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鋒歸來

20世紀80年代，山本耀司和同樣身為日本設計師的三宅一生和川久保玲為沉悶的歐洲吹去一陣新鮮空氣。那時，蒂埃里·穆勒和克洛德·蒙塔納的寬肩、厚妝、高跟鞋代表著時尚界的一切，山本耀司因偏執地使用單色、不對稱結構以及較為理性的設計，被稱作巴黎時裝界的先鋒派。

于是，來自東方的山本耀司以神秘反叛的風格稱雄歐洲時裝界十年。但就在時裝界還沉浸其中時，他的公司卻因陷入了6700萬美元的債務簽署了破產保護協定， 那是2009年的秋天。隨后，一家本土私募公司Integral接手、管理原山本耀司公司的所有業務，其中包括Yohji Yamamoto、Yohji Yamamoto+ NOIR、Yohji Yamamoto男裝、Y's、Y's家具、Y's Mandarina、Y's男裝、Y-3和Limi Feu等8個品牌。

在2012巴黎時裝周上，山本耀司帶著輕柔、浪漫回歸屬于他的榮耀，當然，始終不變的還是他獨特的立體剪裁成的“奇形怪狀”、松松垮垮的大衣和巨大的寬檐帽，這是永遠屬于他的“廣島風格”（Hiroshima）和“大爆炸時尚”（Holocaust Chic）。

關于他的離開與歸來，不僅僅是一場輪回那么簡單。

時裝界的小澤征爾

1972年，山本耀司創立了自己的成衣公司，接著，他的服裝品牌店在日本本土市場擴張很快。那時，對于當時僅28歲的山本耀司來說，代表時尚尖端的巴黎才是追求所在。在慶應大學設計專業學習時，山本就產生了對巴黎的向往。“那個時候只要早上早到學校，作為‘morning services’，老師會給我看最新的《ELLE》。”在2000年的自述里，山本耀司說。于是，有了東京時裝展經驗的他和某服裝品牌的持有者商量，能否資助他去巴黎辦展，卻遭到婉拒。

山本耀司對T臺——這個還原時裝最好場所有著深深的迷戀。“觀眾和走臺的模特之間會有一種很好的溝通。”當山本感到自己的思路被現場的觀眾接受并理解，從而用喝彩、鼓掌表達對于設計的贊賞時，山本就會非常興奮，“正是這種喝彩成為我持續工作幾十年的源泉。”

1988年，在三宅一生的協助下，他在斯旺街開出了位于巴黎的第一家服裝店，并舉行了一場自己期待已久卻飽受眾議的時裝發布會。

《Vogue》、《Face》等雜志對山本耀司的設計予以肯定，不過反方陣營措辭激烈。美國的時裝報《Double D》在刊登的介紹山本耀司的文章旁邊直接用日文寫上“再見”；《國際先驅導報》（International Herald Tribune）的時尚版面稱他為“自殺式行為”；《女裝日報》（WWD）則形容他的設計是“火車站臺的流浪者的衣服”……

面對所有評價中占比高達70%的批評之聲，山本耀司沒有不高興：“我們并沒有覺得不愉快，事實正剛好相反。因為我們在時尚界引起了很大的反響。”

他也不在意“時尚”這回事。他喜歡稱自己從事的工作跟時尚無關，自己“憎惡時尚”。一次，當從巴黎回到日本，在機場過境時需要填寫職業信息時，山本耀司猶豫良久，還是舍棄了“時裝設計師”這個聽起來酷炫的稱呼，填上“服裝設計師。”

在他看來，時尚意味著去迎合某種大眾口味，“如果服裝設計師姑且是藝術家的話，藝術家的作用是什么？是對我們當今的現狀——大家認為美的東西，提出不同的意見，我覺得這是藝術家的使命。”

在1981年的巴黎個人時裝發布會上，他設計的服裝以“古怪沉悶”的黑色為主打色，而黑色在當時的歐洲被認為是違反時尚潮流的顏色，層疊披搭的陪襯方式則和當時歐洲時裝界流行的硬朗線條格格不入。

山本耀司對女性的復雜情緒也體現在他設計的服裝中。從小家中貧寒的山本被母親一個人帶大，“被強烈愛著”又叛逆的他對女性產生了又愛又怕的情感，羞于和女性正視，喜歡朝著對方的背影。所以，在設計服裝時，山本耀司非常注重服裝的背面，“80%的設計師都會去描繪正面，但是我的設計是非常講究背影的。”

