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身不是你一個人的事
單身并不難,難的是怎樣應付那些千方百計想讓你結束單身的人。
比如爹媽,每次春節(jié)回家都唬著臉給我下紅頭文件,身邊的同事也跟著操心。大家過剩的熱情在最初表現(xiàn)為,每個人都張羅著把身邊那些“壓箱底”的大齡剩女們介紹給我。后來見我興趣不大,一部分人開始撤退,但還有一部分意志堅定的好事之徒在資源枯竭之后,干脆把我的婚姻大事上升到一個嶄新而杰出的高度——電視相親!
我當初真是輕心了。那么火的節(jié)目那么多人報名,怎么也挨不上我這樣的無名小輩吧。那些閑得蛋疼的人想怎么折騰就折騰去,任他們把我的資料、聯(lián)系方式以及PS過的照片發(fā)到網(wǎng)上。
一個月后,一個月黑風高之夜,我忽然接到一個025打頭的電話,接通之后,傻眼了——這次真的玩大發(fā)了。我緊捉著手機,一邊“哦哦”地點頭應聲,一邊著急忙慌地找筆記下面試的時間、地點,聯(lián)系方式。掛斷電話,我還有點蒙,稍微回過神來我就趕緊google來電號碼,沒錯,它確實是南方某電視臺的座機,我還順藤摸瓜地找到了該節(jié)目的官網(wǎng)——一派喜慶的大紅背景映在我的臉上,稍一偏腦袋就看到
鏡子里張燈結彩的自己。
深呼吸,沒問題,整個場面我hold住,“不就是在電視里頭相親嘛,別整得跟沒見過世面似的。”除了緊張之外,我還有一點點不太愿意承認的小興奮。
成了單位上的名人
后來的進展非常順利,面試、核實資料、心理測試、保密協(xié)議……唯一有點超出預料的是,因為電視臺要到單位拍攝VCR,我要相親這點小事竟然驚動了領導。
當天,領導破天荒地沒有遲到,褲線熨得筆直,頭發(fā)也染得看不見白茬,曲里拐彎地跑到我身后的飲水機去接水,只為經(jīng)過我身邊的時候可以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說:“呀,小陳,今天電視臺的人是不是要過來拍攝啊?你看你看,我什么都沒有準備!”
你還需要準備什么?女同事競賽似地一個個都裹得亂七八糟,一張臉抹得七葷八素,到底誰相親啊?還有一個男同事,他當初也是積極給我張羅上電視的人之一。我們在廁所邂逅,他熱情地跟我勾肩搭背:“沒想到啊,他們真讓你上了,早知道我當初也跟你一起報名了,哈哈……不過你也別太認真了,在電視上能找到合適伴侶的幾率真是……而且現(xiàn)在好多都是作秀……但是一切也都說不好……”
我心里嗤嗤地冷笑,世道人心,除了爹媽的操心是真的,其他人多半是跟著起哄湊熱鬧。祝賀的人漸漸多起來,男廁都快變成會議室了。我雙手不停地遞煙——后來才想到我上了廁所后還沒洗手呢。
時刻準備著打一場硬仗
VCR拍攝完畢,我也得到了領導親口批準的帶薪假。因為拍攝時,我把“不要拍我不要拍我”的領導硬是推到了鏡頭前,于是站在公司的大LOGO前,他說得比誰都多。
搭乘免費飛機到達目的城市,一進電視臺演播大廳我就開始哆嗦。這時我才意識到,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里我只有一個人了,在可見可不見的地方,有無數(shù)雙眼睛正有意無意地盯著我。我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走路的姿勢上,但心里掠過“老媽已經(jīng)把我上電視的事跟親戚朋友還有幾條街的街坊都說過了”的念頭后,我愈發(fā)不會走路了。
整個演播大廳其實非常狹小,不像在電視機里看的那么壯觀,地上全是盤根錯節(jié)的電線,像繁殖季節(jié)的蛇。我覺得有些暈眩,編導緊張地問我怎么了?我說沒事,就是有點熱,我松開打得又硬又小的領帶,解開襯衫的第一粒紐扣。我舒服了,編導的眉頭也跟著舒展開了。
這里不只我一個男嘉賓,也不只一個編導。每個男嘉賓都配備一個貼身編導,與其說是服務我們,倒更像是監(jiān)視——連上廁所都要被押送到門口。
