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錯,錯的是他。
不管他承不承認,他的過去、將來,都遠遠不能忘記有這樣一個女子,用這樣的方式愛著他,而他終是錯過了她最美的時光,連同他們沒能出世的孩子。
楔子
鐘鳴山的大雪常年不化,就像那與鐘鳴山遙遙相對的金宮,永遠都是金碧輝煌一般。
冬至剛過,整個金宮巍峨地聳立在皚皚白雪中,一隊鎧胄加身的精騎侍衛(wèi)沖出玄武門朝鐘鳴山而來。
為首的青年身穿白甲,胯下踏雪追風的銀馬,遠遠看去,便與那皚皚白雪融為一體。
馬隊很快地上了鐘鳴山谷,一匹黑馬沖到青年身側:“皇上,已經(jīng)入了鐘鳴山地界,據(jù)山里的獵人說,雪貂就是在此處出現(xiàn)過的。”
嚴格晨點點頭:“眾人分散,朕要抓活的,不得有半絲損傷。”
1
皇帝從鐘鳴山打獵帶回來一名白發(fā)女子。有人說,是那女子救了當時被大雪壓住的皇上;也有人說,那女子是傳說中的雪女,會給宮里帶來不祥的;更有人說,那女子其實便是雪貂精,接近皇上是為了吸食皇上的真元。
總之,傳說多種多樣。
“皇上,聽說你帶回了一個白發(fā)女子?”呂太后捻起一顆桂花糕放入口中,一旁的皇后常氏神色凄婉地看著嚴格晨不敢說話。
“回母后,兒臣去鐘鳴山打獵,是她救了兒臣。”嚴格晨道。
“皇上喜歡她?”
嚴格晨看了一旁的常氏一眼,沒有說話。
“那就娶了吧,宮里不留身份不明不白的人,給個封號便好。”
嚴格晨猶豫片刻,然后點點頭:“母后,兒臣這就去叫人擬旨。”說完,轉身出了坤寧宮。
“啪!”嚴格晨剛走,呂太后揮手便是一巴掌打在常氏臉上:“沒用的東西,跟了皇上這么長的時間,肚子都沒個動靜,是不是要哀家換個肚子爭氣的才行?”
“臣妾知錯。”常氏連忙跪地。
“知錯有什么用?派人去查查,那個女人到底是什么來歷?”
“是。”常氏應了一聲,起身退下。
入了夜的漢陽宮顯得格外蕭瑟孤寂,月光打在回廊間,隱約可見一道人影匆匆而過。
“什么人在那里?”
嚴格晨的腳步頓住,循聲望去,庭院右側的圍墻上蹲著一個女子,白衣、白發(fā),手中拿著團扇。
“你在這里干什么?”
“天熱,我來吹吹風。”
天熱?嚴格晨看了眼她身上的單衣和自身的狐裘襖子。
“你不必驚訝,我身上的衣服是鐘鳴山雪狐絨紡的,不是你那襖子能比的。”初晴笑道,略有嫌棄地看了眼他身上的襖子。
昏暗中,嚴格晨的眸子微微瞇起,目光將初晴上下打量一般:“你不是從小被人丟棄的孤女嗎?”
