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需要找一個會唇語的人
在程卓去世的一周后,我見到了秦一鳴。
那是個身材高挑的青年,膚色白皙面容俊朗,短短的頭發(fā),嘴角總帶著玩世不恭的弧度,他站在我家的落地窗前抽煙,任由清晨的陽光肆無忌憚地灑在他的身上。
“你好,李靜文小姐,聽說你要找我?guī)兔Γ俊?/p>
我點了點頭,幾天幾夜的哭泣使得眼睛不正常地紅腫著,頭發(fā)失去光澤,亂蓬蓬如同雜草,我伸手撫弄了一下,自覺神色狼狽不堪。
“事情的經過你可以慢慢跟我講,我能留給你收拾一下自己的時間。”他伸了伸手指向洗手間的方向,明明第一次來,卻仿佛對這里,有著非同尋常的熟稔。
我將自己關進洗手間里,低頭用冷水洗了把臉,看著鏡子里的蒼白而憔悴的自己,二十二歲,看起來卻如同近三十歲般頹廢,我有些恍惚,始終覺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場夢境。
因為,程卓那個我摯愛的男子,他不可能離開我,更不可能與我天人兩隔。
我和程卓是高中時的同學,年少時無憂無慮地度過那么些年,青春里也曾對他暗懷好感,他卻在大學畢業(yè)之后,意外地對我示愛,幾乎如獲至寶的我連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下來。
他很忙,在市里的一家醫(yī)院工作,身為全職畫手的我同他每周見面也不過數次,卻當真覺得感情契合,也許就這么地久天長。
門外傳來輕輕的叩擊聲,我定了定神,拉開門走了出去,面對著屋外這位神色悠閑的客人。
“李靜文小姐,我看到了你發(fā)在招貼欄上的啟事,而我,也確實有著這項專長,只是,我對于你這項出人意料的要求,有些好奇。”
“嗯。”我點了點頭,口氣篤定,“我確實需要,一個懂得唇語的人。”
遺失的告白
面對著秦一鳴的好奇,我并不避諱事情的真相。
或許誰也不會想到,那個平日里大大咧咧、不修邊幅的李靜文,會這么快就和程卓商議到訂婚。
至今能夠想起程卓微笑的樣子,眉目之間風輕云淡:“好,我們去商場,你挑一款你喜歡的戒指,我把它提前當你的訂婚禮物。”
我和他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從這家店逛到那家店,始終十指緊扣,親密無間。
后來走到一處商場之內,我們被正在舉行的“真心話與大冒險”的活動吸引,剛走過去,就被熱情的活動主持拉了進去,而在之后的活動里,新人程卓輸得落花流水。
主持人眉飛色舞地煽動著氣氛:“喲!看來你們是情侶吧,好,我們也就不多要求了,你可以選擇對你的女朋友說一句真心話,或者大膽些做個親密的舉動,大家說好不好?”
他看著我,笑了一下,當真湊了過來,他的唇我的耳,相隔如此之近,而隨后到來的話語,卻湮沒進四周觀眾響起的喝彩聲里。
講完了那句話的他離開我的肩頭,看著我,目光里有些說不清的東西。
我沒有再追問,只是心滿意足地牽著手跟他出門,繼續(xù)享受著他給我的溫柔。
天氣如此炎熱,他要去對面幫我叫一輛車,卻在這時,出了車禍。
他被一輛超速行駛的摩托車撞的直直飛起,他和那名倒霉的司機被送去醫(yī)院之后昏迷了三天,皆搶救無效,程卓就這樣離開了我。
“所以,你想知道他最后對你說的話是什么,就去貼了那樣的啟事,想要尋找會唇語的人?”在聽完事情的經過后,秦一鳴吐出一口煙,聰明地推斷著。
我點了點頭:“這個忙,你要不要幫?”
