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戀上仙

一千多年的老鳳凰成為天上人間超級大齡女青年，女兒不急急死爹，是個男人上門就恨不得打包送上，可是啊，明明很久很久之前，有個人說好讓她等著他提親……

一 始亂終棄的王八蛋

近來我爹很是心煩。

原因是我們天鳳一族最小的女仙風風光光地嫁出去了，嫁的還是天君家的小世子。

這本是天大的好事，可身為族長的老爹卻高興不起來。

“我見過那丫頭，鴨蛋臉，死魚眼，見不得多好看，你說天君家的小世子怎么就看上她了！”老爹嘆了一口氣，又看向我，一副恨得牙癢癢的模樣，“你說你長得也不賴，怎么就沒人看得上。”

我仔細想了想，說：“大概他們看我還小，不忍心下手。”

老爹瞬間炸毛了：“你都一千二百三十八歲了，還算小！”

見我毫無反應，他又拉起我的小手，低低勸我：“這次去參加小世子的婚宴，你要好好表現(xiàn)，興許能入得了哪位上仙的眼。”

我一聽，來了興致：“要不我在宴上跳上一支脫衣舞，我跳得還不錯。”

我爹直接一腳把我踹出門去，怒吼：“我怎么會生出你這么個女兒！”

這一腳踹得可真狠！我摸著屁股從地上爬起來，大大地嘆了一口氣，才招來一朵祥云，上九重天去參加小世子的婚宴。

一路的流云霧靄，我坐在祥云上東瞧西看，感嘆天君住的地方就是好，黃金為地，玉石為階，比我們天鳳城不知華麗多少。

這樣看著看著，我忘了時間，忘了地點，最后，光榮迷路了……

但身為一只活了一千兩百年的老鳳凰，我臉皮很厚，也不覺得迷路丟人，大大方方地從祥云上走下去，準備找個人好好問問。沒走幾步，就看見云霧縹緲間，一襲風騷的白衣飄飄……

我心中一喜，立刻大吼一句：“站住。”

那人腳步一停，轉過身來，在看見我時身子僵了僵。

我怕他跑了，趕緊奔過去，臉上也掛上一抹討喜的笑，問：“仙友，你可知華露宮怎么走？”

九重天上云霧縹緲，這時我才看清了這人的臉。一張略微消瘦的臉，卻眉目如畫，長得比天上的花仙都好看。

我微微瞇起了眼，忽然覺得一切這樣不真實。

而眼前的男子也呆怔了良久，低低吐出兩個字：“芊兒。”

這兩個字像一道雷，把我劈得外焦里嫩。我定了定神，又磨了磨牙，最后終于按捺不住，對著這人的肩膀一口咬了下去，一邊咬一邊含混不清地罵：“青汐，你個始亂終棄的王八蛋……”

二 恍然如夢

至今我回憶起青汐這個王八蛋，仍覺得恍然如夢……

一千年前，我還是一只幼齒的小鳳凰，無憂無慮地住在天鳳城里。仗著自己生來仙胎，我自小就不愛修行這檔子事，成天在天鳳城里飄來蕩去，讓我爹很是頭疼。

終于，在我把一顆珍稀的仙禽蛋當做早餐吞下去后，老爹徹底怒了。他將我送去北海的一處荒島，讓我好好思過。

荒島上一片虛無，除了石頭還是石頭，待了一天，我就炸毛了。可我爹走的時候在島里留下了一道仙障。我破不開仙障，只能坐在島里難耐地撓墻。

終有一天，一個慵懶的聲音傳過來：“喲，天界最為高貴的七彩鳳凰怎么會被困在一個小小的島上，你該不會是什么妖精冒充的吧！”

我抬眼看過去，就看見一個白衣少年懶懶坐在一方青石上，饒有興致地看著我。

我毫不客氣地哼了一聲：“你也不過是一只小毛蟲，還有什么資格說我！”

少年的臉色立刻變了：“你說什么？”

“我說你是只小毛蟲！”

“有本事你再說一遍！”

“小毛蟲小毛蟲小毛蟲！”

少年瞪圓了眼，咬牙切齒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我賞了他一個大白眼，慢悠悠地說：“有本事你就進來打……”最后一個字還沒說出來，少年已經一舉破開了仙障，撲到我身上。

