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鐘事件

五分鐘的時間轉瞬即逝，可就在這彈指之間，發生了一件改變人生命運的事……

一、病號猝死

安雪是醫學院護理系的大四學生，經過三年多的刻苦學習，她成了系里百里挑一的高材生。長河醫院到學校挑實習生，第一個選中的就是她。

長河醫院是嘉寧市最好的醫院，安雪知道這樣的實習機會很難得。兩年前，她媽媽出了車禍，雙腿殘疾，沒過多久，她爸爸就帶著賠償款離家出走了，只給娘倆留下了一個小屋。如果實習結束后安雪能留在長河醫院，那母女倆的生活就不用愁了。所以在醫院VIP病房實習時，安雪一直任勞任怨，四個月下來，VIP病房的大夫、護士都夸獎安雪懂事、好學。

最近，安雪負責的八號病房住進來一個姓梁的老太，是個八十七歲高齡的老教授。秦院長神神秘秘地告訴大家，梁老太是市委書記任強的母親，任書記因公去了美國，一時趕不回來，大家一定要小心護理。

梁老太是因為腦溢血住院的，剛入院時，老人不斷嘔吐，脾氣也很暴躁，甚至趕走了來看望她的家人。安雪慢聲細語地安慰老太太，仔仔細細地擦洗她身上的嘔吐物，給她端茶喂飯，梳頭按摩。時間長了，梁老太對安雪特別依賴，只要有安雪在，她就非常配合治療，安雪一下班，她就顯得有些煩躁。安雪看梁老太這么喜歡自己，也就盡量多陪陪她。

這天安雪上夜班，第二天早上，她走進病房，見梁老太正擺弄手機，她笑著問：“梁老太，早上好，您要給誰打電話啊？”

梁老太一笑，說：“我發短信呢。唉！人老了，手指頭不利索了，寫條短信都這么費勁。”

安雪笑著說：“梁老太，要不我幫您發？我打字可快了！”

梁老太搖了搖頭：“算了，我已經發出去了。小雪，來，陪奶奶說會兒話。”

安雪坐下來，和梁老太家長里短地聊了起來。指針慢慢指向了七點五十五分，快到安雪下班時間了。這時，病房的門忽地被人推開，只見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走了進來。他先喊了聲“姥姥”，然后對安雪說：“你先出去一下。”

這個人叫吳天龍，是梁老太的外孫，年紀不大，可派頭不小。梁老太似乎很煩這個外孫，剛住院時，就曾把他趕出去過。后來吳天龍來看過梁老太幾次，梁老太總是不理他。現在吳天龍讓安雪出去，安雪自然不放心，她低頭看了看表，說：“對不起，現在還不到下班的時間，按照醫院VIP病房的管理辦法，我必須和下一個護士交接完了才能離開。”

吳天龍臉色一沉，說：“你煩不煩？我有要緊的話要跟姥姥說，你一個外人在旁邊聽算怎么回事兒？你現在就下班吧，秦院長要問，你就說是我吳天龍批準的，看他敢說半個不字！”安雪一臉為難地站在那里，還是沒挪半步。

梁老太沖安雪揮了揮手，說：“小雪，提前回家多照顧你媽媽一會兒，我也正想和他說幾句話呢。你放心，沒事兒。”

安雪依然站在原地沒動。吳天龍急了，他拉開門，把安雪推了出去，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說：“你這個小姑娘，讓你走，你還不走，怎么這么死心眼兒啊？”說完，從里面把門鎖上了。

這下，安雪沒有辦法，只好回到了護士站，時針已經指向了八點，接班的護士來了。安雪脫掉護士服，準備下班，不料就在這時，墻上的呼叫器突然急促地響了起來，安雪一驚，抬頭看去，正是八病室，她一把抓起話筒，里面傳來了吳天龍慌張的聲音：“大夫！趕緊叫大夫！我姥姥不行了！”

安雪幾步沖到了醫辦室，通知了值班的張醫生。大家急匆匆地朝八病室跑去，一進病房，只見梁老太已經歪著頭側躺在了病床上。張醫生一檢查，病人的呼吸心跳都沒了，瞳孔已經放大，他立即安排急救。

