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學生來向我告別,說感謝我在她大學四年中對她的關心,從進校第一天首先認識了我,再到離校時最后與我的道別。當時只是驚訝,回首時間之杳無所蹤,有些年華盡付的黯然。同時心中慚愧,雖懷抱一善之理想,卻未必使別人都感受到了。驚心動魄地震顫于時間的流逝,學生們的珠玉流年才剛剛開始,他們要奔去新的方向,散落在大千世界,一一生根開花,為之欣慰,也為之惋傷,多少歡喜亦或苦痛畢竟都一去無返。而我的大學或許永無止境,正如人生何時開始,何時終結,只是一個從天而降又無從選擇的夢境。
日月長在,花葉長新,為最微渺的痛苦糾結過,為最碎屑的快樂歡笑過,這就夠了,盡管一切都抵不過時間隆隆向前的轟鳴聲。莊子曰“道隱于小成,言隱于榮華”,因為判斷、是非和漫天飛舞的喧囂塵埃,追逐在浮華里,奔跑在夢幻泡影中。若反顧那些涓涓流過的年華,如夢相似,還是蒼茫大地鴻蒙未開。
行旅匆匆,不必去思慮天地不仁的鋒芒,只須去感受人來人往中那些溫暖的驚鴻一瞥,顧盼著南山云起、北山雨斜,天地仍然滿滿地在周圍。
一直很抱歉讓關心此處的前輩和朋友失望,沒有堅持更新這里的文字。雖然仍有那么多的人和事,時時刻刻在敲打著生活的門扉,總是因為懶惰或別的原因荒蕪了一些領域,淺薄的文字也實在不值惹人留意。總之,謝謝。原本很喜歡古人那種“始隨芳草去,又逐落花回”的悠然,真真是想學習,不過,呵呵,水流花開,順其自然吧
這樣奢靡地憂愁
——讀《你好,憂愁》
“你鐫刻在天花板的縫隙,你鐫刻在我愛人的眼底……你那噴涌而出的溫馨,猶如沒有軀體的妖魔”,薩岡的“憂愁”,在上個世紀中葉,曾使一代法國人的青春為之晃蕩不安。
薩岡,這個少年成名的才女,彼時貌美如花,一生高調自如,為法國人所津津樂道的女子,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她,想起了她的《你好,憂愁》。
小說里的少女塞茜爾,她的所作所為,在半個世紀后今天的少女們看來,也許無甚大異。可是,半個世紀前,她是叛逆,是瘋狂,是殘酷黑暗的青春。她本來與富有的浪子父親,過著無憂無慮游戲人間的生活,他們盡情地享受著巴黎的豪華、富足與舒適。是秩序與理性擾亂了他們,安娜帶來了這些,她幾乎是優雅和智慧的化身。而安娜要成為塞茜爾的繼母這一事實,使塞茜爾的自由放任產生了極端嚴重的被壓迫感,于是,她伙同父親年輕漂亮的女友、自己英俊癡情的追求者,將安娜逼入陷進,最終因此喪命。之后,高中生塞茜爾,仍然和花花公子父親,延續著過去放縱的生活。
作為最后一位“存在主義”作家,薩岡的文字卻如古典音樂般泉水似地流淌。沒有判斷,沒有緣由,一切只有喜歡的和不喜歡的。二元對立被絲綢般撩撥人的情緒,無形地消解了,這也許還影響了不少中國當代的女作家。
少女塞茜爾的內心世界,總是那么安然逍遙。她對“總能發現悲歡離合情景或者憤世嫉俗的借口”這樣老套的青春年華表示厭惡,她享受著金錢帶來的快樂:飆車兜風,穿新裙子,出風頭,購買唱片、書籍和鮮花。小小年紀的塞茜爾,有著思想家的邏輯思辨能力,她以為“愛情中消遣的成分多于感人的成分”,她把奧斯卡·王爾德那句“罪惡是現代世界中延續著的唯一帶新鮮色彩的記號”當作自己的信念。并“厚顏無恥”地宣稱:“我忘卻了死亡的時間,忘卻了生命的短暫,忘卻了世間美好的感情。”也許,這就是獨立特行的薩岡本人,她的一生可謂波瀾壯闊,她寫給薩特的公開情書,她與法國總統密特朗不同尋常的交往,她為法國人制造的各種爭議性話題,均可作她小說里的某些“注解”。