“當然,沒人會和錢過不去。”他利落地起身,等著我出門,順便伸手把衣架上的大衣為我披上,“也沒有人,會和愛過不去。”
他說:“我愛你”
當我們找到商場的經理,請求他將那段監(jiān)控帶調出來看看時,毫不意外地就被拒絕了這樣的要求,秦一鳴伸手攔住欲哭無淚的我,前去和經理交涉。
我不知道他用了怎樣的手段,不出十分鐘,經理就對著我和顏悅色地點了點頭。
站在監(jiān)控室里,我親眼看著時間和影像慢慢掉轉回從前,搜尋的范圍逐漸縮小,直到,我和程卓的身影,顯現在了屏幕上的人群之中。
“程卓!”我悲傷地看著只活在影像之中的他,從這個角度恰好可以看到程卓的正面,畫面放大,如此熟悉的臉龐,他面對著自己的輸局苦笑,然后,徑直湊近了我的耳畔。
“就在這兒,就在這兒!”監(jiān)控室的幾個人紛紛說著,繼續(xù)放大了畫面,直到變成特寫。
秦一鳴目不轉睛地看著這一切,我看到他臉上的神色,不知為什么,從專注到淡然最后變成了深深的感傷。
“程卓他說的是什么?他說什么?”我激動地撲過去抓住秦一鳴搖晃著問。
“他說……”秦一鳴按滅了煙蒂,斟酌著措辭,“他說‘我愛你’。”
如同是意料之中的答案,我跌坐在地下,開始嚶嚶哭泣。
幾個人七手八腳地把我扶了出去,混沌的意識中,我似乎聽到經理對秦一鳴說了一句話。
“你為什么要……”
那一夜我夢到了程卓,他微笑著站在那里,后來赤足穿過黑暗的水流,身影消失不見,卻有著他溫柔而堅定地說著:“我愛你,我愛你……”
你什么都做?包括殺人?
我對秦一鳴心存感激,他不僅僅告訴了我程卓最后留給我的言語,還常帶著花來看望意志消沉的我。
朝陽初升,溫柔的光線,他低頭將花插進盛滿水的大肚玻璃水罐里,我最喜歡的白色馬蹄蓮,就連擺放的位置,也一如我最愛放的那個陽臺。
屋里散落了大沓大沓畫稿的紙,他也不惱,總是踮著腳試探地走進來,往落地窗那兒一坐,順手摸起一張肆意地評頭論足一番。
“別想不開,能畫出這樣的畫,你的心看起來一定很干凈。”他說。
我畫的最多的人,是程卓。
自從和他談戀愛開始,我就習慣支起畫架,一筆一筆地描摹出我記憶里摯愛的容顏,見面的時間總是很少,不過卻一點也不妨礙我用這種方式,想象著和他在一起。
“你是專職畫手?很不錯,但是你知道的,現在的社會,總是不給完全擺脫商業(yè)性質的藝術一條活路。”他繼續(xù)說著,手中的煙上升出裊裊輕煙。
我也曾好奇他是做什么工作的,他總是很閑,外面看起來輕浮而不知趣,人卻很體貼,對藝術的眼光也不錯,煙抽得很兇,每天看到他最多的就是來我這兒,一條腿盤起,閑閑地坐在落地窗前抽煙,陪著意志消沉的我。
“我啊,是個私人偵探。”他閑閑地說著,“幫著妻子調查外遇的丈夫,幫著少年拍喜歡的女孩子照片。幫著富家
太太找丟失的小貓小狗,只要雇得起我,我就什么都干。”
那時候我的腦子一定是抽了,問:“包括殺人?”
他凝視著我,卻當真點了頭。
這個玩笑開大了,我想著,低頭咬了一口小籠包,卻又想起了程卓,冬天的夜晚,我怕值夜班的程卓冷,就千里迢迢地跑去醫(yī)院看他,路上買了徐記小籠包,鬼鬼祟祟地從窗口放到他的桌上,掉頭就跑。
“出去轉轉吧。”秦一鳴扔了煙,站起來將手伸到我的面前。
我看著坦率的他,實在不想拒絕這份好意。
在我們出門的時候,恰逢鄰居買菜回來,我看到他們看著我和秦一鳴的眼神,居然是說不出的驚慌和嫌棄。
我認識程卓,也知道你
我覺得他們誤會了,我不是那種失去了程卓就立馬投向別人懷抱的女子,但是秦一鳴,卻總是有辦法讓我心情輕松下來。
我們走在街上,相距半米的距離,
“李靜文!”我聽到有熟悉的叫聲,回過頭去。
是好友魏雅,穿著長裙的她挽著男朋友的手臂,幾步就沖到了我的眼前:“你還好吧,哎,打你電話也沒有接,真擔心你出事。”
我看著眼前的成雙成對,心中感傷。
魏雅回過頭,這才注意到秦一鳴,他站在那里,不笑,卻倒也風度翩翩。
魏雅頓時變了臉色:“李靜文,你干嗎和這種危險的人在一起?”
