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同學李三

剛放學，手機就響了。接起來，一個粗聲大氣的聲音隆隆砸來：“在哪了？我在城里，晚上別再安排攤，我先預約了啊！”“啥時來了？”我一陣欣喜，“上午辦點事，晚上我倆老同學見！”說畢，啪地就掛了電話。

小時候的往事

這是老同學李三，我倆同村，光屁股一塊長大，細扯起來，還算是本家。小時候，我兄妹多，成分高，家里窮，李三卻是根紅苗正。一窮二白，許多小伙伴嫌棄我，李三卻不嫌棄我，我放羊他幫我割草，我背籮筐他給我揀驢糞蛋蛋。就連夏天傍晚游泳我們也一前一后，脫得赤條條的，像兩條小泥鰍一般，在村西那條小河里，游得歡。小河水清絲絲的，像一條玉帶緩緩地繞村流走。河兩岸是密密的青草，青蛙、小魚不時就會碰上身體，癢癢地感覺。

我們打著鬧著，遇有其他孩子，我們倆卻又是最團結的一對。因此，有李三護著我，誰也不敢欺負我。我膽小，性格內向，動不動愛抹鼻子。李三膽子大，敢想敢干，卻嘴拙。

后來，我們一塊考上了中師，在學校，李三愛書如命，臨畢業時，他裝了滿滿一大箱書。我奇怪他是從哪來的。“這都是我撿的，這也不怪我，誰讓我在大馬路上能撿到書呢？”我在學校天天想家，不適應，想家了，就哭，眼淚一把把地，念叨著娘的名字。李三就哄我，哄急了，就罵我：男子漢大丈夫，哭什么？末了卻出去，一會回來，拿了信封郵票，要我給家里寫信。一年級暑假結束，我死活不愿意回去，對娘說：我不念了，我不想去。娘抹著淚，咋哄也哄不住。李三卻來了，背起我的包，一把架著我，挾似的架上了車，直到車子開動才松手，像看管囚犯。

能攔住的就不是他了

畢了業，我分到縣城一所中學，李三卻分到了老家，我們兩人第一次分開。李三嘴拙，一激動就更拙。學生們知道了他這個毛病，就常常逗他，他一急，吭哧半天說不出話來，臉卻憋得通紅，全班同學就轟地哈哈笑，校長聽到了，在外面敲敲窗子，拉著長臉，笑聲就止了，卻仍是東倒西仰，哧哧地笑。慢慢地，李三就不愿意登臺，嘴不但拙，越發地懶，對我說：我都懶得給他們講。校長不愿意，家長有意見，兩年不到，就把他調到了小學。到了小學呆了半年，卻突然剃了光頭，背了背包，對校長和支書說要到蒙古草原采風了。學校村支書慌慌張張地找到我：“知道嗎，李三要走了？”我說：“去哪？”“你們倆從小就好，你可要勸勸，他說要去大草原采風，采風是個啥東西？”我忍住笑，“很簡單，采風就是游玩唄！”但是，我沒有勸他，我知道李三，能攔得住他就不是李三了。

總算找到了安穩落腳點

兩個月后，李三回來了，臉兒曬得黑瘦，跟非洲土著相似，只有牙齒是白的。剃得光光的頭皮上又萌了一層絨絨的青毛。包裹卻鼓鼓的，滿是書及寫字的本本。他說，穿行在大草原，心胸無限廣闊，詩情大發，竟寫了幾本詩，收獲頗豐。原本以為要受到處分，哪知道李三傻人有傻福，教辦室剛剛調整，新主任慧眼識才，非但沒有處分，反向鄉里推薦，說李三是個人才、未來的作家，李三就被抽調到了鄉政府。

我去找他，安靜了許多，一間小屋，一張桌子，一把椅子占據了半壁江山，再就是一張塞得滿滿的柜子，柜子后面是一張單人小床，小小房子就顯得有些發脹，消化不良。李三夾著一只煙，煙氣裊裊，正俯頭寫一篇文章，寫了又撕，撕了又涂，地下碎紙鋪了一地。

一年后，見我就喊冤，“哎呀，不行，我是不能干了，天天造假，編些瞎話，街上人都喊我‘老吹’哩，說黑的能變白，死豬能說活，出門都是低著頭，不敢看人，總覺得身邊有人指指戳戳。”他死活不干這差事，無奈，又下放到了本村小學，當了校長，總算找到了安穩的落腳點。卻又迷上了寫字，天天寫，辦公室掛滿了白紙、黑字。除此之外，就是吃喝，經常暈暈呼呼的，噴著酒氣，與村里其他酒友往來應酬，人稱醉八仙。但別看他平時嘻嘻哈哈，卻是諸葛一生唯謹慎，大事不糊涂。逢著評先評優，必是公平公正，讓成績說話，一碗水端平。誰有意見，搬出再大的靠山，捧出再多的銀錢，卻梗著脖兒不退讓，瞪著眼兒不臉紅。一次，一副鄉長的妹妹想晉級，找了他要推薦，他卻二話不說，第一個拿下，因為考試成績次次倒數。“她上了，讓別的考得好的老師咋辦？學校輪一遍也輪不到她，要想晉級，拿個第一再說。”副鄉長氣得第二天就將他妹妹調走，在其他地方晉級。從此結下愁怨，李三卻滿不在乎，“其他地兒我不管，在我這，不干活就是不能晉級。”正是這一點，激勵了全體教師，學校卻是風氣越來越正，成績越考越好，辦學越來越強，稱譽鄉里，一時之間，四方學生蜂擁而至。

“沒有你，就沒有我今天”

學校設獎學金，一學期發一次，發給成績好家庭困難的學生。現在那些同學，有的成了博士，有的成了教授，還有的出國留學。卻每每就有人問及他，拜訪他，滿臉感激，“沒有你，就沒有我今天。”

臨下班，我又接到了他的電話。晚上，又如約而至，他早在街頭夜市等著了：一盤毛豆，一碟豬肝，一份變蛋，幾瓶啤酒。“走吧，找個地方玩玩。”原來，是參觀他學校的“博物館”，他將他學生帶給他的“禮物”都珍藏在這里，意在讓學校的從教者一步一個腳印的做事，讓這里的學生真真實實地學習，一個個都早日成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