我也毫不示弱，一口咬在他臉上……

而大打一架的后果便是，他身上沒有一處好肉，我亦是身上青一塊紫一塊。最后我們不打不相識，引為知己，干脆結伴為禍仙界！

少年并不是小毛蟲，是北海龍王的小兒子，一條貨真價實的白龍，叫青汐。我同他一起看遍了這四海八荒。天界云霧渺茫的萬里云海，東海一片芳華的十里桃花，凡間一派繁榮的盛世江山，我們結伴走過。

不知不覺間也動了情。

一日我們一起搗了一只王八精的老巢，坐在蓮花池邊數(shù)著從王八精那兒搜刮出來的寶貝。我數(shù)著數(shù)著，就聽見青汐慢悠悠地說：“鳳芊，既然我們這么投緣，干脆我把你娶了吧！”

我的心肝一抖，手里的寶貝都掉進了蓮花池。

我還來不及為這些寶貝肉疼，就聽見青汐繼續(xù)說：“我這幾日就去向你爹提親，今年應該就能把你娶過門。”

我的小心肝又抖了抖，沉默片刻，忽然一把將青汐撲倒，對著他的臉就咬下去，含糊不清地說：“你可不能反悔了。”

和青汐約定好了，我就回了天鳳城，等他上門來提親。青汐的確是來了，卻是來和我道歉的。他說年少不懂事，說出的話當不得真，叫我找個更好的男人。

彼時，天鳳城里正下著雨，像是有人在低低地哭。

我沖青汐咧了咧嘴，笑得沒心沒肺：“喂，小白龍，你說的笑話一點也不好笑。還有， 我要是當真了，你就沒老婆了。”

青汐呆站在那里，動了動嘴唇，欲言又止。

我還是笑，笑得好長一段時間。最后不笑了，便一腳踹在他身上。

男人都沒有一個好東西，我恨恨罵著，又很快被我爹拖了出去，關在屋子里。他大概怕我會拿刀出去砍人……

可一個屋子怎么困得住我。我元神出竅，就輕輕松松從他們眼皮底下逃走了，想到凡間取一捧叫忘情的水，把青汐忘了。但沒想到剛到凡間，就遇上了凡間的妖怪。

我看那妖怪尖嘴猴腮，以為很好料理，瀟灑地揮揮衣袖就上去和他大打一場，結果……

我無比凄慘地被他打倒在地。

妖怪睜著血紅血紅的眼看著我，還吞了口唾沫，說：“好餓啊，你好像很好吃。”

我嘴角一抽，撒腿就跑，可沒跑幾步就被那妖怪趕上了。他張開血盆大口，拉起我的手一咬……

我只覺得一疼，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

再醒來，便是千年后，我的元神不知何時已經回到了身體里。老爹對我說，在我睡的這一千年里，我已經歷劫成了上仙。

我對這一切疑惑得很，但看著自己與以往沒什么不同，便漸漸不把這事放在心上。只是我睡了這一千年，有些東西還是變了……

比如，我還是那只心里裝著青汐的小鳳凰，青汐卻早已不是我認識的小白龍了……

三 從此以后，你就把他忘了吧

我被青汐一把推倒在地，腦袋結結實實地撞在白玉地板上。

我并不覺得疼，只覺得有些惆悵。

千年前，我同青汐在一起，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咬他。有段時間，青汐看見我露出一口白牙就覺得害怕，但每每我咬他，就算咬得再狠，他也不會推開我。現(xiàn)在過了一千年，感情沒有了，結果自然也不同了……

青汐緊緊捂住肩頭，那處被我咬的地方。他抿緊了紅唇，眸子像一汪秋水，啞著聲音對我說：“對不起。”

對不起……我忽然很想笑。什么時候霸道別扭的青汐也學會說這三個字了。果然，這一千年對我來說只是睡了一覺，可于他卻是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而那中間，卻從來沒有一個我。

我從地上爬起來，沖他扯了扯嘴角：“青汐上仙客氣了，是我不懂禮數(shù)，做了越矩的事。還好上仙及時把我推開，不然我又不知道要說什么瘋話了。”

我又有禮地沖他拜一拜：“我還要去華露宮喝喜酒，就不打擾上仙了。”

可腳剛踏出一步，一只手就拉住了我。

“芊兒，你現(xiàn)在過得還好吧！”