“危險的人?”
秦一鳴卻忽然向我伸出手來,徑直握住了我的手腕,壞笑著拉著我飛奔而去:“來,快跑!”
來不及反應,我被動地跟著他一路跑,魏雅和他的男友在后面聲嘶力竭地呼號追趕。秦一鳴對周邊地形極熟,帶我跑進歪七扭八的小巷,翻越矮矮的圍墻,成功地到了人跡稀少的地方。
他開心地大笑,松開抓著我的手:“跑一跑是不是覺得開心一點?”
我看著他,也慢慢展露笑容,我不覺得秦一鳴是個魏雅所說的“危險的人”,他的本質不壞,或許只是玩世不恭的樣子給人帶來了假象。
天下起了雨,沒帶傘的我們無處可藏,可是當我看到他僅僅用一根廢鐵絲,就三下五除二地撬開一戶人家的門鎖,還是忍不住變了臉色。
“別擔心,什么都不會拿,這家人外出旅游去了,我之前經常來這邊躲雨。”他徑直走進去,拉開人家陽臺的門,順便幫著為臨走時忘關的窗的支起擋雨板。
我坐在別人家的客廳里一邊按動著電視的遙控器一邊忐忑地催著:“我們快離開吧,被發(fā)現了不好。”
“沒事。”他靠在沙發(fā)上,不一會兒,竟然打起了鼾。
我走過去拖他起來,他睡眼惺忪地看了看我,言語飄忽:“李靜文,我認識程卓,也知道你……”
我有些驚訝,動作一時停頓,看著半夢半醒的他。
“而且說了你也不會相信,我真的殺過人。”
她叫周淡淡,是我的女朋友
我覺得他這番話一定是玩笑,就像平日里的他一樣,說出來的話,你只能相信個六成或許四成,剩下的都是信口開河。
雨停后他和我離開了那人的家,我看著他細致地整理著東西,弄出一副沒有人來過的樣子,始終認為,他不是什么危險的人。
后來魏雅來找我,幾乎是痛心疾首地說著她所知道的,這類私人偵探的斑斑劣跡,甚至連她,也曾深受其害,他之前那個男友,總是對她疑神疑鬼,就曾雇了秦一鳴對她進行跟蹤,而身正不怕影子邪的魏雅憤怒地和那個男友分手,從此對秦一鳴也沒有了任何好臉色。
“他們簡直就像是一些生活在社會臭氣熏天的最底層、見不得光,靠著別人犯的錯來發(fā)財的蒼蠅。”魏雅夸張地說,“李靜文,不是我說你,你真的相信他說的話,包括他所說的唇語?”
“我信。”我篤定地說著,只有這個,無論如何,也不能被懷疑。
魏雅一時無語,卻再次靠近我念叨著:“不管怎么說,你小心點總歸是沒錯,他在完成了你的委托之后還這么接近你,實在不像話,依我看,他是不是對你心懷鬼胎呀。”
怎么會,我失笑:“怎么可能,對我這樣剛失去了男友的人……再者他一直規(guī)矩得很,我看你是多想了。”
魏雅不說話,搖搖頭離去。
我也曾去看過了程卓的父母,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那哭得悲痛欲絕的雙親,我陪在那兒勸說了幾次,卻每每幾乎把自己哭暈過去。
直到后來他們感激地對我說:“靜文呀,甭常過來了,我們老倆也得看開啊,你們以前是同學,這份情誼,你也盡得夠多了。”
我有些錯愕,只是礙于面子,無法說出我是程卓正在交往的女友。
走在回來的路上,我的心沉到了低谷,難道說,是程卓從來都沒有對家人提到過我的存在?就連我說要訂婚的時候,都沒有對家里,提到過自己有了正在交往著的女朋友?