寸步不離是怕我們有差池。雖然之前每一個嘉賓都和電視臺簽過協(xié)議,內容包括保證自己所提供的信息屬實,保證自己能全程參與節(jié)目不掉鏈子等等。除此之外,節(jié)目組還請了很多專業(yè)心理醫(yī)生做后援,防止某些嘉賓臨陣想逃或“燈滅”之后想不開。
我開始討厭這里的氣氛,討厭臺上正襟危坐的情感專家,討厭被人步步緊跟透不過氣的窒息感。
配對的女嘉賓不由我自己挑選直到錄制前三小時,我才知道了相親對象們的大概情況。編導嚴肅地遞給我一份女嘉賓的資料,說是節(jié)目組從幾千名女嘉賓篩選出的最適合我的人選,上場時可以重點觀察。
我忙亂地點頭,象征性翻了翻資料。我其實什么都沒看進去,太嘈雜,所有經(jīng)過我身邊的工作人員都像消防員一樣急吼吼的。資料上密密麻麻的小四號字不斷地掀起和降落,我本能地捕捉到一個關鍵詞:“職業(yè):采購。”
沒錯,我的職業(yè)是銷售,在外人眼中,搭配一個采購小姐,簡直就是茅臺酒配白瓷瓶,夫復何求。可我實在對短頭發(fā)的女生不來電,就像不喜歡拌菜里放香菜。這當然不能怪編導唐突,因為表格里根本沒有這一選項。
上鏡前,主持人和我進行最后的溝通。他一直夸我穩(wěn)重,成熟,還說起往期的一些嘉賓雖然貌似穩(wěn)重,上了臺面卻像化身博士搖身一變出另一副模樣。我不知道在化妝間這小小的空間里我說了什么做了什么,不過用腳趾頭想都知道肯定是一堆點頭哈腰的廢話。現(xiàn)在回過神來,才明白主持人的話除了穩(wěn)定軍心、鼓舞士氣外,它還隱含了一種承諾。
這就是一幕你沒得選擇的劇
劇本進行到這里,下一幕就是男嘉賓與女嘉賓們碰撞的高潮。但我已經(jīng)沒有了當初接到電話時的亢奮和自信。
在這里,我是一個符號,必須演好一個性格為“沉穩(wěn)”的角色。當初面試時,考官問起我的性格,我有條不紊地說了很多,考官卻打斷我的話,讓我就“沉穩(wěn)”這一特質展開詳細的論述。我清清喉嚨,開始井井有條地闡述,間或不忘插科打諢地幽默一下。這幕演出在考官看來,就是我性格沉穩(wěn)的最有力說明。
那時我不知道,這個節(jié)目根本不需要一個性格多面、生動立體的嘉賓,它只需要你有一個鮮明特色,然后再給你貼上一個標簽。這樣一來,女嘉賓就可以按圖索驥——選男友也可以像在圖書館查書一樣方便快捷。
所以我的妝容、我的衣服,都必須圍繞“沉穩(wěn)”選擇。西裝是最符合沉穩(wěn)性的人,就連襯衫的第一粒紐扣也不能馬虎,此外還要像民工捆綁行李一樣給我扎條“上吊繩”,連咽一下口水都費勁。
“5、4、3、2、1,走——”燈光亮起,音樂響起,作為1號男嘉賓,我被關在集裝箱一樣的電梯里。我聽到自己的名字被一張陌生的嘴巴念出來,我忽然感到煩躁不安,之前的虛榮和興奮蕩然無存。然后整個身體開始處于失重狀態(tài),電梯緩慢沉降,對于別人來說,下降只有三秒,可對我來說,這三秒鐘是無限的曲折而漫長。
我像個死囚一樣,努力延宕,拒絕走向被上了膛的子彈所瞄準的射程圈地。
不,我不是緊張,也不是懼怕愛情,我只是感到孤獨。雖然電梯的門一打開就有無數(shù)人的目光粘在我身上,我立刻成為被關注的中心,可我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感到孤獨。我的雙手絞扭在一起,它們看上去
是那么糾結、無助,甚至還有點絕望。我多么懷念一個人窩在懶人沙發(fā)上看美劇的星期天下午,我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來到這里,像一個傻瓜,表演一個A4表格里的人物。
此刻我多么想拉住一個人和我一起分擔一點什么。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我忽然明白了這句話,甚至在那一剎那明白了愛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