搶救進行了半個多小時，最后，張醫生直起腰，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朝著病房里焦急等待的病人家屬搖了搖頭，病房里頓時哭聲一片。張醫生揮揮手，讓護士們撤掉搶救設備，離開病房。

這時，吳天龍跨出一步，堵在了病房門口，指著病房里的大夫、護士喊道：“不能撤，繼續救！救不活我姥姥，你們誰也別想離開這間病房。”

局面頓時僵了下來，這時，秦院長急匆匆地趕了過來，他從外面擠進病房，沖著吳天龍哈了哈腰，說：“吳總，您先松開手，有什么事咱們好商量！”

吳天龍哼了一聲：“人都讓你們治死了，還商量個屁！秦胖子，今天這事，你必須得給我個交代，不然，咱們沒完！”

被人當眾稱作“秦胖子”，秦院長竟一點兒也不惱，他指了指梁老太，說：“吳總，老太太走了，您心情不好可以理解，但繼續搶救已經沒意義了，趕緊安排后事吧，你不想等任書記回來的時候，家里連靈堂還沒布置好吧？”

聽了秦院長的話，吳天龍的手松開了，他撲通一聲跪在了病床邊，呼天搶地般哭了起來：“姥姥啊，我剛接了舅舅的電話，他說明天晚上就回來了，你怎么就不能多等一會兒，叫我怎么跟舅舅交代啊……”

吳天龍干嚎一陣后，站起身來，伸手攔住了安雪，問：“你是負責照顧我姥姥的護士？”

安雪點了點頭，吳天龍臉一黑：“護士為什么穿便裝來搶救病人？”

安雪臉囁嚅著說：“我……下班了，聽說梁老太出事了，我回來協助……”

吳天龍哼了一聲：“下班？沒到點兒你就下班？你至少提前了五分鐘，對不對？”

安雪愣了愣，抬頭看著吳天龍：“是你……是你……”

吳天龍指著安雪，嚷道：“我什么我？你擅離職守，造成病人無人看管，如果剛才我姥姥發病的時候你在身邊，說不定我姥姥還有救……”

安雪一下呆住了，這時，幾個家屬也圍了上來。一看形勢不妙，秦院長擋在了安雪身前：“大家別激動，有話好好說，好好說。安雪，你先回去。”

安雪一臉委屈地朝外走去。出門的時候，她好像聽見吳天龍在后面冷笑了兩聲，她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吳天龍正用陰冷的眼神盯著她，這眼神，讓她不寒而栗。

二、責任問題

安雪又氣又怕地回到護士站，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聽她說了事情的經過后，大家也都為她感到憤憤不平。張醫生過來勸她不要太在意，就算病人家屬死攪蠻纏也沒關系，醫院還有監控錄像，到時候打開一看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安雪回到家時已經快中午了，媽媽已經做好了飯。安雪把媽媽攙到了床上，放好小飯桌，趕緊盛飯，可不爭氣的眼淚還是落了下來。

等安雪把飯盛好，媽媽關切地問：“小雪，在醫院受委屈了？”安雪勉強笑了笑，說：“媽，沒事兒，今天外面風挺大的，眼睛有點兒不好受。”

媽媽搖搖頭說：“小雪，母女連心，你別瞞著媽媽了。”

小雪一頭扎在媽媽懷里哭了起來，邊哭邊斷斷續續把事情經過講了一遍。

媽媽聽了，嘆了口氣，說：“小雪，媽相信你，媽還聽說任強書記是個好人，他不會偏聽偏信的。”

安雪還是不放心：“吳天龍是他的親外甥啊，難道他連親外甥的話都不信？”猶豫了一會兒，又說：“媽，要不咱們搬走吧？搬得越遠越好，讓他們永遠找不到咱！”

媽媽的臉色一下變得嚴肅起來：“小雪，你這是什么話？要是你沒錯，咱們為什么要逃？你一逃，就等于承認自己有過錯。今天下午，你就去醫院把七點五十到八點十分的監控錄像拷下來，以防萬一。”

