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詩歌大多以寫景狀物,抒情感懷為主,都具有鮮明的形象性和強烈的感情色彩,這是由詩歌的本質特征決定的。然而,在古典詩歌中,也不乏這樣的一些作品,在景物的描繪和情感的抒發之中,傳遞出對自然萬物的深刻觀照和對社會的敏銳洞察,對人生的獨到體悟和對宇宙的哲理思考,用理性視角在詩歌中開拓出一個豐富而深邃的藝術新境界。這類富含哲理意蘊的詩歌,我們在詩歌學習中應當予以關注和探究。
所謂詩歌的哲理意蘊,指的是作者蘊含在詩中的對于宇宙,對于人生所具有的意義和規律的思考,這種意義和規律往往超越了詩歌的具體形象,而帶有了普遍適用的哲理意義和永恒的心理價值。如杜甫的“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表現出不怕困難,敢于攀登絕頂,俯視一切的雄心和氣概。劉禹錫的“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寓示著新生事物蓬勃向上、必將取代舊的事物的道理。辛棄疾的“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寫出了正義所向,不可阻擋之勢。這些富有哲理的詩句,將理性思索寄寓在具體的事物當中,通過藝術形象來說理,具有很強的感染力和說服力,體現了一種思維的深度。
我們都知道,詩歌是形象的藝術,詩忌說理。然而在創作中,詩人為什么敢于用理性思考來表現詩歌的旨趣呢?原因在于:從文學創作的角度來談,文學藝術是一種意識形態,它既是現實生活的客觀反映,又是文學家的主觀創造,是文學家根據自身對生活的理解,按照生活本身的形式,創造出超越生活之上的藝術形象。所以,文學中的形象必然帶有作家強烈的感情色彩和獨到的理性認知。詩歌是用形象思維來進行藝術構思和創作的,詩人創造的形象是和他的思想傾向分不開的。當詩人從現實的場景中選取材料,構思成詩歌形象的時候,他的世界觀就成為形象的積極的評價者和組織者,并且構成形象的思想內容。因此,詩中的形象已經包含了作者的美學加工、思想評價和情感渲染。詩歌創造形象的過程,是詩人的思想感情和對客觀事物的本質認識不斷深化的過程。形與神的統一,意與境的統一,情與景的統一,情與理的統一,是這種認識深化的具體表現。由此觀之,在詩歌創作中,形象與思想不應當是對立的,它們都是從生活中產生,并從一開始就密不可分地結合在一起,形象與思想的高度融合,感覺能力與理解能力的高度結合,是一切優秀作品的共同特點。詩忌說理,指的是詩歌不要生硬地、枯燥地、抽象地說理,而不是說在詩歌中不能揭示和宣揚哲理。詩歌創作中的形象思維,排斥的只是抽象的說理議論,若能“景入理勢”,把道理與景物、情事溶化得渾然一體,天衣無縫,讓讀者不覺得它在說理,而理自在其中,這樣詩中包含的哲理思想也就具有了形象的特點。通過形象思維來進行構思和表現的哲理,比一般的用邏輯思維來表現的抽象的說理,就具有了更為豐富而深廣的內容,更為含蓄而又令人回味的藝術感染力和表現力,容易產生讓讀者意想不到的審美效果。如蘇軾的《題西林壁》中“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兩句,對生活規律性的認識經過在具體的場景描述當中提煉之后,超越了詩歌的感性內涵,進入一個引人思索、耐人尋味的藝術新境界,使詩歌具有了很強的理性美。再如葉紹翁的《游園不值》中“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景中寓理,給人以哲理的啟示和精神的鼓舞。此外,如朱熹的《觀書有感》中:“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是對前兩句所描繪的感性形象的理性認識,是從客觀世界提煉出來的富有哲理意味的詩。這類現象還可以在其他詩歌中找到明證。
這類富含哲理意蘊的詩歌具有以下幾個特征:一、哲理蘊含要以形象為基礎,詩中所隱含的詩人的意志、意念、概念和思考,都必須建立在詩歌的形象之上。脫離了詩歌的形象來談哲理,就會失去詩歌的獨特魅力。二、詩歌的哲理意蘊必須是詩人個人的獨特感受且要富有個性化地表現出來,而不是一般形式的表現。詩歌的這種哲理闡發是詩人在某種特定情況下的“具體而獨特”的感受,它不是某一種抽象的理論,而是和具體的生活現象,和作者的情感體驗融和在一起,因此,這種蘊含的哲理充滿了鮮明的個性特征,充滿了生動的色彩和展現出鮮活的生命。三、詩歌的哲理不是直白的,“理”不直說,詩人并沒有明確點出哲理,而是寄寓在敘述、描寫和抒情的言說當中,這是一種隱含性的表達,要借助讀者的情感體驗和審美評價才能品出其中的“言外之味,弦外之響”,體現出詩歌的含蓄蘊藉之美。總之,詩中包含的哲理意蘊要以形象和情感為基礎,而形象和情感所創造的藝術境界又由于蘊含哲理而得以豐富和深化。
詩歌的這種哲理蘊含對其藝術表現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它突破了詩歌寫景抒情的基本框架,擴大了詩歌的表現內涵,開拓了一個更為深邃而高遠的藝術新境界,使這些哲理成為我們對自然對宇宙對人生的普遍認識和永恒價值。這類蘊含哲理的詩歌,閃耀著思想的火花,以形象的語言道出了生活的真諦,揭示出自然和人類社會普遍的真理,催人奮進,予人智慧,引人深思。鮮明的主題,雋永的詩味,深刻的哲理高度融合在一起,使這些詩歌千百年來膾炙人口,被廣為傳誦,體現了強大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