“我這樣說過嗎?”初晴頷首,忽而笑聲響徹整個庭院,“我騙你的,說不定,我就是鐘鳴山的雪女,要么就是雪貂精,專門來吸食你的精元的。”
朦朧的月色打在她臉上,雪白的發(fā)絲襯得那張臉越加精致與妖異。
嚴格晨不語,靜靜地看著她。
“你要去哪里?”她蕩著腳笑問,手中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
“宵禁時間已過,你回去睡吧,不要嚇到巡視的御林軍。”嚴格晨擺擺手,要她下來。
初晴低頭目測了一下距離:“你往后退一點。”
“干什么?”嚴格晨愣愣地道,腳下卻聽話地退了兩步。
“我跳下去,你接著我。”說完,不等嚴格晨反應,輕靈的身子如棉絮般悄然而下。
“砰——”
嚴格晨猝不及防地展開雙臂接住她下墜的身體,兩人雙雙跌入雪中。
雪花像棉絮般炸開,落了兩人一頭。
“哈哈哈!”初晴笑著趴在他寬厚的胸膛上,感受他身上源源不斷的暖意和男人身上特有的香氣。
“下來。”嚴格晨板起臉,推了推她的身子,雙手的觸感一軟,仿佛陷入一團棉絮中。
兩人均是一愣,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說不出的曖昧氣息。
好半響,嚴格晨才驚慌失措地推開初晴坐起來,黑暗中的眸子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情緒。
2
御花園里的紅梅開的正盛,大團大團簇擁在一起,遠遠看去便如一團紅云。
“小主子,您慢點,小心路滑。”蓮花在后面追著初晴,一邊喊一邊心中為她捏了一把冷汗。
這后宮里,最最忌諱的便是鋒芒畢露,像初晴這樣肆無忌憚地在宮中亂闖,早晚要出亂子的。
嚴格晨正和常氏賞梅,突然聽見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緊接著,一團雪白飛撲到他懷里:“嚴格晨,你怎么在這里,我找了你好久。”
嚴格晨拉下她的手,輕輕揉了揉她的發(fā)頂:“不是說天冷要你少出來走動的嗎?怎么也不加一件衣服?”說完,抬眼瞪了她身后的蓮花一眼,“朕說的話你都當耳旁風了嗎?連嬤嬤,掌嘴。”回頭看了一眼常氏身后的嬤嬤道。
嬤嬤上前一步,一把扣住蓮花的下巴,巴掌呼嘯著飛了過去。
“不許。”初晴沖過去一把推開嬤嬤,張開手臂護在蓮花身前,抬眼不解地看像嚴格晨,“我不許你打她,是我自己要跑出來的,不能打她。”
“雪妃的意思是要打你了嗎?”常氏淡淡道。
雪妃?初晴狐疑地看向嚴格晨。
“以后你就是雪妃,冊封的圣旨這時估計也到你的宮里了。”嚴格晨笑道。
初晴微愣,臉色卻瞬間晦暗下來,一把抓住他的領子:“你要我當你的妃子?哈哈!你為什么不要我當你的皇后呢?”
嚴格晨臉色也暗了下來,一把拉住她的手:“初晴,別鬧了。”
“我鬧?”初晴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你沒經(jīng)過我的同意就冊封我,我難道不能拒絕嗎?”她以為他是不一樣的,她以為她和他之間的感覺不會被冠上任何華麗的外衣。她喜歡跟他在一起的感覺,卻從沒想成為他的妃子,畢竟,她能陪他的時間真的很有限。
“朕真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進宮不是你愿意的嗎?難道你以為,沒有任何身份,你就能在這宮里胡亂走動嗎?你當皇宮是什么地方?”嚴格晨沉下臉,掐著她手腕的手緊了又緊。
初晴被他的表情嚇住了,緩緩地低下頭,好一會兒猛地抬起頭,臉上帶著笑意:“嚴格晨,要想娶我可以,除非你廢了整個后宮。”
當時只是戲言,卻不想,有一天會真的實現(xiàn)。
漢陽宮后面有一棟樓閣叫思涵樓,是整個皇宮最高的建筑。入了夜的思涵樓里燈火通明,嚴格晨今日心情大好地帶著初晴登思涵樓放煙火。
“真漂亮,好高,高得好像可以碰到天上的星星。”初晴轉頭找嚴格晨,卻見他目光悠遠地看著思涵樓東面的一座人工湖,湖的對岸是一排排格局精巧卻在這宮中顯得有些小家子氣的建筑。
“那里有什么嗎?”她好奇地問。
嚴格晨搖了搖頭,走過去點燃最后一支煙火。
“嘶嘶嘶!”煙火嘶叫著沖上天際,“砰”的一聲在空中炸開。
那一夜,嚴格晨和初晴在思涵樓坐了整整一夜。
3
一個男人寵慣一個女人總是毫無道理可言的,可在這宮中,這樣的寵愛伴隨而來的多半是兇險。
“小主子,那里真的不能進去。”蓮花哭著臉跟在初晴身后過了人工湖來到思涵樓對面的古怪建筑前。
“我就進去看看,看一眼就出來,你在這里守著就好。”
“可是……”蓮花還想攔著,初晴已經(jīng)推開面前的角門,快速閃身進去。
偌大的庭院里分兩排屋舍,左右各五間,中間留出走道,兩旁的屋子里隱約有燈光閃爍,若仔細聽,還有男女說話的聲音。
初晴壓低身子靠到一間屋子的窗下,屋里傳來一陣陣類似痛苦又不像痛苦的呻吟聲。
她好奇地探出身子,伸手沾了點吐沫在窗紙上捅出一個小窟窿,探頭往里一看。
室內(nèi)的裝飾很簡陋,床榻一目了然,而彼時,床上正有一男一女對坐著,兩人赤裸著互相撫摸著彼此的身體,男子口中發(fā)出曖昧的呻吟。
初晴嚇得一閉眼,趕緊縮回身子,雙手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剛剛房里的男子,分明是嚴格晨身邊的林公公嘛!