心情沉悶的時候,秦一鳴又來造訪,這次,他拿來的是小雛菊,他一邊將花插進花瓶,一邊有些意味不明地說著:“總有一些時候,是喜歡別樣的花的吧。”
我看著小雛菊,難過到幾乎要掉下淚來。我和程卓,唯一一次去電影院看電影,電影的名字就叫做《雛菊》,凄美又殘酷的故事,最后我看著那名殺手抱住懷內死去的愛人撕心裂肺地號啕,哭倒在了程卓的懷里。
“出去走走。”他提議著。
然而這次出去走了沒多遠,身后又是一聲斷喝:“站住!”
身后的姑娘打扮得叫人咋舌,一身豹紋的連衣裙,四處穿洞打孔,甚至還有一個唇環(huán),首飾叮叮當當,她幾步就躥了過來:“秦一鳴你著個渾蛋。”
我以為又是遇到了麻煩,慌忙躲避,秦一鳴卻不動,有些無可奈何地說:“別鬧了,我這是在工作。”
豹紋姑娘一聽,消了氣,眉開眼笑地就要搭我的肩膀,我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秦一鳴已經轉過了身,對我解釋著:“她叫周淡淡,是我的女朋友。”
秦一鳴,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用秦一鳴的話來說,周淡淡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特行獨立女青年,沒念過幾年書,卻自有一番精準的看人眼光,她一見我,就大大咧咧地說著:“這位姐姐看起來心情很不好啊。”
秦一鳴拿眼瞪她,她卻視而不見地徑直拖過我的手臂:“忙你的去吧,安慰女人這種活兒,還是我比較干得來。”
我被她拉著遠走,心里卻驀然浮現出秦一鳴之前的話:“我這是在工作。”
不愧是生性樂天的周淡淡,一路和她海闊天空地聊著,心情也不由自主地明朗了起來。
回想起之前魏雅的擔憂,我啞然失笑,秦一鳴對我怎么可能有多余的情感,不然,眼前這個叫周丹丹的個性火辣的女子是哪兒來的?
吃飯的途中我更是大跌眼鏡,周淡淡無比勇猛地逮住并暴打了一個從我口袋里掏錢包的小偷,在眾人喝彩下她將小偷踹出門去,轉過臉來對我陽光般燦爛地笑。
自此成為莫逆之交。
我邀請周丹丹到我家玩,興致來了也會幫她畫像。她對美術有著超乎尋常的好奇,平日一刻也待不住的她,就坐在那安靜地讓我畫,嘴巴不閑著,一刻不停地和我聊著天。
“淡淡,秦一鳴,他到底是個怎么樣的人?”我手拿炭筆專注地涂抹著,忽然想問這個問題。
周淡淡沉默了一會兒,夕陽的光線從窗口灑了進來,看上去竟然有種悲傷的意味。
“他從小就是我們這片的孩子王,打架特狠毒辣,但是估計你不曉得,他是個從小就被丟在菜市場的孤兒,是福利院里長大的,個性怪得很,沒人喜歡他,也就沒地上學,長大了,就只能做這些幫人忙揭人短的爛事兒。”
我不由得停下了筆,這些倒是我從不知道的。
“以前幾個和他相處的好的哥們兒勸他,別做這類活不行嗎?安穩(wěn)地打份工不行嗎?干嗎非得拿著別人黑暗的一面去賺錢呢?他也只是咧嘴笑著和我解釋:‘人黑暗的地方多了去了,只要有這類事,我就可以做這類活’。”周淡淡說得風輕云淡,“老娘不管他,長得倒是不錯,我稀罕得不得了。”
原來每個人都是很不容易的,我想起平日里看似吊兒郎當什么都不介意的秦一鳴,心中有了無數感慨。
“那么,淡淡,你知道不知道,陪在我身邊,這到底算是個什么樣的委托?”