我的小心肝顫了一顫。抬頭便看見青汐灼熱又壓抑的眼。此時他已不像個少年般青澀，卻仍是一副單薄消瘦的模樣，莫名地讓人有些心疼。

我忽然說不出話來。青汐也靜靜地看著我。

這樣沉默了良久，拉住我的手終是松開了。青汐垂了垂眼，說：“芊兒，我們之間的事已過去那么多年，我不求你能原諒我，只希望你能遇見自己心愛的人，好好同他在一起！”

聲音不怎么重，聽在我耳里卻像針扎一樣。

我扯開著嘴角笑：“上仙說的是，過去的就過去了。我也祝上仙早日找到心愛的人。”說完，我便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我的眼淚便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掉下來。我胡亂抹了一把淚，恨自己沒出息，也恨自己癡心妄想。

我是這四海八荒最為高貴的七彩鳳凰。鳳凰自古以來就該翱翔于九天，浴火重生。青汐是我命里的一把火，我怎么能這般沒出息，還未重生，就被燒死在這場火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對自己說：鳳芊，從此以后，你就把他忘了吧……

最后我還是沒去參加婚宴，在九重天溜達一圈，便回了天鳳城。

意料之外，我老爹竟蹲在自家門口，一張老臉笑成了一朵菊花。見我回來了，他眼中精光一閃，立刻飛奔過來，喜滋滋地對我說：“今日有人上門提親來了。”

我大吃一驚：“我們府里的那只母豬竟然有人想要？”

“胡說！”老爹沖我吹胡子瞪眼，“他要的是你。”

我險些被自己的唾沫嗆死，哆嗦著手腳跟著老爹進門，果然看見一個紫衣男子站在里面。他對我揚唇一笑，說：“芊兒，好久不見啊！”

我想了良久，還是不記得自己見過這么一個美男子，就對他干笑一聲：“這位仙友，你認錯人了吧！”

“我怎么會認錯呢？”他還是笑，露出兩顆尖小的虎牙，“一千年前我們見過面的。要不是芊兒你，我也不可能飛升成仙。”

我又想了半晌，還是一頭霧水。

他說出重點：“那時我還是凡間的一只妖精，練功時走火入魔，芊兒你就是這時候出現(xiàn)的，我記得我還在你手上咬了一口……”

“原來是這樣啊……”我點了點了，“你竟在我手上咬……”我忽然說不出話來，呆呆地看著他。記憶像一支箭，一下子刺穿我的心肺……

有只妖怪睜著血紅血紅的眼看著我，還吞了口唾沫，說：“好餓啊，你好像很好吃。”

我覺得眼皮跳得厲害：“你……你該不會是……”

他點頭如搗蒜：“是我，就是我……”

他還沒說完，我已經一拳打在他臉上:“臭妖精！你竟然敢咬我，還害我暈過去了！你賠我一千年的大好青春！”

四 打包送上，老鳳凰一只

此刻，千年前的真相已經浮出水面來了。

千年前，這個叫冥初的男子還是個妖精，不慎走火入魔，看見什么想吃什么。恰好我好死不死地出現(xiàn)在他面前，便被他當成了一頓美味的大餐。那時他在我的手上咬了一口，吸了我元神的仙氣，身上的魔性少了一分，才不至于墮入魔道。

而不幸被他吸走仙氣的我，因為元神受損，生生休養(yǎng)了千年才恢復過來。

經過那次劫難后，這妖精的修行順風順水，在這幾年成功飛升成仙。而他成仙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來報答對他有救命之恩的我。

其實相對于什么報答，我更愿意結結實實地揍他一頓。

可我沒揍幾拳，我老爹就施了個定身咒，把我定住了。老頭子將我料理完，就笑瞇瞇對冥初說：“芊兒她最近脾氣不太好，女婿你別見怪啊！”

我立刻叫嚷起來：“他什么時候成你女婿了！”

兩人竟然也沒有理我，專心地和對方說話。

“岳父言重了，我就喜歡芊兒這副野蠻的樣子。”

我差點嘔出血來，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大一小談天說地，簡直恨不得上去一人給他們踹上一腳。

等他們將所謂的“婚事”商談好了，老爹這才想起我來。他笑容滿面地解開我的定身咒，對我說：“芊兒，我看下個月的好日子多，婚宴就在那時辦了，可好？”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大吼一聲：“不好。”