太監(jiān)和女人行男女之事嗎?
初晴恍然大悟,原來這里便是宮中專門給太監(jiān)和宮女對食后居住的地方。(太監(jiān)和宮女結婚,叫對食)
整了整心緒,初晴剛想原路折回,一道黑影從剛剛她進來的角門進來。
走道中間的燈光有些晦暗,可她還是看到了來人的臉,竟然是嚴格晨。
嚴格晨快步往前走,沒有注意到角落里的初晴,直到來到最后一間屋子時才推門而入。
初晴回到漢陽宮,偷偷撬開思涵樓的門鎖登上思涵樓,借著通明的燈火往對面看去。朦朧的燈光從小屋里滲透出來,兩道人影交錯而動。
原來,那日他全神貫注看著的地方正是那間不起眼的屋子。
她突然想起屋中端坐的頭戴面紗的女子,和嚴格晨看著她時眼中所流露出的濃濃情誼,心中一陣陣酸意不斷翻滾著。原來,她已經(jīng)那么在意他,在意到看見他那么深情地看著另一個女人時,心中已經(jīng)不能在平靜如水了。
天剛放亮,漢陽宮外便聚集了好多人,皇后常氏站在人群中,臉色灰白難看。
“發(fā)生什么事了?”初晴拉過一名宮人問道。
人群自動讓開一條路,初晴納悶地朝里望去,一具尸體靜靜的躺在地上,身上穿著宮女的宮裝。
“這?”她抬眼看著對面的常氏,心頭隱約有種不祥之感。
常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昨晚漢陽宮外發(fā)現(xiàn)的宮女。”
“我宮里的?”初晴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心中一驚,竟然是昨天夜里和林公公對食的宮女。
“婢女身份卑賤,雪妃又剛進宮,少了一個兩個,雪妃自然沒發(fā)覺。不過,還是請雪妃跟我說說,這幾天夜里漢陽宮是否有什么異樣?”常氏示意侍衛(wèi)把尸體抬走。
看了眼被抬走的尸體,初晴轉頭看著常氏,突然扯出一抹淺笑:“沒有。”說完,轉身離去。
漢陽宮莫名其妙地死了人,經(jīng)有心人多加渲染,初晴乃為雪妖害人的流言越來越盛,整個漢陽宮籠罩在一陣低迷的氣壓里,無人再敢靠近。
深宮里最為忌諱的便是妖神之說,何況這么一名來歷不明的女人?
“聽皇后說,昨天夜里漢陽宮里死人了?”呂太后仰躺在軟榻上,雙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扶著懷里的雪狐。
初晴不語,淡淡地看了眼一旁的常氏。
“聽說,你是鐘鳴山上來的。”太后又問。
初晴點點頭。
“昨夜你在什么地方?”常氏步步逼近,抿起的唇勾出一抹淺笑。
“我自然是在自己的房中。”初晴后退兩步,冷冷地看著她。
“不,你不再自己房中,你在……”常氏故意壓低聲音,“你在對食館。”說著,一揮手,兩個宮人壓著蓮花進來。
是你?初晴愣愣地看著她,感覺一股背叛之感悠然而生。
“說,昨夜雪妃在哪里?”
蓮花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回……回皇后,昨夜,昨夜雪妃去了,去了對食館。”
“雪妃,難道你不知道,昨夜死的那個宮女,正是對食館林公公的妻子嗎?你到對食館去干什么,宮中明律,宮妃不得踏入對食館一步。”
初晴無言以對,單薄的身子微微晃動,抬眼看著跪在地上的蓮花。
“來人呀,把雪妃給我抓起來。”
“母后,您這是要干什么?”嚴格晨面沉如水地從殿外進來。
“皇兒,母后做什么自然是有道理的。皇后,你說給皇上聽。”呂后指著常氏。
常氏便將事情來龍去脈說清。
嚴格晨側身看了一樣跪在地上的蓮花,走過去一把掐住她的下巴:“你說的可都是真的?”
