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閑話里有很多“小”字頭,譬如“小樂惠”、“小弄弄”、“小悠悠”,還有“小洋房”、“小汽車”、“小花園”、“小公寓”、“小房子”。這里的小不能籠統理解為一般的物理體積的大小,而更有一種小可愛、小巧精致、隨意舒適在其中。
北方有句俚語:包子的口味與包子的褶紋多少無關。但是有百多年歷史的上海南翔小籠包,就規定每只包子只能有18個褶子,多一褶或少一褶都不是南翔小籠包。上海還有小餛飩、小湯圓,盡管外形迷你,但內里一樣有餡料、有分量規定,毫不馬虎。這就是海派文化的特點。
上海十里洋場寸土尺金,空間金貴,一伸腿一抬頭之間,稍不留神就要你付出昂貴的代價,因此每個上海人必需學會小白鼠的靈活,在最小的空間里,作出最大的成效。80年代,上海電視臺曾辦過一檔“室雅何需大”的節目,小小幾平方,經過巧思精裝溫馨又實用。
螺螄殼內做道場,最能折射出上海人善用空間的奇思妙想。那陪伴了幾代上海人的百年老字號品牌,比如414毛巾、蝴蝶牌花露水、固本肥皂、奶油花生牛軋糖、紅雙喜乒乓球……都是從開設于弄堂的小廠里飛出來的,卻能馳名全國乃至東南亞。
上海閑話中的一個“小”字說簡單倒也十分令人尋味。
比如:“小樂惠”不乏大哲理:勞累了一天,晚上添一碟小菜小斟一番,就是小樂惠,或者逢周末休息合家去點心店吃小餛飩、小籠包,破費不大,其樂融融,這就是小樂惠。再則盛夏之夜,西瓜浸在井水里涼著,合家乘涼吃冰西瓜也是小樂惠。這些流傳幾百年的上海俚語,其實很有現代感,是一種享受低成本的微幸福。上海生活指數高,謀生辛苦。聰明的上海人就盡力追求這種低成本的微幸福來自勉,隨遇而安是社會安定的主要元素。
有這樣的需要就有這樣的市場。
連一碗沒有任何澆頭的光面都要下得軟硬適中,然后加上一坨豬油,再撒上一把綠油油的蔥花,澆上老骨湯,冠之以一個非常美麗的名字“陽春面”。陽春面因為價廉味美,又果腹,一度廣受從黃包車夫到寫字間白領的歡迎。
面疙瘩也是最普通、最平民的吃法。操作也很容易,只要調一碗面糊下入沸水中,加入麻油蔥花即成。看似無花無巧,但面糊要調得薄勻,且發酵過,才會上口富有彈性,鮮湯可以是咸菜湯,也可以是南瓜湯,當然有條件可以用肉湯、雞湯,豐儉由人,也要花足時間文火熬成。如此才能做到面疙瘩和湯水相融,一般老百姓家常吃碗面疙瘩,既可調口味,也可省下下飯的菜金,也是千家萬戶的大眾食品。
上海有家百年老字號店“北萬有全”,火腿一兩就可起售。按行規一兩火腿可以切成薄薄的二十八片,那是考驗師傅的刀功,然后魚鱗般整齊地排在油紙上,再套在紙袋里,扎上紅線,恭敬地遞給你,伙計不會因為你只買一兩火腿而對你翻白眼。寒冬臘月一兩火腿燒一鍋火腿粥,足可香溢滿室,炎炎夏日一兩火腿佐以冰啤酒,也令人食欲大振。
直到上世紀70年代,上海小姑娘還可以花上幾毛錢,在小煙紙店內零拷一小盒雪花膏,可惜現今這一切都不見影蹤。
上海畢竟都是營營生活的小市民,五光十色的引誘很大,上海俚語中一個“小”卻起著大大的警示。比如:搓搓小麻將,會打麻將的人都知道,臺灣麻將和廣東麻將的來去都很大,唯有上海的老派麻將來去都很小,資深的上海麻友最恨那些“跌倒糊”,這種人的牌風是最不受歡迎的。上海麻將的特點是做花,什么喜相逢、一般高、大三元等,充分體現了上海麻將是以消遣怡情為主,是有節制的娛樂。
咪咪小老酒也是三五知己好友一聚,而不是喝得酩酊大醉。再如,做點小生意,小弄弄,小來來,均起了一定的警戒作用,畢竟上海的生活指數高,物質誘惑大,稍不謹慎,身敗名裂,破產犯事極有可能發生。凡事不張揚、不過分,點到為止,這是最典型的上海人處世態度。
贊揚海派文化的高度和厚度的同時,請不要忘記她的“小”——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