖一看這陣勢就急了：“老包，你還想干不想干了？工期這么緊，任務這么重，領導們都親自來工地督察進度了，你還帶著一幫子人在這兒曬太陽！”

一聽領導來視察，老包趕緊掏出煙卷，點頭哈腰地遞給顏闖。顏闖擺了擺手，指了指后面的車廂，小聲說：“給我敬煙管個屁用？決定你生死的人都在里面坐著呢！”

老包連連點頭，低頭準備上車，剛一進車門，他就“媽呀”叫了一聲，原來，車輛里坐的全是鐵路警察，他剛想跑，被門口的兩個警察一把鎖住腕子，摁在了地上。

這時，顏闖已經跳上了車，一揮手，說：“開車，快，去三號基坑！”

車廂里，老包掙扎著抬起頭，只見林家旺從后排站了起來，老包惡狠狠地說：“林家旺，算你狠，我老包終日打雁，反被雁啄了眼，居然被你騙了。”

林家旺哼了一聲，說：“老包，騙人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我爸爸從小就告訴我不能騙人，可我來到工地的這些日子，聽到了太多的謊話。我父親騙我，是為了保護我，何思怡騙我，是為了利用我，這些都是小騙，而你則是大騙，你騙施工資質，騙工程監理、騙工程款、騙工人違規施工……我就納悶了，在你嘴里，還有沒有實話，聽你說句真話怎么這么難？”

老包不說話了，前排的顏總工程師笑了。他回過頭來，說：“小伙子，你說得對！只有說真話變得不再難了，老百姓才能放心地把工程交給我們！我記得你是學土木工程的吧，畢業以后到我們這兒來工作吧，我就喜歡說真話的人！”

林家旺點了點頭，來到顏總身后，抻長脖子朝前面看著。三號基坑越來越近了，在高高的鏟斗上，父親的身影正變得越來越清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