蓮花點點頭。
“啪!”嚴格晨一巴掌打在她臉上,怒道:“昨夜雪妃是跟朕在一起,難道你說朕也是殺死宮女的兇手?”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還有什么是你不敢的?”嚴格晨一腳踢開她,轉身對著呂后道,“這宮女昨日犯錯,與漢陽宮外的侍衛(wèi)茍且被初晴看見,如今變想倒打一耙陷害初晴。”
蓮花自是不認,嚴格晨叫人帶上來一個侍衛(wèi)。侍衛(wèi)一見蓮花,便說二人確有此事,還清清楚楚指出蓮花身上隱蔽處的特征。
呂后和皇后見人證物證俱在便不在言語,此事就此作罷!
4
嚴格晨推開門,初晴正坐在桌旁喝茶,茶氣暈染了她略顯蒼白的臉。
“你來啦!真快。”她放下茶杯,指了指滿頭的黑發(fā),笑道,“怎么樣?漂亮嗎?”
嚴格晨凝眉看了她的黑發(fā)一眼:“你昨天去了對食館,也看見她了。”
“很漂亮吧!我這輩子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有一頭烏發(fā)。”她說著伸手摸了摸頭發(fā),“可惜!”張開手,掌心是濃濃的墨黑一片,“可惜無論我染多少次都沒有用。”
“初晴!”嚴格晨沖過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有力的大手在她手腕上留下一道淤痕。
“你弄疼我了。”她低頭看了他的手一眼。
嚴格晨懊惱地收回手:“明天我想辦法送你出宮。”
“不,我不要。”初晴一把拉住他的手,目光熱烈地看著他。
“你不是說你不要做妃子,不要嫁給我嗎?既然早晚都要出宮,不如現(xiàn)在就出。”
“可是我改變主意了,我不想出宮了。”心丟了,怎么能再找回來?
“初晴,不要胡鬧了。朕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嚴格晨一把抓住她的肩,“別逼我。”
“我沒有逼你,我只是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上你了而已,難道,為了她,你要殺了我嗎?”她抬頭看進他的眼,“我后悔了,我不僅要做妃子,還要做皇后,清了你的后宮。”
她突然覺得自己好自私,明明不應該愛,也不能愛的,可還是莫名其妙地愛上了,是從第一次見他就愛上了,還是之后在宮中他那樣肆意的寵溺讓她沉淪的?
在鐘鳴山這些年,她嘗盡了孤獨,以為自己已經(jīng)習慣,卻不想,面對他的溫柔寵溺,自己還是沉淪了。
嚴格晨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好像一時之間認不出她一樣。
“別不敢置信,我從來就很任性。”她笑著,笑意很深,卻無法掩飾眼中一閃而過的悲痛。
人生若只如初見,或許便是記憶中最最美好的吧!
初晴爬上思涵樓,目光幽幽地看著湖對岸的小屋,屋中燈火闌珊,有人影晃動。
半個月了,嚴格晨沒有在進漢陽宮一步。
皇后常氏來過兩次,從她口中,她知道了關于晚清的一切。
晚清是嚴格晨還是太子時的貼身婢女,兩人從小一起長大,感情甚好。嚴格晨登基后奏請?zhí)笠⑼砬鍨楹螅笠酝砬宄錾肀拔⒆柚沽恕榇耍瑖栏癯窟€帶著晚清試圖逃出皇宮,可惜人沒能出宣武門便被抓了回來。
嚴格晨被抓回來,太后用晚清的命要挾他娶了現(xiàn)在的皇后常氏,后來又背著嚴格晨把晚清指給了當時嚴格晨身邊的太監(jiān)對食,從此,兩人再未相見。
把自己最愛的女人指給一個太監(jiān),這無疑是對嚴格晨最大的羞辱。
臨走時,常氏突然頓住腳步,靠在她耳邊輕輕問了一句:“你知道皇上為什么到現(xiàn)在都沒有子嗣嗎?”
初晴不解地搖頭。
“因為他說過,他一輩子只愛一個女人,除了她,誰也不能懷上他的孩子。”
初晴再次來到對食館,站在那間小屋旁,伸出的手久久沒有推開那扇虛掩的門。
“格晨,是你嗎?”背對著她坐在桌旁的女子緩緩地轉過身,在看見她之后眼神一暗,連忙用手捂著臉,“你是什么人?”
