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來信 總是想著暴力男
李敏:
你好,猶豫了很久,還是決定給你寫這封信,雖然難以啟齒,但問題再不得到解決,我就真要崩潰了!
事情的源頭還要從我的朋友曉雯說起,她是我的閨蜜,我們往來密切。去年她走進了一段很不幸的婚姻,新婚蜜月期間就遭遇老公家暴。但立即離婚對于曉雯來說并不可能,所以事情一直拖著,總是得不到好的解決。
每次曉雯被打,就會來找我訴苦,剛開始聽,我很為她擔心和難過,甚至憤怒,覺得這個男人太可惡了,和惡魔沒什么兩樣!但是幾次之后,我的感受竟漸漸發生變化。看著坐在我對面帶著傷、傷心欲絕的曉雯,聽她哭訴老公對她的種種身體折磨,我竟然感同身受,腦中浮現被折磨的是自己的畫面,我就是那個惡魔不停揮舞的拳頭下的女人……
后來,這樣的幻想開始經常在我的生活中出現。更可怕的是,和老公過夫妻生活時,我的腦中也浮現出曉雯老公的臉,及一些和他比較暴力的親密接觸。我很想把這些畫面切換掉,但我如何努力都無濟于事,揮之不去。而且如果不幻想這些,我和老公之間的親熱也變得索然無味。
清醒過來時,我很害怕這樣的自己,我究竟是怎樣一個女人呀?我對不起曉雯,更對不起老公。平心而論,我對我的婚姻狀況很滿意,老公也是我心中的理想的結婚對象,有文化有涵養,又溫柔又體貼,連對我大聲說話都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更別提動手打我了。
可我卻停止不了對暴力男的性幻想,這真是一件讓我羞恥又困惑的事。我的腦子是不是壞掉了?還是我得了什么怪病?再這樣下去我的婚姻早晚會出問題,我到底該怎么辦?
劉菲菲
2011/9/14
對話 來自低自尊的全盤否定
李敏:你的來信讓我覺得你仿佛身陷濃霧,控制不住地沉醉于霧的美,但又心神不寧擔心迷失,而且也覺得不應該。矛盾極了,也痛苦極了。
劉菲菲:是的。我甚至覺得自己就是個變態,面對溫文爾雅的老公卻想著如此暴力的惡魔。
李敏:任何一種行為的持續,都得益于我們從中可以獲得好的感受。那么,這些幻想讓你有什么不一樣的體驗嗎?
劉菲菲:興奮,但不高興,好像是某種活力,是和老公在一起從來沒有體驗過的,但又感覺并不陌生。
李敏:不陌生?以前感受過?
劉菲菲:我想不起來,只是感覺似曾相識。
李敏:這的確很奇妙!能談談你和你老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嗎?
劉菲菲:是親戚介紹認識的。在他之前我從來沒正式談過戀愛,只是一直在相親,但都沒遇到合適的。只有老公最符合我的擇偶條件,我們相處半年不到就結婚了。
李敏:什么樣的擇偶條件?能具體一些嗎?
劉菲菲:就是和我父親完全不一樣的!我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都有一張被生活的艱辛折磨的臉。如果兩個人可以相互尊重,溫和對待彼此,家里的氛圍也不至于那么壓抑。但我父親是個急性子,脾氣特別不好,稍不如意母親就會遭到責打。
印象中她總是活得小心翼翼,沒有尊嚴,總會被父親抓到把柄。小時候母親經常哭著跟我說,“媽媽為了你,即便再不堪忍受也不會離婚。”我當時就能感受到母親的辛酸,現在想起來也覺得揪心得很。父親雖然從來都沒對我動過粗,但卻非常冷漠,我從沒依偎著父親撒嬌,也并不渴望那樣。或許是受到母親的影響吧,我對父親一直是否定和回避,而且我發誓長大后一定要找個和父親截然不同的優秀男人做伴侶,只有這樣我才可以徹底改變自己糟糕的生活。我老公有文化修養,很講道理,處處照顧我、包容我,是可以讓我活得有尊嚴的人!
