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區貨幣：在熟人社會印“鈔票”

周末早上9點，你“啪”的一聲制止了鬧鐘的嗡響，從床上懶洋洋爬起來。打開窗戶，吸了幾口新鮮空氣，喝了杯水，胡亂扒了幾口早餐，走下樓。10點，你跟隔壁樓的鄰居要去做義工——教小區里的十幾個孩子學英文單詞。十一點半下課，你獲得了150個幣值——只可在小區內消費的“薪酬”。路過小區里的咖啡館，坐下來點了杯咖啡，花掉50個幣。

這不是網游里的打怪通關贏金幣，也非未來學家對于未來社區生活的暢想，而是如今正在日本社區生活中活躍著的新型交易媒介——社區貨幣（community Currericy），即在一個社區內流通的區別于法定貨幣的一般等價物?；谌毡局鸑PO（Non Profitable Organization，非營利組織）世界地球日貨幣協會的平臺，37歲的日本人嵯峨生馬和他的同事于兩年前發起了“Earth Day Money”計劃，旨在為地域環境和社會做出貢獻，用獨自的貨幣方式，為非營利項目提供志愿者或捐贈服務。

“好人應有好報”

日本的“社區貨幣”Earth Day Money鼓勵“好人應有好報”，將本地非營利組織、商家和青年義工連成了網絡。

Earth Day Money即一種“社區貨幣”，鼓勵人們在社區內分享、交換商品和服務，通過參與志愿或義工活動，換取能在社區內使用的“金錢”：從超市、餐館、書店到健身中心，從一次瑜伽體驗課、超市打折卡、午餐抵用券、一杯咖啡到商店的小禮物，皆是你“做好事”的可能回報。乍聽上去新鮮，卻裹含著傳統社會的倫理內核——即“好人應有好報”。把善意轉換為可消費的“資產”，為愛心裝上可持續的助推器，點滴匯成汪洋。

有志愿服務熱情的年輕人，有需要義工的非營利項目，有推廣及營銷意愿的商店，“Earth Day Money”的出現同時解決了三方的困境：將本地非營利組織、商家和青年義工連成網絡，先于東京市中心推廣義工活動，展望成為一個嶄新的社交平臺。他們取“River of Shibuya”（澀谷河）之意，以“r”為貨幣單位，目前，你可以從超過30個非營利機構中挑選感興趣的項目進行捐贈或志愿服務，贏得幣值不等的“r”去150間合作商鋪里消費，或在Earth Day Market（地球日市集）上買東西。

“Earth Day Money”還開發出了基于手機平臺的在線交易系統，在合作商鋪中消費時，展示手機里的賬戶頁面和10位PIN碼，即可便捷地進行“刷卡消費”。

這個計劃已吸引了逾5000位參加者。但嵯峨生馬的“野心”不止于此。

“我們可重新思考‘金錢’的價值嗎?”1月6日，在香港MaD會議的演講開場白中，嵯峨生馬把問題拋給了現場來自亞洲各地的1200名青年。金錢是歷史悠久且廣泛采用的交易媒介，Earth Day Money提出“change your money，change your world”的口號，寄望于將金錢塑造成連結社區的工具，進而改變世界。

未來的社區，是公民的“生活共同體”。先有社區公民，才有社會公民；先管理好社區，再治理社會。培育公民精神、助力公民社會，Earth Day Money顯然有著更大的胃口。公民、社區商鋪、本地非營利組織，從點對點，從點到面，社區的公民實踐，儼然公民社會的微觀生態圖。曾任日本總研的顧問，參與政府研究項目和商業策略計劃，并曾服務過多家NPO的首席執行官嵯峨生馬，對此有著長遠的謀劃。

2012年“MaD創不同全會”上，面對亞洲1200名精英青年，嵯峨生馬呼吁大家行動起來，在自己的社區里引入社區貨幣，開展Earth Day Money項目，并就如何結識本地非營利組織、吸引商鋪和企業的加入、構思市場推廣計劃，分享了經驗教訓。

“MaD創不同全會”號稱亞洲青年旗艦活動，包含一系列講演和工作坊，由香港當代文化中心主辦，以創意、創業、創新和發現為出發點，致力于打造一個讓亞洲年青人尋找新思維、新力量的多元平臺，啟發年輕人在個人、經濟、社會及環境層面上，創出正面的改變。每年一屆在香港舉行，邀請來自世界各地的創新領袖（changmaker）分享其創新意念如何改變社會。嵯峨生馬是今年的獲邀講演者之一。