“你的臉?”初晴指著她的臉,剛才的一瞬間,她看到一道道疤痕錯綜復雜地橫在她整張臉上。
“很難看是嗎?”晚清突然放下手,嘴角扯出一抹苦笑,“你就是初晴吧!格晨跟我說過,是你在鐘鳴山救了他。”
“是很難看。是太后做的嗎?”她走到晚清對面,目光炯炯地看著她,問非所答。
“不是。”晚清搖搖頭,“是我自己。”
“你自己嗎?”初晴不解地看著她。
晚清點點頭:“為了能讓他死心,為了江山社稷,只有娶了常皇后,他才能掌握皇后父親手中的兵權,斗敗那些意圖謀反的叛臣。”
“值得嗎?”她不解,伸手輕輕碰觸她臉上的傷,突然間有些嫉妒她,這樣的她,還不是得到嚴格晨全部的愛嗎?
“值得,如果換做是你,你也會這樣做的。”
她猛地收回手:“我不會,我很自私的。你聽著,我要嫁給他,當皇后,然后清除掉整個后,包括你,我也要把你從他的心里挖除。”就算她不能陪著他一生一世,但至少,她要在他的生命里做一次唯一。
“呵呵呵!”
“你笑什么?”
“笑你真可愛。”晚清道,“初晴,他不可能是一個人的。”正是因為了解,她當初才決然地毀容,想斷了他的念想。留在他心中做一個永遠的遺憾,總要比擁有后又失去來得更永久些。
“我會讓他愛上我,并只愛我的。”她信誓旦旦地說,轉身卻覺得那話有多可笑,多蒼白,她能在他生命中占有多長的時間呢?
手不自覺地摸了摸滿頭的華發(fā),她不禁莞爾一笑,從懷里取出一只哨子,對著天空吹響,不多時,空中飛來一只雪白的雪雕,正是鐘鳴山那只抓瞎了追風馬的雪雕。
雪雕落在她肩頭,她取出一根竹管掛在綁在雪雕的腳上,然后拍拍它的翅膀將它放飛。
“雕兒,一切就都靠你了。”
初晴一遍遍的用墨汁染著滿頭華發(fā),然后又一遍遍用水洗去。
皇后常氏未在來過漢陽宮,常將軍意圖謀反證據(jù)確鑿,已經(jīng)押入大理寺收監(jiān),而她因妒生狠殺死宮女陷害雪妃一事也已經(jīng)敗露。
雪雕靜靜地蹲在她的梳妝臺上,腳邊是剛剛拆下來的信涵。
“你為什么那么做?又到底是什么人?”
嚴格晨站在她身后,目光陰郁地看著她和那只再熟悉不過的雪雕。
“我做的,不就是你想做的嗎?廢掉常氏,接晚清回來。”她猛地轉身,“當年在宣武門把你們抓回來的就是常將軍吧!我?guī)湍阕プ∷陌驯矎U了當初對晚清心懷恨意的皇后,不好嗎?”
她只是順了他的意做了他想做卻沒有做的事。
在她看來,誣陷一個臣子換來自己的幸福,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更何況那個臣子不是自己人。
嚴格晨看著陌生的她,突然間不知道該拿她怎么辦。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初晴笑笑,伸手攏了攏滿頭的華發(fā):“這個皇后由我來做,一年就好。你把宮中妃嬪廢去,一年后,我還你一個原本如初的晚清。”
“你瘋了。”嚴格晨沖過去一把掐住她的喉嚨,“也許我本不該留你的。”
呼吸越漸困難,初晴瞪著一雙澄澈的眸子看著他,緩緩開啟朱唇:“你去鐘鳴山是為了抓雪貂吧,雪貂的血能治百病,雪貂的膽汁能治好晚清的臉,不是嗎?”
嚴格晨一愣,終是緩緩地松開手,不敢置信地看著她:“你怎么知道?”
初晴笑得一臉得意,恍惚又是剛剛入宮時的那個小女孩:“因為我是雪貂的主人,只要你答應我,我會交出雪貂。”
一襲紅衣,滿頭華發(fā),風華中略帶蒼白的一張俏臉映在銅鏡中。
“我漂亮嗎?”初晴笑著從鏡里看站在身后的嚴格晨。
嚴格晨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轉身欲走。
“等等。”初晴從背后拉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捻起桌上的酒杯,“喝了這杯合歡酒,你我就是夫妻。”
嚴格晨低頭看了她一眼,眼中帶著一絲怨恨,接過合歡酒一飲而盡。
初晴笑著看他漸漸變得迷蒙的眼,伸手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子。
嚴格晨一把掙開她的手,將她推到在地。
“你在酒里下了什么?”