山本耀司正式跨入全球頂級服裝設計大師的行列。“很多買手在服裝秀結束后來到我在巴黎的辦公室，來人太多了，用于上下樓的電梯都壞了，我想他們應該想找尋一些新的東西”，山本耀司說：“我可沒想到，甚至是太吃驚，我的打算本來就是可以在巴黎開一家店。”意大利時尚編輯Carla Sozzani把山本耀司首秀的作品描述為“為歐洲時尚界帶來一次情感上的巨大震撼”。

山本耀司多次為T臺帶來顛覆性的新意。1990年代后期，他發布的是以50年代法國服裝風格為主題的服裝系列，令人刮目相看，歐美的很多設計師也開始追隨他，熱衷于日本式的剪裁法，尤其將山本耀司層疊和懸垂技術用到自己的設計當中；1999年春季服裝秀上，山本耀司前無古人地讓T臺上的模特從婚紗裙的拉鏈口袋中掏出鞋子、手套和捧花，借此來表達對服裝功能的追求；在2001年的秋冬時裝展上，山本耀司以愛斯基摩人為原型，用大量的皮毛、拋光面毛片剪裁，加以巧妙的褶皺效果，讓時裝界贊嘆。

所有這些都可以歸納為山本耀司對品牌的領悟：“還有什么比穿戴得規規矩矩更讓人厭煩呢？”

請別叫我“日本設計師”

憑借這些引人注目的設計，山本耀司取得了商業上的成功。他旗下的“山本耀司”和“Y’s”品牌遍布世界各地，1999年，山本耀司公司業績達到了自創辦以來的高峰期，前八個月銷售總額就達約1.18億美元，2007年，這兩個品牌的年銷售額均超過1億美元。

2009年10月的破產讓山本耀司遭受打擊。除了受到經濟形勢的不良影響，籌集資金方面遭遇困難，身為公司董事長的山本耀司也負有責任。他承認：“我經營自己的公司已經30年了，這一期間始終將自己看成是一個設計師”——公司走到這一步，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自己對公司運營事務過度放任。

宣布破產前兩年，他們公司曾在巴黎、東京、紐約等大城市投入重金建設大型旗艦店，過度的投資行為給資金周轉帶來巨大的壓力。

不過幸好，山本耀司很快為自己的公司找到了新的經營者。在宣布破產不久，一家名為Integral的日本本土私募公司便提出向其注資，參與運營管理，以此讓這個負債累累的服裝公司重獲新生。

Integral找到阿迪達斯日本公司前副總裁邊見芳弘擔任新公司的董事長。山本耀司公司旗下的Y-3品牌同德國運動品牌阿迪達斯有過較長時間的合作，選擇邊見芳弘，一方面是因為他曾經作為東京tohato（點心）食品公司的社長，開發了大熱商品、重新架構了經營體系、改革了企業文化、推進經營人才的培養，為公司價值大幅提升做出貢獻。另一方面，山本耀司與他有過合作，雙方的溝通與合作會更為順暢。

山本耀司旗下的品牌在直營店和百貨店內的專柜會繼續營業。最重要的是，山本耀司本人將繼續擔任公司品牌的創意總監，今后將不用分心經營的事而全情專注于服裝設計，將繼續參加巴黎時裝展。

除了參與時裝周之外，他還需要為公司接下的合作品牌做更多設計。在將近三年的調整之后，山本耀司的公司生意終于重新回到正軌。在此過程中，山本耀司經歷了糾結和掙扎，花了至少三年的時間讓自己慢慢適應，成為一名商業的“助手”。

“這里牽涉到自由度的問題，”他仿佛是歷經了一場蛻變：“但是，自由是非常沉重的，其中蘊含著責任。而且自由創造的有些東西可能會是地獄。”

破產帶給山本耀司最大的擔憂正是他有可能無法再為日本設計師正名，他要重新回到那個舞臺，這也是他重振旗鼓的重要動力。

2010年4月，山本耀司于把T臺搬回本土市場日本，在東京發布了他最新的2010秋冬男裝系列，這是巴黎首秀以來山本耀司首次回日本開秀，也是自2009年10月破產以來最為盛大的一場時裝秀。

盡管缺席了東京時裝秀將近20年，山本耀司還是保持了最初的設計理念——黑色主打色系，服飾上大量的垂墜設計和層層疊疊的搭配。“一直到今天，他們仍然叫我‘日本設計師’，以前還要叫我‘the Japanese’，這個日本人。”

他終身難忘20多年前接受一家美國媒體采訪時，男記者毫不友善地表示“美國人是不愿意坐日本人造的車的，更不用提讓我們穿日本人設計的衣服了”。 所以，除了要為自己重生的品牌而戰，他還要繼續抹去貼在身上的“這個日本人”的標簽。他相信他能做到。

（作者為資深媒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