李敏:有沒有可能是這樣的心理過程——你從小就生活在充滿暴力的家庭環境中,感受到的是無比的低自尊,你很討厭這樣,想徹底回避這一切。成年后你通過自己的努力,如愿找到了理想的伴侶過上了與母親不一樣的生活。可是,幾年后遇到閨蜜訴苦,卻觸發了你內心一再排斥和壓抑的東西。
劉菲菲:說這個我很難受,我一直不想要這些……
李敏:好像不知是誰跟你開這么大的玩笑,你的理智讓你走進自認為正確的婚姻,去追尋幸福,也的確實現了愿望。然而,原生家庭的氣息卻一直彌漫在你的內心深處,并沒有因為你的回避和壓抑而消失,相反變得越發強烈。遇到適宜的情境,就仿佛蓄水池閘門被不小心打開,一時間迅速傾泄,無法控制。
分析 抗拒是接納的前世
和劉菲菲談話,經常讓我體會到不同的情緒交替,特別是分別談到她的父親母親時,這種感受尤其強烈。母親是她心中既偉大又讓人憐惜的女性,父親則是讓她憤怒、抗拒、不想去提的人。劉菲菲認同她的母親,而父親則最好從她的生命中消失。
我們作為人的奇特之處,比如一個女性在成為母親后會自然流露出母性,其實父親也一樣。即使再殘暴的父親,面對他的孩子時都會有表達溫情的時候,這就是人性,也是天性。
所以,我特意問劉菲菲:“父親在你眼中如此不堪,特別是和母親相比起來。在這么多年的相處中,父親一直都是暴力的?從來沒有讓你感受過一絲溫暖?”劉菲菲停止了控訴,眼神有些飄忽無措,好像從未想過父親還有好的一面。
過了一會兒,她說:“在我上小學時,父親經常騎著摩托車帶我去鄉下奶奶家,他開得飛快,我一點都不怕,好像有他在我就覺得很安全。我都快忘記這些了。”說完她哽咽了。
我嘗試著讓劉菲菲盡可能多地回憶和父親相處時的溫暖時刻。
漸漸她發覺對父愛并不是不渴望,即使父親有時候是暴力的。現實生活中的回避,和她的理智及對母親的部分認同相關。她的理智和母親都告訴她,暴力是不好的、會讓人受傷。認同一旦建立,則用回避與父親進行對抗和控訴。但這只是表層部分,就如每個孩童渴望父愛一樣,內心深處的另一個劉菲菲,也依然對暴力對父親充滿渴望。
我看著低下頭的劉菲菲說:“我們的行為通常是為了獲得自己和別人的認同,來確定自己存在。父親的暴力讓你感受到自己是不被愛不被接納的,選擇現在的丈夫,是想要認同自己內心深處‘我是可愛的,我不是被遺棄的小孩,遺棄我的人是他自己就不夠好’;而性幻想與父親相似的暴力男,是在尋找被你否定的原生家庭,這是一種對父母的忠誠,是每個人的認同需求。”
治療室的氣氛終于由壓抑變得稍許輕松。劉菲菲抬起了頭:“對,我一直在否定父母的感情模式,否定自己的家庭,否定我需要父愛,但這些,是每個人心中最需要的認同的事情吧?”
我說:“你已成年,應該能有更客觀的眼界。暴力之外,爸爸也有他的家庭角色,而媽媽始終不離不棄真的只是‘為了孩子’嗎?換個角度想想,或許會讓你更真實地看到自己和感受父親,并存在于和父親最真實的關系中。事實上,反抗也是接納的前世。”
反饋 多元的力量
劉菲菲的治療,前后共進行了十余次。我一直鼓勵她與母親深度溝通,以便認清自己所處的關系模式。嘗試放下對抗,她發現了母親對父親的依戀,為了孩子留在糟糕的婚姻中更像是自己一廂情愿的無限放大。她開始嘗試著和父親有稍近些的接觸——回家,帶一些從母親那里打聽來的父親喜歡的煙酒,感受著純粹的父女之情。對暴力男的性幻想,越發淡出了生活,和老公的關系也漸漸恢復平靜與柔和。
這個世界本就是多重的,每一個角度都會有不一樣的景色和內容。正因如此,我們的內心才有多元的力量,去體會并制造出豐富的情感和斑斕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