初晴從地上爬起來:“合歡散。”
5
嚴格晨廢除后宮一事在朝中引起很大的爭端,每日必有人彈劾初晴,說她是禍國的妖精,要嚴格晨廢除她;又有人說,她是敵國的奸細;還有人煽動大臣們跪在御書房外求他殺了她,重新立后。
“你會不會殺了我?”御書房里,初晴懶洋洋地躺在軟榻上,雙眼含笑地看著對面的嚴格晨,雙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撫弄著已經(jīng)微微凸起的小腹。
嚴格晨的目光瞄了一眼她的小腹,說不出心中是何等滋味。他曾發(fā)誓,此一生只允許晚清孕育他的孩子,沒想到……想到成婚那日初晴設計陷害他,他便由心底生出源源不斷的恨意,可每每見她慈愛的目光注視著自己的腹部時,心頭又會涌上一些憐憫。
她好似越來越清瘦了,整個人像及了風一吹就會跑一樣,有時候看著她會讓他有一種錯覺,也許下一刻,她就會只他眼前消失一般。而那種感覺,常常讓他無端地心疼,忍不住伸手去撫摸她的華發(fā),卻發(fā)現(xiàn)原本濃密的發(fā)絲變得越來越稀薄。
“嚴格晨,寶寶說,他想吃荔枝。”她笑瞇瞇地指著軟榻前的果盤。
嚴格晨挑了挑眉,放下手中的毛筆,走去捻起一顆荔枝剝皮送到她嘴邊。
這幾個月,他已經(jīng)習慣她各種各樣的撒嬌耍賴,只當她是初識的那個任性的少女。
“初晴,什么時候你要把雪貂交出來?”嚴格晨撞似不經(jīng)意地問。
初晴含住荔枝的嘴一彎,荔枝從口中脫落:“你已經(jīng)等不及了嗎?”
嚴格晨不語,又剝了一顆荔枝放入她口中。
甘甜的荔枝入口,怎么卻是酸酸的滋味。
初晴仰頭看他,突然道:“嚴格晨,我這一生從沒有什么是自己的,我想牢牢地抓住你有什么錯?”
她的表情寂寥得好像隱忍了一生的孤寂,讓嚴格晨無措得不知道說什么,好半晌才訥訥地開口:“錯就錯在,我不是屬于你的,過去不是,現(xiàn)在不是,將來也不是。”說完,丟下荔枝皮轉身離去。
空蕩蕩的御書房里,初晴靜靜地躺在軟榻上,突然心臟一陣猛烈抽搐,“噗”的一聲一口鮮血噴出來。
“砰——”
漢陽宮的殿門被踢開,嚴格晨一臉陰沉地沖到初晴面前,一把揪住她的領子將她從軟榻上拎起來:“初晴,是不是你把晚清搶走了?”昨夜他派人去對食館接晚清,卻得知她被一個蒙面黑衣人劫走的消息。
“是我又如何?”她倔強地仰起頭看他,蒼白的嘴角勾出一抹冷笑。
“你把她怎么樣了?若是她有個萬一……”
“萬一如何?”她打斷他的話,笑看他,“如果我說我殺了她呢!”