美麗與罪惡,青春與毀滅,它們是物質性的潛在與顯在,而不是非此即彼。薩岡拋棄了道德的衣衫,將最為感性最為固執的青春,直觀地呈現出來。是薩岡的異于常人的靈性成就了她,也損害了她。她的“憂愁”過于奢靡,她后來寫的多部小說,都超越不了《你好,憂愁》的才情。她總使人想起張愛玲,有人把她和張對比評述過,都是驚艷登場,悲凄離場。
在《你喜歡勃拉姆斯嗎》中,薩岡又一次嘲弄了古典,音樂大師勃拉姆斯的深沉、嚴肅、隱忍,已成茫茫無跡的遺忘,愛情之古典精神一去不復返。是的,在毫無秩序可言、瘋狂的碎片世界里,古典是一片浩嘆,是一曲成為“已經”的悲涼大合唱。
生活在寂寞
懶懶地,又過了許久。豐沛的情緒,越來越多地塞進手寫日記,以致仿佛忘記了在這里還有一個等待耕耘的小園。綿長的時日,仍是如微風掠過深邃生命之湖,輕漾無痕地過去了。
心中不安,愧對經常來到這里的朋友們。
驅使文字的沖動,面對一切生與欲的嘈雜,遲早要變得克制。遂想起加繆的精辟理論:最確實的無言,不是沉默,而是說話。
仍是不僅不慢地生活、地讀些閑書。離開了學生時代論文的壓迫,逃脫了完成任務似的啃巨著,讀書卻變成一種最無出息的消遣。再無狠心去牢記或努力思索什么微言大義,一切都變得那么漫無目的,輕輕巧巧又干凈利落,甚而雁過無聲,讀過什么,了無印記——哀哉!
然而,總是懷念那種深于心情時的寂寞。人群總在喧嘩,物質的喧嘩,尋歡作樂的喧嘩,衣香鬢影的喧嘩,我們常常失神,卻找不到自己。物質與感官的消費消遣都是可以與人分享的,精神深處卻總有些東西是難于言說難于與人分享的,它們是那么安靜,那么無聲無息,潛伏在春暖花開,亦或秋涼葉落的每一次觸動中。人群來來往往,生命們哄哄鬧鬧,唯有寂寞是安靜的,在猝不及防的幽微處,靜靜地洞悉著所有的荒謬。
上帝賦予每個人不同的自我,于千百萬人中,各自殊有異處。于是每一個人都有了個性化的寂寞小天地,就算完全敞開這個天地,別人也進不去。除非完全沒有自我者,因其并未意識到是否有寂寞這回事,這不失為一種幸運。
生活穿梭在不同的角色里,盛大而又卑微地進行著。不管如何風起云涌上天入地,習慣于觥籌交錯也好,習慣于鶯聲俏語也好,亦或耽美迷目永不疲倦,只有寂寞時的那個自己,是最為簡樸的自己。
在“遺忘”的浪漫森林里
銀杏道上黃葉的芳蹤,一年一度的飄溢開來,何其燦爛,何其悲壯。葉落知風動,鳥鳴識夜棲,葉們和鳥們,她們哪里知道季節的變換,帶給人的知覺,有多少悲傷的浪漫,又有多少遺忘的幽暗。
人是善于遺忘的,尤其是那些一觸傷懷的回憶。每每憶及苦痛,免不了要像一個不會游泳之人,臨水邊時,擔心失足落水,只好選擇逃避。每個人都有一個烏托邦的自我理想,想要懷抱著那虛無的理想,人生就不得不需要遺忘,甚至是有意地忽略身邊那些咄咄逼人的紛擾。
“江河都往海里流,海卻不曾滿,太陽底下并無新事,已經過去的事情無人紀念”,這是《舊約》里著名的一句話,羅素用現代哲學文體復述為:“人永遠勞作,物永遠動蕩,可沒有一件東西常在,雖然后來的新東西跟過去的并無分別。”既然過去現在未來都有無分別的煩惱,就不必花精力陷于種種不快,使自己不得開心顏。如果人生因填滿不忘之憶而充實,那是另一種華麗的幸福。
有些遺忘是無意識的,在你絲毫不曾察覺的時候,生活里就漏掉了什么。有意識的遺忘盡管出于無奈,但總比讓痛心之念盤桓于胸好。無論忘記什么,只要不去忘記迷茫時的溫馨,痛苦時的渴望,知覺的森林盡管迷亂,總還有出口可供逃逸。
普世的幸福從來都是參差多態,人們選擇自己的記憶,選擇自己的思想,就像從詩人的詞句當中,選擇自己心愛的意義。這繁蕪的世界,變換多端的生活,盡可以選擇去追逐南風的清香,去聆聽雨珠滴落在微笑里的輕柔。然后自欺而不覺地看到:晴空一碧,林間一綠。
不快樂于身心無益,古人說,人生如寄,多憂何為。不如“策我良馬,被我輕裘。載馳載驅,聊以忘憂”來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