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園

袁滿住的鳳凰小區，中間有個大型花壇，圓形的花壇像個水果拼盤，分成十格，對稱的兩格種著相同顏色的菊花，有紅、黃、白、紫、粉五種顏色，小區的孩子們都喜歡下樓來玩游戲，“氹氹轉，菊花園；炒米餅，糯米團……”這兒歌袁滿小時候做游戲也常唱。

(一)

經人介紹，袁滿娶了個有文化漂亮賢惠的妻子——韓小梅。一年后就有了個可愛的兒子，袁滿心滿意足，一直很認真地對待生活，認真上班，認真對待家庭，認真對待周圍的每個人，他心想，努力了，生活就會回報自己圓滿美好的每一天。

兒子一歲后，袁滿常常帶兒子到樓下花壇邊散步，教兒子學步，教兒子認識不同顏色的菊花，教兒子唱“氹氹轉，菊花園……”可妻子很少跟他出來，按說那么優秀的妻子，應該入得廚房出得廳堂，他發現妻子除了上班真的很少出門，每次他叫她一起下樓去散步，她都說，你帶兒子去吧，我上會兒網；兒子也纏過：媽媽，帶我出去散步吧?她也溫柔地說：乖，跟爸爸去吧，讓媽媽看會兒書。你似乎挑不出她有什么缺點，但袁滿知道妻子平靜的外表下有顆很不甘的心，她有事瞞著他，但他不問不提，他害怕傷害妻子，他也害怕妻子傷害自己。

兒子三歲了，一天，袁滿像往常一樣，送兒子去了幼兒園就上班。下課回到辦公室，發現有妻子的未接電話，他打過去，妻子哭了一會又沉默了一會，然后沙啞著聲音說我們離婚吧。他問為什么?她說她愛的人回來找她了，從青蔥歲月愛起，有十年了，她無法忘記。他的淚水像缺堤一樣，她終于傷害自己了。

袁滿是個通情達理的男人，他覺得沒理由要求別人放棄幸福給自己幸福。他知道：有時候，無論你怎么努力，生活都不盡如人意，只有默認的份兒。離婚后，他帶兒子到學校宿舍住。小梅仍然住鳳凰小區，她說她會盡快搬走。

(二)

終于發現又當爹又當媽是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來不及送兒子去幼兒園的時候，袁滿總是把兒子交給剛好順路也送女兒去幼兒園的黃倩影老師。黃老師上的是體育課，課程多在下午，袁滿干脆跟黃老師約好，早上她送，下午放學他接。在這個有幾百教職工的示范性高中，學生學習緊張，老師工作也忙，辦公室里嚼舌根子說人閑話的現象很少，但袁滿還是聽到了：“遇到此類難題，‘合并同類項’是最佳解題方法。”他厚著臉皮打聽，才知道黃老師已經離棄三年多了，黃老師結婚不到半年就離婚，是離婚后才生下女兒，孩子爸爸不知道去了哪兒，還不知道有個女兒呢。生活愚弄人，給每人都送了一段刻骨銘心的經歷。

兩孩子可不管別人怎么風言風語，久了，也玩到了一塊。袁滿不見兒子，上黃老師家找，準能找到；黃老師不見女兒，上袁滿家找也準能找到；要是兩家都找不到孩子，就分頭在偌大的校園里找，你往東我往西，你往南我往北，找到了再電話通知對方。如此來往密切了點，工會主任也找袁滿談“合并同類項”的問題了。

在同事們熱心的攛掇下，兩個破碎的家庭真的合并起來了，他們戲稱這是“優化重組”。在一片笑聲里，兩人相處起來也坦然多了。

(三)

沒有跨不過的山，沒有趟不過河。袁滿不管別人怎么看，不管別人怎么說，大方地照顧好一家子。生活依然平靜美麗。袁滿始終相信只要用心經營，經過“優化重組”的家庭肯定會更熱鬧更圓滿。每天上班忙工作，下班忙照顧家庭，孩子們依然歡欣雀躍。

小梅還住鳳凰小區，她愛了十年的男人沒離成婚，不能娶她。想兒子的時候，她會打電話給袁滿說她要接兒子去玩，袁滿很理解做母親的心情，就同意了，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兒子也喜歡去鳳凰小區，因為媽媽終于肯帶他下樓看菊花了，甚至在花壇邊教他滑旱冰，還常帶他去吃肯德基，吃完了又去書店買漫畫。不管大人發生了什么事，孩子始終是孩子，眼前的一切都是新奇美妙的。

就這樣安靜地過了幾年。被生活揪打過的袁滿波瀾不驚。

(四)

一天，正上著班呢，有個姿態從容的老婦人來找黃倩影老師。袁滿下班回到宿舍，老人已經走了，老婆坐在房間里抹眼淚，他關切地再三追問，才知道那是女兒的親奶奶。

原來女兒“失蹤”了幾年的親爸爸回來了，是幾個全副武裝的公安干警從警車里抬下來的，這幾年是執行臥底任務去了。老人知道有個親孫女，想讓孫女去看看可愛的親爸爸。

看過親爸爸回來，女兒哭了。老婆也哭了。平時多干練的女人，此時在袁滿眼里變得多么的柔弱。沉默了幾天之后，也不知道心里做了怎樣激烈的掙扎，她終于說話了：我們考慮考慮再離一次婚吧，他比你更需要我，女兒也需要親爸爸。袁滿的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什么也說不出來。他不明白生活怎么這樣愚弄他?

(五)

袁滿開著車漫無目的地在市區轉了一圈兩圈三圈，直恨這個城市怎么那么小。他是個冷靜的男人，現在卻是死的心都有了，他做男人怎么就這么失敗啊?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冷靜再冷靜，讓自己再考慮清楚點，他不能再錯了。

這城市確實太小了，怎么轉來轉去又來到鳳凰小區了?

袁滿看看樓上熟悉的窗口，關得嚴嚴實實的，他知道她上班去了。再一次在花壇邊走，心情像打翻的五味瓶。圓形的花壇里仍然種滿五彩菊花，一簇簇鮮艷的菊花簇擁著，無比美麗、芬芳。袁滿能讀懂在瑟瑟秋風中傲然挺立的菊花用多彩的花朵點綴著單調的冬姿，用挺立的身軀講述著頑強的涵義，可菊花能理解袁滿的失意么?

38歲的袁滿，又一次遇到令他焦頭爛額的事，再離婚一次?這婚姻到底成什么了?他雙腿發軟，鼻子發酸，眼淚在眼眶里打轉，他強忍著，他不能再哭了，為婚姻，他已經哭過了。

袁滿繞著花壇走了一圈又一圈，每走完一圈回到起點就停下來定定地看一會兒菊花，走了不知道多少圈之后，袁滿突然想起徐志摩說過：每一種美都有它固有的建構，不可隨意拆卸，而人生就不同，你可以更動任何一根鏈條，那么，全部生活也就會因此而改變。自己還想改變生活么?還愿意改變生活么?小梅也愿意么?女兒的親爸爸也愿意么?

袁滿又記起有人說過：生活就像一捆繞得密密實實的細絲線，線頭像腳鏈一樣綁在你的腳踝，一步一步地走會把線拉得很長很長袁滿繞著菊花壇一圈一圈地走，心想，這樣會不會讓被拉出來的線再一次繞起來，越繞越緊，越繞越緊，最后又會變成密密實實圓圓的一大捆了?那樣他們的生活就真像菊花園，氹氹轉了。

“氹氹轉，菊花園……”小區的孩子們又下樓來玩游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