“啪!”一巴掌狠狠地打在她臉上,殷紅的血液順著她的嘴角流出。
嚴格晨愣愣地看著她腫起的臉,心中有種無法忽略的痛楚開始蔓延:“為什么,為什么那么做?她不過是個可憐的女子,為什么要殺她?她有什么錯?你已經(jīng)有了我的骨肉,還有什么不滿意的,我甚至想,若你安于本分,我便留你……”
“留我在身邊嗎?”初晴打斷他的話,“做你的妻還是做你的妾?然后看著你一個個娶進無數(shù)個女人?抱歉,我沒晚清那么大的度量,我要的,從來只是一心一意、一生一世,擋我路者,死。”
嚴格晨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冷漠淡然的臉,突然間覺得她離自己越來越遠,越來越陌生。
“初晴,不要逼我,你到底把晚清如何了?”他一把抓住她的肩用力搖晃。
初晴被搖得緊咬牙關,一絲絲鮮血從嘴角滾落,讓唇邊的那抹笑意更深,更妖異了。
“我說了,我殺了她。”
“初晴!”嚴格晨一把推開她,初晴站立不穩(wěn),倒退三步跌坐在地。
“你……初晴?”嚴格晨愣愣地看著跌在地上的初晴,有殷紅的血從她素白的襯裙里暈染開來。
她臉色瞬間慘白如紙,掌嘴噴了一口鮮血,目光渙散地看著自己的下身,伸手死死地護著小腹:“救他,救他,救他——”
6
“太醫(yī),如何,皇后怎么樣?”嚴格晨一把拉住從屋里出來的太醫(yī),急急地問。
太醫(yī)嘆息了一口氣,說道:“請皇上節(jié)哀,小皇子他,不在了”
嚴格晨愣了片刻,感覺整個身體如墜冰窖,一把揪住太醫(yī)的領子將他提到面前:“她呢,她呢,她如何?”
太醫(yī)回頭看了眼虛掩的房門:“皇后從小身染惡疾,幸而得雪貂靈血入藥調養(yǎng)才活到現(xiàn)在,如今突然抽掉雪貂血,又突然流產(chǎn),恐怕……恐怕……無力回天。”
她身染惡疾,她也要用雪貂血治病?嚴格晨愣愣地從虛掩的房門縫隙中看著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初晴,心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手死死抓著,再也無法掙脫。
“皇上,請保重身體。”一個侍衛(wèi)沖上前扶住嚴格晨搖搖欲墜的身體。
“皇上?”
“為什么,為什么沒人告訴我,為什么?”他一把抓住那人的領子,歇斯底里地喊道。
侍衛(wèi)一愣,以為他實在問晚清的問題,便道:“皇上,晚清姑娘已經(jīng)找到了,臣正是來稟報的。”說著,朝身后的侍衛(wèi)點點頭,不多時,侍衛(wèi)領來一位蒙著面紗的女子。
“格晨!”女子看著嚴格晨眼含熱淚,幾步?jīng)_過去一把抱住他僵硬的身子。
“晚清嗎?你怎么會在這里?”嚴格晨愣愣地看著她。
晚清點點頭,抬手扯掉面上的面紗,露出一張傾國傾城的容顏:“我被皇后帶到這里醫(yī)治臉傷,如今,終于……終于……”說著,已經(jīng)泣不成聲。
“你是說你一直在她宮里?你的臉是她治好的?”晚清的臉治好了,雪貂取膽死了,那她怎么辦?初晴怎么辦?
“不,她不會死的,不會的!”嚴格晨一把推開她 ,轉身沖進房中,原本躺在床榻上的人卻已經(jīng)毫無蹤影。
后記
御林軍的守衛(wèi)在宣武門抓到一名刺客,而他懷里抱著的,正是已經(jīng)絕氣的皇后初晴。
嚴格晨靜靜地站在宣武門前,看著那名男子懷里抱著的女子,她臉色灰白,一頭華發(fā)已經(jīng)掉落得所剩無幾。
“她,到底是什么人?”他指著刺客問,目光卻癡癡地看著初晴,眼中含著復雜難懂的情緒。
刺客看了他一眼,頓了一會兒道:“公主是烈陽國最尊貴的公主,從小身染惡疾,被皇上送到鐘鳴山養(yǎng)病,那日你在鐘鳴山遇難,便是公主要我出手相救。”
嚴格晨定定地看了他好久,久到所有人都以為時間快要靜止的時候,嚴格晨突然開口:“把她留下來。”
刺客看著他搖頭:“不,公主生前交代過我,她死后,要與雪貂一同葬在鐘鳴山。”
嚴格晨戀戀不舍地看著那張蒼白的容顏,突然想起她曾經(jīng)說過的話。
嚴格晨,我這一生從沒有什么是自己的,我想牢牢地抓住你有什么錯?
她沒有錯,錯的是他。
不管他承不承認,他的過去、將來,都遠遠不能忘記有這樣一個女子,用這樣的方式愛著他,而他終是錯過了她最美的時光,連同他們沒能出世的孩子。
此后三十年,煬帝再未立過皇后,直到百年之后,煬帝的尸體葬在鐘鳴山的一座布衣冢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