程卓想要相守一生的人,不是我
同我一見如故的周淡淡,暫時借住在了我的租屋里。
我和秦一鳴依舊經常見面,他最近的活兒仿佛也多了起來,還有無數次他被數個仇家追打半夜在街道上瘋跑,被驚醒的我扶著窗戶往下看,我身邊的周淡淡依舊睡得香甜。
周淡淡,其實你并不愛秦一鳴,我心里說著,只是別人的情感,始終輪不著我說長道短。
經過了這么久時間,我的心情終于逐漸平復,就連想起程卓時,心中哀傷而不至于歇斯底里,我決定去程卓的墓前看看。
那天我一個人出行,抱著白色的花束,冒著淅瀝的細雨,沿著寂靜的山道拾級而上,推開墓園的大門,在列列墓碑前,找到了程卓的名字。
只是意外地,墓前已經有了一個人,是個年輕的女子,她癱坐在墓前,撕心裂肺地哭著,如此傷心。
我心存不忍,湊過去將她扶起:“你也程卓的親戚吧,你也來看他?”
女子止住了哭,喃喃地說著:“我是程卓的未婚妻。”
一剎那,晴天霹靂在我頭上滾過,我觸電般地松開了手,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悲痛欲絕、面容姣好的女子。
“你怎么可能是程卓的未婚妻,你是誰?!”我搖著頭,大聲地問。
“寧采薇!”她低聲說出她的名字,“是還沒通知到你吧,對不起,程卓的父母都知道我的,我們……是回去見過家長也得到過贊同的人……”
我跌跌撞撞地踉蹌逃走,腳步不穩(wěn),一下從臺階上踏空,直直地摔了下去,膝蓋上血流成河。
雨聲漸大,它也在哭嗎?
我忍著痛,一瘸一拐地向家走著。程卓,程卓,我那么愛著的程卓,我那么相信著的程卓,在死去前剛對我說了“我愛你”的程卓,我不相信的,他為什么還會腳踏兩條船地背叛我……
在樓下遇到了秦一鳴,他看著我腿上的傷皺眉,不顧我說話,一把把我橫抱了起來向樓上走去。
聞聲來開門的周淡淡,看見了抱著我的他,眼神里似乎有失望一閃而過,氣哼哼地甩掉鞋子,就沖了出去。
“秦一鳴你渾蛋,你給我好好照顧李靜文,要不是看在她是我好姐妹分上,我他娘的才不會放過她。”
誤會讓人啼笑皆非,但是我心中清楚,這或許只是她想要如何光榮體面地甩掉一個人。
秦一鳴將我放在床上,拿來藥箱給我擦拭,我忍著痛看著他專注的臉,不知不覺鼻子一酸,哭了出來。
“秦一鳴,程卓他有未婚妻,他喜歡的、想要相守一生的人,不是我。”
“我知道的。”秦一鳴抬頭,忽然說,“這件事,我知道的。”
秦一鳴,你為什么騙我?
“你知道,程卓來找我,給了我一個怎樣的委托嗎?”
我睜大眼睛看著他,直覺這件事情,一定有著我所不知道的地方。
秦一鳴為我受傷的腿細致地綁上繃帶,看著我,言語中有著我所不知道的故事,清晰浮現出輪廓。
幾個月前,程卓找到了他。
“我要和一個女人分手,然后訂婚,但是這個女人脆弱任性很難纏,我不想叫她唧唧歪歪地壞我的事,所以,6月30日,我就會直接和她說分手,然后,你幫我看好這個女人,就算向她表白也無所謂,總之就是要安慰好她別讓她來糾纏我。”
遞到秦一鳴手里的正是我的照片。
“哈?你說我愛她,胡說八道,只是我和未婚妻吵架時,故意找了她來解悶的,沒想到這家伙不能惹,反而黏到身上來了。”那時的程卓,笑得如此張狂。
出于無聊,秦一鳴開始提前執(zhí)行這項任務,他跟蹤我,注視我,遠遠地觀察了我的喜好,知道了我和程卓的一點一滴,就是為了在程卓把我拋棄的時候,能夠及時出現安慰,防止我去找程卓的麻煩。
6月30日,程卓意外發(fā)生車禍,而那項任務,卻再也沒有到來。
幾天后,游蕩在市內公告欄前秦一鳴,看到了我貼的尋找會唇語的人的啟事,來到了我的這里。
這才發(fā)現世界如此狹小,面對著我,他決定完成最后的那項任務,安慰我,即使是陰間,也不會讓我輕易前去。
我聽著這一切,久久地回不過神,原本信仰的事情全都顛覆,所堅守的愛情,原來也只是別人口中一場隨手擲棄的笑話。
在秦一鳴講完最后一個字的時候,我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號啕大哭了起來。
我終于想起了在商場時,經理對秦一鳴說出的那句完整的話。
“你為什么騙她?”
