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禍

江城啤酒節開幕了，第一項活動是喝啤酒大賽，比的是誰能在最短的時間里喝得最多，前三名每人免費喝啤酒一年。

主席臺上坐著的都是主辦方“興盛啤酒廠”的領導，主席臺下并排擺著八個一人多高的鐵架子，架子上放著直徑一米多的木制啤酒桶，桶前擺著桌子，桌子上是比賽用的大號啤酒杯，第一輪八位參賽選手各據一桌，運足了氣等待開賽鑼聲。

為了先聲奪人，前幾輪的選手都是酒廠職工，群眾自愿報名登記，排隊等待參賽。

第一個報名參賽的群眾選手是個中年男人，此人姓婁，酷愛喝酒，街坊鄰居人稱“酒簍”，酒量自不必說。只是酒簍日子過得緊巴巴，平日難得盡興，今天終有機會大顯身手，雄心勃勃要拿第一，又聽說今后每年都要比賽，如果每年都拿第一，那就是每年都有免費啤酒喝了!

第一輪賽過，勝者在三分鐘里只喝了三杯半，酒簍嗤之以鼻。第二輪開賽，勝者雖一氣喝下四杯，酒簍發現他超時了五秒，做主裁判的漂亮女人肯定是酒廠的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算過了關，群眾選手開始起哄。第三輪開始，選手還是酒廠職工。

酒簍急了，擠上前大叫：“你們偏袒本廠職工，不公平!”旁邊一個紅鼻子選手也叫道：“為啥還不讓群眾參賽?你們掛羊頭賣狗肉!”一群早等急了的群眾選手也一起喊著擠了上去。

保安過來維持秩序，把涌上來的人使勁往后推。保安越推人們越生氣，推搡中一個保安的胳膊肘撞破了紅鼻子的鼻子，紅鼻子伸手一抹，手上都是血，跳起來振臂一呼：“保安打人了，找他們酒廠頭頭評理去!”

人群隨著吼聲一擁而上，酒簍身不由己，被人群擠得緊貼在架著酒桶的鐵架子上。鐵架子吱吱嘎嘎地響起來，嚇得酒簍大叫：“別擠了!架子要塌啦!”

激動的人們哪里聽得見，鐵架子晃了幾晃，突然倒了，上面的酒桶重重砸在第二個酒桶上，轟隆一聲爆開。第二個酒桶又砸上了第三個，第三個又砸上了第四個，一個個架子依次倒塌，一桶桶啤酒接連爆裂，崩開的木片橫飛，濺起的啤酒開花，遍地泡沫翻滾泛濫，簡直就像山洪暴發。

人們驚叫著四散奔逃，一陣忙亂之后，才聽到有人在聲嘶力竭地呼救。幾個保安跑過去一看，原來是酒簍被倒塌的鐵架子壓住了腿，保安們慌忙抬起鐵架子，只見酒簍的左腿被砸斷了，斷骨戳破了皮肉露在外面，酒簍低頭一看，大叫一聲昏了過去……

酒簍醒來時已躺在了醫院里，左腿接了骨打了石膏。這時，興盛酒廠來了個姓陶的公關部長，酒簍眼前一亮：這不正是做主裁判的漂亮女人嗎!陶部長坐在病床前，親切地握著酒簍的手表示慰問，酒簍握著那只溫軟的小手，嗅著她身上飄來的一陣陣香氣，腿痛頓時輕了許多。

陶部長接著談起了事故處理，她說挑頭鬧事的紅鼻子該負全責，可眼下已逃得無影無蹤。因為大家畢竟都是來捧場的，酒廠愿意給予一定賠償。

酒簍一聽就火了，掀開被子大叫：“你看看我的腿!是你們安排不當比賽不公!本來就該賠償!”

陶部長趕緊替酒簍蓋好被子，輕輕拍著他的手說：“你別激動呀，酒廠出錢總要有個名目，不過是個說法兒，你圖的是實惠，我們盡量滿足你的要求不就結了嘛。”

看陶部長這么溫柔謙和，酒簍消了氣，一番討價還價之后簽署協議：興盛酒廠除了承擔全部治療費用和生活補貼外，再給一萬元撫慰金。

陶部長收起協議笑瞇瞇地告別，看她一副挺滿意的樣子，酒簍突然覺得吃了虧，趕緊叫住陶部長：“先別走!我的大獎咋辦?”