安雪點了點頭，擦干了眼淚，和媽媽一起吃飯。剛吃了兩口，她的手機響了起來，是秦院長打來的，讓她馬上到院長辦公室去一趟。安雪放下飯碗，趕緊朝醫院趕去。

到了院長辦公室，安雪發現里面除了秦院長和幾個副院長外，還有VIP病區的主治醫生和護士長，人還真不少。

安雪進了門，秦院長示意讓她站在屋子中間，然后清了清嗓子告訴她，經過院領導班子商議，最終決定：八病室的梁老太太意外死亡，是由于安雪擅離職守五分鐘引起的。為了平息患者家屬的憤怒，也為了減輕給醫院帶來的負面影響，醫院決定參照醫療事故進行內部處理。鑒于安雪在醫院表現一向不錯，醫院決定只給她停止實習的處分，對患者家屬的賠償全部由醫院承擔。最后，秦院長強調：這已經對安雪格外照顧了，只要她在處理意見上簽個字，這件事就算了結了。

安雪拿起處理意見，仔仔細細看了幾遍，驚住了，里面的事情經過，完全是吳天龍說的意思，為什么？

到了這個時候，安雪反倒冷靜下來，她揚了揚手里的那張紙，說：“這上面說的不是真的，是吳天龍把我從病房里推出來的，不信，我們可以去看監控錄像。”

秦院長不耐煩地說：“今天上午，我第一時間就去調監控錄像，可偏偏八病室門外的攝像頭壞了，什么也沒留下！安雪，醫院這是在保護你，死的是市委書記的母親，市委書記的外甥還守在醫院討說法，讓你停止實習，是為了應付死者家屬。我跟他們談好了，只要你簽了字，醫院賠他們幾個錢，也就算了。”

安雪拿著那張紙，對大家說：“各位老師，事情經過你們是看到的啊！替我說句話啊！”

見大家都低著頭不說話，安雪失望地來到秦院長跟前，把那張紙拍在秦院長的辦公桌上，說：“秦院長，今天就算天底下的人都說我錯了，我也絕不在這張紙上簽字！我不能讓這五分鐘毀了我一輩子！”說完，轉身走出了院長辦公室。

秦院長見狀，鼻子都氣歪了，他揮揮手，讓大家散了。等辦公室里沒人了，他拿起手機撥了一個號碼，電話通了，秦院長低聲下氣地說：“吳總，事情辦得不順利，那個小丫頭不肯簽字，當著那么多人，我也不好硬逼她啊……”

三、交換簽字

從院長辦公室出來，安雪直接去了監控室，負責監控的林梅告訴她：秦院長早上已經來過監控室了，八病室門口的攝像頭的確壞了，而且，今天上午出事之后，秦院長已經把電腦里所有的錄像都拷走了，現在電腦里啥也沒有了。

安雪失望地離開了監控室，剛走幾步，林梅從后面追了上來，拍了拍安雪的肩膀，輕聲說道：“小雪，你別這么瞎折騰了，我在醫院十幾年了，對醫院里的事比你清楚，就是正式的醫生護士，也翻不出秦院長的手掌心，更何況你一個實習護士？我看你還是把字簽了吧。”

安雪搖了搖頭，說：“簽字？讓我承認醫療事故是我造成的？林梅姐，你怎么也幫著秦院長說話？”

林梅把安雪拉進了監控室，鎖好房門，對安雪說：“姐跟你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你一個小姑娘家，不但要上班，還要照顧癱瘓的娘，太不容易了！人心都是肉長的，姐打心眼兒里佩服你。今天這件事，姐讓你簽字，絕不是害你，是想幫你啊！”

安雪愣了：“幫我？”

林梅神秘地笑了笑：“小雪，醫院里的事，你懂得太少了。秦院長之所以要承認醫療事故，那是因為市委書記的娘死在了咱們醫院，他必須給人家一個交代。說老太太自然死亡？前兩天，老太太還能看書寫字發短信呢，怎么說沒就沒了？你不簽字，秦院長根本就交代不過去。你可以以此為籌碼，去找秦院長談，用你的簽字換你將來的工作。要知道，一個護士想進長河醫院談何容易，想都別想！而你獲得一份穩定的工作，只需簽個字，多好的事兒！”

安雪還是搖頭，林梅著急道：“小雪，姐可全是為了你好，都這時候了，你不拼一把，就什么機會也沒有了！”