為什么騙我?程卓,為什么騙我?秦一鳴,為什么要騙我啊!
秦一鳴隔著被子抱住了我:“對不起,原本只是想讓你振作起來,才會說那種話的。”
我哭得那么傷心,所有的委屈在一瞬間肆意尋找著發(fā)泄的出口,我掀開了被子,狠狠地甩了秦一鳴一巴掌:“滾!”
秦一鳴俊朗的臉上浮現了斑斕的指痕,他站了兩三秒,說了一句:“對不起。”
他臨走的時候,還為我細心地關好了門。
當天夜里,警笛驟起,哭的昏昏沉沉的我無暇多顧,起身關緊了窗。
我是在凌晨接到了周淡淡的電話,女子的聲音風輕云淡:“李靜文,秦一鳴被尋仇的人捅成重傷了,現在在市中心醫(yī)院,他說想見你最后一面。”
程卓真正的死因
等我跌跌撞撞地趕到醫(yī)院的時候,終于見到了瀕死的秦一鳴。
他渾身上下都裹滿了紗布,臉上還有幾道血痕,見到了我,艱難地動了動嘴唇。
就在那時,我看出了他的唇形:“對不起。”
我失聲痛哭,醫(yī)生護士慌忙上前急救,一陣忙碌過后,在嘆息聲中,秦一鳴被蓋上了白色的被單。
我執(zhí)著地不相信這是真的,而這時有一個穿的花花綠綠的人影出現在了我的眼前,周淡淡。
“你或許不明白事情的內幕吧,李靜文。”周淡淡的臉上,看不出有多么難過,“秦一鳴之前接受過一個委托,是調查一個女人是否出軌,你知道嗎?”
電光石火間,我想起了魏雅所說的話。
“對,那個女人惱羞成怒,反過來拜托秦一鳴整治一下自己之前的男友,當時的要求是把他的摩托車砸爛,而秦一鳴砸了幾下,就被人發(fā)現了,只好逃跑,壞掉的,卻只有摩托車的剎車。”
然后,當天,魏雅的前男友,開著剎車壞掉的摩托車,撞上了要和我提出分手的程卓,兩人雙雙死亡。
自知釀成大錯的魏雅,開始拜托他的不良哥們
那個人,我愛她!
秦一鳴的葬禮,很快地舉行。
我沒有去,獨自一人,游蕩在這個繁華卻落寞的都市里。
人世冷暖自知,心中空空如也,我走著走著,來到了我和程卓曾一起參加“真心話與大冒險”的商場內。
經理已經和我相熟,主動地提出把監(jiān)控錄影帶送給我,我搖搖頭,謝絕了他的好意。
只是,我依舊想要再看一遍,我想確認一下秦一鳴當年欺騙過我唇語,掩蓋的到底是什么。
畫面逐漸清晰,我終于看懂了程卓的話,他靠在我的耳
邊,風輕云淡地說著:“分手吧。”心中的刺痛逐漸恢復平靜,畫面上我和程卓離開了監(jiān)視器的視野,而這時,卻忽然出現了秦一鳴的臉。在我和程卓之后輸掉的那個人,竟然是他。他不好意思地面對著主持人,搔著頭:“我選真心話吧。”主持人大力地鼓舞著他,他忽然抬起頭,說著:“我最近在遠遠地觀察一個女子,她是個畫手,每天宅在家里畫自己喜歡的人。她很體貼,夜里會為喜歡的人送小籠包;她很優(yōu)雅,喜歡的花是馬蹄蓮;她也很感性,看電影會看到哭。她雖然心中有了喜歡的人,我也始終不能堂而皇之地接近她,可是,我喜歡她!我愛她!”
秦一鳴微笑的臉龐,定格在我的眼前。
那個女子,是我。
原來,太過于卑微的心情,一次誤會間接地害得程卓喪命的秦一鳴,只能夠借著別人之口,說一句“我愛你”。那一刻,我再也無法抑制,痛痛快快地哭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