“你的大獎?”陶部長愣了一下又咯咯地笑起來，“行行，算你是冠軍，我們就管你一年的啤酒喝!”又點著酒簍的鼻子笑道：“咱們有言在先，你能喝多少都管夠，可不許喝到肚子外面去!”酒簍更覺得陶部長可親可愛，嘻嘻笑著連連答應。

一場灑禍煙消云散，陶部長放心地走了。

看陶部長還是挺滿意的樣子，酒簍又覺得自己吃了虧，正在琢磨是哪方面沒算計到，門一開又進來一個人，嬉皮笑臉地對酒簍點頭哈腰，定睛一看：竟是惹禍的紅鼻子!

酒簍瞪起眼喝道：“你還敢來?都是你他媽惹的禍!”紅鼻子笑嘻嘻地說：“你別腰里掖副牌——逮誰跟誰來呀，我一個人能推得倒酒桶嗎?是酒廠茅坑里扔炸彈——激起公憤(糞)了嘛!”

酒簍想想也有道理，氣呼呼地不說話了。紅鼻子罵了一陣酒廠，又打聽了酒廠的賠償辦法，聽到可以隨便喝啤酒眼睛就亮了，便建議酒簍只管多要啤酒，他可以幫忙把啤酒賣出去，每箱可以給酒簍二十元。

酒簍可不是傻子，立刻在心里算了賬：啤酒原價每箱四十元，紅鼻子賣一箱就凈賺一半兒，這哪里是幫忙，分明是要分一杯羹!酒簍冷笑：“謝謂你的好意，老子不賣，留著自己喝!”

紅鼻子討了個沒趣，訕訕地走了。

經過幾個月的休養.酒簍的斷腿愈合了，只是留下了殘疾，走起路來一瘸一拐，原先的活不能干了，往后靠啥吃飯呢?酒婁這時才明白自己被陶部長算計了，只拿區區一萬元就斷了酒廠的后患，也斷了自己今后的活路。

痛定思痛，酒簍想起了紅鼻子要替自己賣啤酒的事兒，登時受到了啟發，這正是一個生財之道呀!陶部長給的一萬元還沒有動，酒簍便拿來做了本錢，把臨街的房子改做小賣部，主營啤酒帶賣雜貨，一個月賣下來，凈賺了一千多元。

周末那天的生意格外好，酒簍正給一個顧客拿啤酒，柜臺前又有人叫道：“給我來箱啤酒!”酒簍抬頭一看傻了眼：來人正是陶部長!

酒簍慌了，他立刻想到是紅鼻子告發了自己，現在被人家抓住了小辮子，手拿著啤酒一臉尷尬。陶部長冷笑：“你挺會算計嘛，不是說好不能喝到肚子外面去嗎?你怎么拿我們的啤酒賣起錢來了!”酒簍惱羞成怒：“我再會算計也比不上你!賣你們的啤酒算個屁?我的腿殘疾了，還沒去找你們算賬呢!”

陶部長卻笑了起來：“別急呀，我逗你玩兒呢，知道啥叫因禍得福嗎?我今天就是給你送福氣來的。”她鄭重地告訴酒簍，興盛酒廠有意聘他當公關員，月薪三千，除了參加酒廠的促銷和大賽外，平時就幫助陶部長接待客戶。陶部長笑道：“怎么樣?這回你不覺得吃虧了吧?”

真是天上掉餡餅!酒簍大喜過望，瞪著眼張著嘴說不出話來，直到陶部長問他愿意不愿意時，才慌忙地連連點頭：“愿意愿意，不愿意是傻子!”陶部長笑了：“好吧，現在就跟我去談合同，只要能幫我贏了這場談判，你就是酒廠的公關員了!”

酒簍急忙換了身衣服，鎖上門跟陶部長上了車。陶部長開著車告訴他，今天接待的是啤酒花供貨商皮老板，這家伙財大氣粗，壟斷了貨源企圖漲價，今天就是要把他攻下來。

酒簍當然知道啤酒花，這種花就像啤酒里的味精，缺了它再好的麥芽也釀不成啤酒。酒桌上談合同肯定要較酒，酒廠肯定知道了自己酒量大，所以才急來抱佛腳雇傭自己，不過嘛，靠喝酒就能得到這么優厚的待遇，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大好事，收人錢財替人消災，今天就露一手給他們看看!