安雪一頭霧水地離開了監控室，她想回VIP病區再求求醫生護士們，讓他們給自己做個證明。可她一出監控室，就發現有兩個保安一直跟著她，VIP病區的醫生護士一看到她，馬上就躲了起來。

見誰也不敢搭理自己，安雪泄氣了，她在候診大廳坐了下來，看著身邊來來往往的人群，腦子里一下變得空蕩蕩的。人證？誰也不肯站出來替她說句公道話。物證？早被秦院長弄走了，現在還有什么能證明自己清白呢？

正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安雪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是鄰居打來的，讓她趕緊回家，家里出事了！

安雪立馬打的趕到家里。進了院門，安雪頓時驚呆了：只見屋子的玻璃全被打碎了，地上扔著不少爛磚頭，安雪叫了一聲媽媽，沖進屋里，屋里到處是玻璃碴，媽媽正坐在輪椅上，吃力地打掃著。

從鄰居那里，安雪聽到了事情的經過。下午，有一輛沒牌照的面包車來到了院子門口，從上面下來三個小痞子，進了院子，二話不說，就把安雪家的玻璃全砸了。砸完以后，他們在窗臺上壓上了一張百元鈔票，高聲嚷著說這是賠玻璃的錢，讓安雪把玻璃裝好了，等他們再來砸。

安雪覺得這肯定是吳天龍派人干的，她把屋子收拾干凈，又找人安上了玻璃，這才張羅著做飯。吃飯的時候，安雪看著媽媽，覺得媽媽的頭發似乎更白了，一股愧疚感涌上心頭：“媽，是我不好，你身體這樣，我還讓您跟著擔驚受怕……”

媽媽笑了：“傻孩子，媽這條命，是從車轱轆底下逃出來的，媽還有什么好怕的？媽就是擔心你啊，你這么小的年紀，卻要面對這么多事情……”

看著媽媽擔心的樣子，安雪的腦海里突然想起了林梅的那句話：“你不簽字，秦院長根本就交代不過去，你可以以此為籌碼……”

第二天早上，安雪又接到了秦院長的電話，問她考慮得怎么樣了。安雪告訴秦院長，自己想通了，這個字她可以簽，不過，醫院必須答應她一個條件：就是讓她繼續在醫院實習，并且實習期滿后要把她留下來。

秦院長聽了，鼻子哼了一聲，說：“你膽子不小，還敢來討價還價，你也不想想，你有什么籌碼來跟我講條件？”

安雪一點兒也不害怕，她告訴秦院長，自己沒有籌碼，但可以帶著母親離開這里，讓這起“醫療事故”永遠簽不了字！

電話那邊，秦院長干笑了兩聲，說：“安雪，算你聰明！人世間的生存法則很簡單，就是要追求自己最大的利益！你堅持不簽字，不就是為了這份工作嗎？說心里話，你是個難得的護理人才，我不愿放棄培養你。我答應你的要求，你可以繼續留在醫院里，等你一畢業，我親自給你辦調入手續！你過來簽字吧！”

很快，安雪來到了院長辦公室，秦院長把那張處理意見拿了出來，放在了安雪面前。

安雪看都沒看，也從兜里掏出一張紙，放在秦院長面前。秦院長拿起來一看，是一張承諾書，上面寫著允許安雪繼續留在醫院實習，并且在實習結束后正式留用安雪。安雪指了指那張承諾書，說：“您先簽字，我隨后就簽！”

秦院長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他盯著那張承諾書看了好一會兒，才簽上自己的名字。安雪把承諾書收好，在處理意見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秦院長舒了一口氣，說：“安雪，要不你暫時先在家休養一段時間，等這件事平息了，再回來上班？”

安雪搖了搖頭，說：“不，我是瞞著我媽簽字的，回去休息，我媽會氣壞的。讓我去監控室吧，那地方安靜，不容易被患者家屬發現。另外，有我在，相信再也不會出現監控失靈了。”

秦院長沉吟了一會兒，點了點頭，說：“好吧，我給你安排一下，你下午就去報到。”

安雪走出了院長辦公室，她心里很不平靜：一張處理意見書，一張承諾書，只不過是兩張紙而已，為什么總覺得那張處理意見有千斤重，而手里的承諾書卻輕飄飄的呢？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