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自嶺南“化外之地”,本沒有機會接觸國藝京劇的我,小時候不知道在哪本雜志上看到“宇宙鋒”三個字。雜志有沒有解釋我忘了,但這三個字卻教我深深迷戀,覺得那簡直是引發最遼遠最瓊絕的想象的一個詞,用現在的話來講,就是一部微科幻小說,試想最廣漠無垠的宇宙中,竟有劍鋒一樣犀利孤獨、呼嘯疾馳而過的一點,所有的高潮和寂寞就都匯聚其上了。
長大才知道“宇宙鋒”是梅派的著名劇目,也是一把虛構的古劍的名字,巨大的想象一下落到了實處,倒也沒有削弱它熠熠的魅力——我故意一直不去看京劇《宇宙鋒》的演出,在我想象中它依然瓊絕孤傲。化外之民如我就是這么偏執,雖說在北京住過五年竟然也沒有去看一場京劇。只是有一年我北訪妻子娘家哈爾濱,因為妻子的一個親戚是哈爾濱京劇團的臺柱,我們得以一連看了幾出名劇。
作為假戲迷的我們,都是挑著名字有趣的劇目看,《三岔口》、《盜魂鈴》、《失空斬》……“失空斬”尤其教我著迷,看起來是一個劍道或者電玩必殺技的名稱,進場才知道那是“失街亭”、“空城計”、“斬馬謖”三個諸葛亮戲的連場,諸葛亮竟像魯迅先生寫社戲的老青衣,坐佳節又重陽臺中咿咿呀呀唱個沒完,殊是沒趣。
倒是第一次看《三岔口》、《盜魂鈴》,深為前者的抽象想象力和后者對豬八戒形象的精彩演繹觸動,寫了一組名叫《京劇研究》的實驗詩歌。叫《京劇研究》其實是自嘲,后來寫《三岔口》的那首詩得了個獎,因我做的根本不是京劇研究,而是人的命運的研究——就像三岔口里摸黑打斗的俠客一樣,我們常常這樣在某個命運的黑夜里與自己決斗。
雖然如此,作為化外之民,京劇還是離我甚遠。我自小生活在一個粵劇一統天下的環境里,因為我的親姑姑,藝名言雪芬,乃是香港鼎鼎大名的雛鳳鳴劇團成員、任白門下弟莫道不消魂子,因為她的緣故,我們家對粵劇的癡迷多了一份驕傲存在著。小時候她把在各地演出收到的紀念錦旗都送回鄉下我們住的村屋,紅白紫黑色林林總總掛滿了客廳磚墻,隨著錄音機里一刻不停的粵曲吟唱而飄揚,讓那個躺在竹椅幻想終日的童年的我迷醉不已。
所以我很小就成了一個粵劇戲迷,像《紫釵記》、《帝女花》里的許多經典唱段我至今仍能唱個完整,不費思索,那些哀怨字眼就像刻進了我腦海似的,小童子開口就是幽靈附體。長大來香港后,常去沙田文化博物館朝圣,因為那里最多粵劇大老倌的展覽。還會在酒后情不自禁和自小聽京劇、評彈的妻子唱一段粵曲,她竟也喜歡,且學會了白雪仙在《李后主:去國歸降》里一段奇怪的道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