酒宴設在大酒店的雅間，陶部長和酒簍候不多時，服務員報告貴賓已到，門一開進來個大胖子，大胖子朝身后一擺手，閃出了趾高氣揚的紅鼻子。

酒簍愣住了，真是冤家路窄呀!

大胖子皮老板很滿意這個效果，介紹說紅鼻子是他新聘的銷售主管。陶部長不動聲色，順口介紹酒簍是酒廠新聘的采購部主任，大家心照不宣，哈哈一笑欣然入座。

皮胖子笑道：“聽說我的主管給你們惹了麻煩，事情過去就不要再提了，過去是不打不相識，現在是熟人好辦事，我也不用拐彎抹角，只要你們拿出誠意來，啤酒花的價錢好商量。”

陶部長問：“你要我們怎么表示誠意?”皮胖子指指紅鼻子：“我這位主管能拿鼻子喝啤酒，如果你們也能跟他對著喝，比贏了就按你提的價錢成交!”陶部長早料到會比試酒量，所以才帶了酒簍來，可是沒料到要拿鼻子喝酒，一時張口結舌不敢答應，只是滿懷希望地望著酒簍。

酒簍為難了，他倒是看過有人能拿鼻子喝水，可這是有技巧的，光憑有酒量不管用呀!陶部長給了自己這樣一份兒好工作，關鍵的時候絕不能掉鏈子，哪怕出了丑也不能臨陣退縮!酒簍對紅鼻子點點頭：“喝就喝，你先喝一杯給我看看。”

紅鼻子拿出兩根橡膠軟管，丟給酒簍一根。他把軟管插進啤酒杯里，另一頭放進嘴里含了一下，迅速地插進了鼻孔，得意地把酒杯舉到酒簍眼前，酒簍眼看他杯里的啤酒越來越少，不大工夫杯子就見了底兒。

技巧也不過如此，酒簍照葫蘆畫瓢，學著紅鼻子把軟管插進鼻孔，使勁拿鼻子一吸，只聽吱的一聲，一股酒沖進了氣管，嗆得酒簍一陣大咳，鼻涕眼淚一齊流了出來，那模樣慘不忍睹，樂得皮胖子和紅鼻子哈哈大笑。

一陣喘息過后，酒簍才知道自己只管學樣子，沒有動腦子，拿鼻子吸酒豈能不嗆進氣管?酒簍想起來了，紅鼻子為啥先把軟管放進嘴里?他那是先把酒吸進軟管，再插進鼻孔，利用虹吸原理讓酒自動流進胃里!

窗戶紙捅破了，酒簍擦干凈鼻涕眼淚，先把酒吸進軟管再插進鼻孔，雖然品不到啤酒的滋味兒，那酒卻一滴不剩地流進了肚子里。方法對了頭就該比酒量了，兩個人一杯一杯地喝起來，喝到第八杯的時候，紅鼻子兩腿開始發軟，酒簍眼看他身子漸漸往下溜。第九杯剛剛流進肚子里，紅鼻子一下子出溜到了桌子底下，一杯酒全扣在了腦袋上。

酒簍勝利了，皮胖子陶部長相視大笑，皮胖子按陶部長的開價簽了合同，買賣成交了。

酒簍當了公關員，仗著酒量大又學會了拿鼻子喝酒，上酒桌所向無敵，下酒桌到處閑逛，優哉游哉好不自在。

很快到了皮胖子交貨的日子，因為白天大卡車不能進城，要在夜里送貨，陶部長便派酒簍到倉庫值夜班，只管負責過秤收貨，第二天技術員驗收合格再轉賬付款。

當天夜里，酒簍正在值班室打盹兒，忽聽有人輕輕地敲窗子，扭頭一看卻是紅鼻子。酒簍慌忙把他放進屋，生氣地問：“這是倉庫重地，你是怎么溜進來的?”紅鼻子笑道：“啥地方老子不能進?那破圍墻也只好擋住你!”

