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陣網上突然開始流行一個新詞,叫做“男子漢料理”。那些圖片很多讓人無法直視,大致總結一下,都有如下特征:分量巨大、不講究造型、肉與糧食居多。仔細想想,這些特征之間似乎是有邏輯聯系的。一般來說,分量越小越方便造型,就好像懷石料理,各種容器都美麗極了,裝在里面的菜式也精致極了。但是這一類美麗的料理會更多地把進食變成一種儀式,就好像品茶、賞花,離“飽”會很遠,離男子漢們熱愛的“饕餮”更是十分遙遠。
印象里雄性荷爾蒙橫溢的男性專供菜肴,最早大概可以追溯到樊噲。《史記》里寫道:“與一生彘肩。樊噲覆其盾于地,加彘肩上,拔劍切而啖之”。直接生吃豬肩肉,這份豪情,絕對是男子漢們的榜樣。像這樣的漢子,一定不會顧慮生吃豬肉可能會感染旋毛蟲、豬肉絳蟲之類的寄生蟲,思來想去,太不霸氣。因為是“豬膾”,切來吃并不減損其男子氣,反倒別有一番豪情。但是到了宋代的時候,梅堯臣、歐陽修、劉原甫一幫人經常聚在梅家,一起吃他們家廚房老嫗弄的魚膾,雖然都是一群美髯漢子,但吃得似乎就有些不夠漢子,因為那時的中國式生魚片要切得很薄,配椒姜一道。相比之下,似乎就應該是梁山好漢們切一大塊牛肉的吃法更加豪邁了。
肉食對于漢子們的料理來說,是必不可少的因素。素食就會給人一種不夠男性氣概的感覺。這樣說有點不夠正確,但是想想常常茹素的和尚乃至道士,似乎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無性形象。美國有一類漢堡,專門供應給肉食者吃,完全沒有蔬菜,連奶酪都沒有,面餅之外,就是炸肉餅加煎培根再加炸肉餅。還可以依照你的要求,多來些肉餅和培根。這種食物的廣告毫無“不夠健康”的愧色,倒是頗有美國中西部玉米田間淳樸漢子的風采。廣告里的培根煎得脆生生的,碰一下就會掉下油渣,看上去讓人有“犯罪”的欲望。美式餐廳的分量也足夠漢子,牛排、炸排骨之類菜色,一份就足夠兩個東方普通胃消受。
東方式的男子漢料理里,糧食還是很重要的,重要的不僅僅是肉。“下飯”絕對是男子漢料理的必要美德,要讓人就著能吃下至少三大碗米飯。日本的各種針對男性大胃王的定食,通常都有堆得像小山一樣的米飯,要把配飯的咖喱、天婦羅、豬排等等流行菜式擺得美觀,通常也會比較難。“油膩”這個詞,也是男子漢料理界的詞典上沒有的詞匯,超大份紅燒肉!超大份紅燒豬蹄!超大份牛肉澆頭!超大份雞腿!越大份越好!真漢子總是能吃下去的!
寫到這里,突然想起在美國暫居的時候,同住的來自尼日利亞的黑人兄弟,要攢錢給家里的妻小,但又有一個壯偉的胃。他每次都買巨大分量的雞腿,把雞腿、大蒜和米飯一起煮熟,加點鹽加點胡椒粉吃掉,看得我們每次都暗暗在心底里翹起大拇指:“好一條漢子!”相比之下,我們兩個人吃的那點小飯小菜,實在好像是鳥食。
除了分量之外,看不出來的口味對于男子漢料理也很重要。在中世紀,歐洲人會覺得羅馬風的口味是比較“漢子”的,而來自東方的滿是香料和甜味的料理則沒那么富有男性氣概。羅馬風的味道,講究的是咸與酸,各式咸橄欖、腌魚是主要的菜肴,這些味道讓自認秉承羅馬硬漢風的歐洲人們磨礪自己的味覺,不要墮入又香又甜的東方味覺陷阱里。比如普魯塔克曾經寫過,愷撒對吃的很無所謂。有一次給他上的蘆筍,不是按照常規做法用橄欖油來拌,而是用沒藥(橄欖科植物地丁樹或哈丁樹的干燥樹脂)來拌。一起吃飯的愷撒的朋友們都對這道菜敬而遠之,愷撒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沒藥蘆筍會是什么味道呢?雖然古代典籍經常會謳歌沒藥的香味,但說實在的,沒藥汁的味道我們現代人聞起來,是有點臭臭的樹膠感覺的味道,用來放在蘆筍里,味道恐怕還真的有點讓人不敢恭維。大概也只有這樣對食物不挑剔的人,才能做英雄吧。在古羅馬,講究食物的風味也的確會被看作是沒有“男人氣”,粗礪的咸魚,超酸的橄欖,才是男子漢料理。不過可惜后來的歷史,似乎還是證明香甜還是力克酸咸,征服了歐洲貴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