“你們會把MaD精神帶回亞洲六十多個城市，你們會自發策動計劃，為社會創不同”，正如閉幕式上MaD主辦方對與會青年的期望，嵯峨生馬希望這些青年精英成為Earth Day Money的“蒲公英種子”，攝取改變的能量，坐言起行，回到各自生活的城市去，為自己的社區帶來改變。

勞動等價

美國伊薩卡小鎮使用一種叫做“Ithaca Hours”的社區貨幣，并認為它是真實的貨幣，“而美元正好相反，不再有真金白銀支持，有的只是5.5萬億的債務?！?/p>

社區貨幣的發展固然得賴于日本悠久而富有特色的社區文化，然而推行社區創新的嘗試并非始自本世紀的日本。如果你生活在上世紀90年代美國東部紐約州的伊薩卡小鎮，將有機會開始使用一種叫做“Ithaca Hours”的社區貨幣——創始人保羅·格拉夫認為貨幣代表著人類的勞動，提供服務過程中耗費的時間，各種勞動中耗費的時間是等價的，因此以“Hour”來命名他們即將發行的社區貨幣。Hours的票面價值參考當地最低10美元的小時工資，規定1 Hours=10美元。

一名針灸師可以在為顧客提供一小時針灸服務后，獲得1 Hours的報酬，隨后到街角支持Hours支付的健身房運動一個小時。如果你為一家接受Hours的公司工作，可以選擇Hours作為你的部分工資。當然，由于1小時服務的成本可能包含租金、設備和其他人工費用，1小時的服務跟1 Hours并不總是等價的，1小時的服務有時候要多于l Hours。

伊薩卡鎮是美國常春藤盟?？的螤柎髮W的所在地，其經濟結構深受學生消費的影響，服務業發展很快，不僅有高端的科研活動及相關人才，還有低端的零售業和餐飲業及一般勞動者，居民收入處于美國的中等水平。美國人保羅·格拉夫于1989年在南達科拉州的一個小縣城第一次接觸到類似社區貨幣的事物，當地印制了一些優惠券給市區的商人用作圣誕節促銷。后來他在一本書中讀到，1847年一位英國商人印制了 Hours用于支付工人工資，這些Hours只能在他開的商店里購買家庭用品，以防工人酗酒而不是補貼家用。從中獲得啟發，格拉夫于1991年跟他的團隊設計出了Hours的樣式以及Hours系統的運作規則，并開始分頭勸說伊卡薩的商家和居民參與他們的計劃，構建Hours體系。

很快，按摩師、音樂人、作家和廚師等不同職業的人簽名參與，玩具店、農貨市場、電影院等商家也宣布加入，四個月內，共有93位個人和商戶簽名參與Hours系統，隨著《紐約時報》等有影響力媒體的關注和報道，Hours的使用者很快達到了幾千人。1998年，Hours的咨詢委員會成立了Ithaca Hours有限公司，選舉了董事會。

在Ithaca Hours官方網站上有著這么一段話，“我們認為，Ithaca Hours是真實的貨幣，其后有真實的人、真實的勞動時間、真實的技能和工具的支持。而美元正好相反，不再有真金白銀支持，有的只是5.5萬億的債務?！?/p>

重新發現“貨幣”的可能

社區貨幣的發展在不斷解答有關“信任”的疑問。Ithaca Hours成功運行之后的十幾年間，近100個美國社區啟動了社區貨幣項目，很多都以失敗收尾。

在1月的MaD會議上，面對公眾“如何說服商家加入社區貨幣計劃”的提問，嵯峨生馬似乎也沒有什么“通關秘笈”。他“狡猾”地說，“這的確是個問題。選擇可能認同我們理念的商家去談，會讓事情變得容易一些。如果他們同意，就坐下來聊聊，如果表示不感興趣，就離開。”他略帶無奈地聳了聳肩。事實上，社區貨幣的發展就是在不斷解答有關“信任”的疑問。Ithaca Hours成功運行之后的十幾年間，近100個美國社區啟動了社區貨幣項目，很多都以失敗收尾。

2002年，加拿大卡爾加里大學的城市生態與可持續研究團隊針對lIthaca Hours的運行情況作了系統的調查，結果顯示，“Hours在社區文化方面的象征意義大于其在社區經濟中的意義，Hours系統類似‘文化資本（cultural capital）’，發揮了類似劇院、學校、博物館等文化機構的功能?！?/p>

貨幣的背后是對銀行的信任，社會的運轉也依賴信任。德國社會學家盧曼說，當一個人對世界完全失去信心時，早上甚至會沒辦法從床上爬起來。重新發現“貨幣”的可能性，或也是一次重新發現社會之旅：塑造互惠互信的社區文化，培育創意生活環境及公民精神，在鋼筋水泥的商業住宅間重建一個熟人社會。

（摘自《新周刊》2012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