酒簍也笑了：“你他娘的笑話老子瘸腿!，，自己獨自值班正覺寂寞，恰好來了酒友，趕緊溜進車間灌了一桶啤酒，拉著紅鼻子對飲起來。

酒至半酣，紅鼻子告訴酒簍，皮胖子的啤酒花一會兒就送到，他一個人負責夜間收貨，機會實在難得，只消在過秤時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每秤多算幾斤重量，輕易就可發筆小財。

酒簍大驚：“你要我吃里爬外!”紅鼻子一撇嘴：“啥叫吃里爬外?也不想想你那腿是怎么瘸的?掙這點兒工資能補償嗎?”酒簍動心了，再一想地秤是電腦控制的，轉天被查出來怎么辦?紅鼻子早有對策，告訴酒簍只消在地秤的線路上裝個小玩意兒，那電腦就會服從命令，任他天王老子也查不出來。

酒簍放了心，一再囑咐紅鼻子不可貪多，免得被人家看出破綻。紅鼻子滿口答應，爬到地秤下面鼓搗了一會兒，挑起大拇指說了聲：“搞定!”跳出圍墻去接車了。

不一會兒就聽汽車喇叭響，保安見是進貨便打開大門，兩輛大卡車開進來，按規矩過秤人了庫。紅鼻子拿到了入庫單，拆掉了秤底下的小玩意兒，沖酒簍說了聲：“明兒見!”帶上卡車走了……

轉天紅鼻子登門拜訪，見面就給了酒簍二十張嘎嘎響的百元大鈔。第二天繼續進貨，紅鼻子照舊搗鬼，完事后又送來三千元。此后一直到進貨結束，酒簍足足撈了兩萬多元，事后也沒有人發現異常，果然是神不知鬼不覺。

到了月底，倉庫主任核對存貨，他看了看倉庫里的啤酒花，憑經驗便覺得賬物不符，對照進貨單數數貨包，初步估算少了十噸。這可把倉庫主任嚇壞了，急忙跑去報告了廠長，廠長一聽也急了，立刻通知有關負責人來倉庫查找原因……

恰好酒簍還沒有下班，聽說后嚇得直冒冷汗，趁人們正在忙亂，馬上悄悄溜出了酒廠，一道煙跑到了大街上。他不知道下一步該怎么辦，趕緊找了個電話亭，給陶部長打個電話摸摸底。電話通了，酒簍剛叫了聲陶部長，陶部長已經聽出是酒簍，馬上厲聲喝道：“混蛋!你好大膽子，竟敢貪污十噸啤酒花!知道這是多少錢嗎?幾十萬!足夠槍斃了!”

媽呀，幾十萬呢!嚇得酒簍趕緊丟下了電話，他現在才明白上了當，紅鼻子說每秤只是多幾斤，其實不知增加了幾倍，紅鼻子發了大財，自己可要替他挨槍子了!

酒簍馬上給紅鼻子打電話，電話關了機，這可怎么辦?現在去自首也是死無對證，一進拘留所就出不來了，最好的辦法就是抓住紅鼻子，否則所有的罪過肯定要落到自己頭上。事不宜遲，酒簍趕快跑回家，換上舊衣服揣上錢，一眼看見自己養傷時用過的不銹鋼拐杖，腦子一動拿在手里，上街裝起了殘疾人。

紅鼻子會躲在哪里呢?酒簍想到了市郊的批發市場。紅鼻子以前常去當掮客混飯吃，那里各地商販貨物云集，魚龍混雜的地方最好藏身，應該先到那里去找一找。

酒簍來到批發市場，看到這里人流如織，四處亂找不如守株待兔，便在交叉路口找了個不起眼的地方坐了下來。酒簍正在東張西望尋找紅鼻子，就聽當啷一聲，過路人丟過來一枚硬幣，原來是把自己當乞丐了!

酒簍心里只想哭，再想也沒有啥可丟臉的，找不到紅鼻子自己有家難回，手里的錢坐吃山空，早晚也要變成乞丐，先在這里鍛煉一下也好。他索性抓亂了頭發，一邊哼哼唧唧地討錢，一邊斜了眼瞥著過路人。

一直盯到天色昏黑也沒有什么發現。酒簍收起地下的零錢剛要起身，一抬頭競看到了紅鼻子，只見這家伙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皺著眉頭匆匆走過來。酒簍縮進墻角里，待他走到跟前，突然把拐杖往他腳下一伸，紅鼻子跌了個狗吃屎，沒等他爬起來，酒簍一撲騎在他脖子上，揪住頭發喝道：“我看你往哪兒跑!”

紅鼻子聽出了酒簍的聲音，不掙扎不反抗，反倒趴在地上嗚嗚哭起來，酒簍狠狠給了他一巴掌：“你他媽還有臉哭?跟我去派出所!”紅鼻子哀求：“你別急，先聽我把話說完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