吼完，我終究是沒骨氣，一溜煙跑了。

我一口氣跑出了天鳳城，漫無目的地在九天上四處溜達。累了就坐在的一處蓮池邊休息。

蓮池里的蓮花開得正好，淡紅粉白，很是好看。

我望著那一朵朵蓮花出神，忽然就想起了青汐……

彼時的白蓮也開得燦爛。青汐就坐在水面上，消瘦的身子被朵朵蓮花簇擁著，美得如夢如幻。我偷眼看他，又立刻被他瞪回來，只好把臉撇過去，目不斜視。誰料他又不樂意了，把我的臉扳過來，對我惡狠狠：“誰準你把臉撇過去的？”

我嬉皮笑臉：“我不是怕自己把持不住，把你調戲了嘛。”

青汐紅了臉，別扭地把臉扭過去，聲音卻還是惡狠狠的：“第一次看見有人這樣厚臉皮，我看以后誰還敢娶你。”

我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天界的神仙這么多，肯定會有的。”

他冷哼一聲，磨了磨牙，又撇了撇嘴，終究是按捺不住，向我撲了過來：“你要是敢嫁給別人，我就拔光你的鳳凰毛。”

這些往事像一個美得讓人心碎的夢，只要我一想，就覺得心口一抽一抽地疼。

我喃喃念著：“青汐，你知不知道，現(xiàn)在也有人向我提親了，可就算我嫁給了別人，你連看也不會再看我一眼……”

這樣念著念著，青汐的臉竟真的出現(xiàn)在了我眼前……

他一身白衣，單薄的身子像九天上縹緲的云，就站在蓮池的另一側。而他身邊，正站著一位廣袖長裙的仙子。不知那仙子說了什么，惹得他微微笑了起來。

那仙子我是認得的，是天界的第一大美人，芷函。

我之所以認得她，還是因為前些天我們天鳳城一位男仙屁顛屁顛地跑去對她表白，卻被她潑了一盆冷水。原因是這位美人已經有了心上人，并且決定非君不嫁。

這個心上人便是青汐了。

我愣愣地看著他們兩人在池邊說說笑笑，覺得一陣心悶。如果在這之前，我還抱著一點期望，想著青汐離開我是有什么苦衷，現(xiàn)在我便是徹底死心了。

然而就在我暗自神傷之時，一個聲音忽然在我耳邊響起：“芊兒，你在想什么？”

我嚇了一跳，腳一哆嗦，整個人就從蓮池邊栽下去……

落入水里的那一刻，我只看見冥初無辜的臉……

五 如果有下一世

被水活活嗆暈過去的神仙，這四海八荒恐怕就只有我一個了。

我一邊詛咒冥初那個王八羔子，一邊掀開眼皮，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在一個別致的房間里。

一個消瘦的影子覆過來：“芊兒，你醒了。”

逆著光，我看得有些不真切。青汐的眉眼像是一幅絕美的水墨畫，就這樣展開在我眼前。我不敢說話，怕這一切是一場夢。

但手卻不由自主地伸過去，掐了掐他的臉皮。

嗯，一個血紅血紅的印子出現(xiàn)在他臉上，應該不是夢。于是我很沒心沒肺地笑了：“真巧啊，又見到青汐上仙了。”

青汐抿了抿唇，目光有些哀傷：“芊兒，你怎么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

若是以前，他說這句話，我會以為他在心疼我。可現(xiàn)在，我知道他在可憐我。于是我頗為瀟灑地揮了揮衣袖，做出一副無限感慨的模樣：“唉，人老了，不中用，竟然在一個小小的蓮池里嗆暈了過去，真是讓上仙看笑話了。”

青汐愣了愣，大概沒想到我會說這些話。他如畫的眉目上染上一絲惆悵，竟然愣愣地向我伸出手來。

我下意識地偏了偏頭，他的手沒能碰上我的臉，而是觸上了我的額。他心滿意足地淡笑了起來，說：“你還是像以前一樣莽莽撞撞的，真叫人放心不下。”

這話說得煽情。明明知道是場面上的話，我的小心肝還是沒用地抖了抖。我垂下眼，說：“上仙說得嚴重了，我又不是三歲小孩，怎么會讓人放心不下。倒是上仙你，說出這么讓人浮想聯(lián)翩的話來，讓芷函仙子聽了，還以為我們之間有什么，這就不好了。”

“芷函？”他皺了皺眉，應該是沒想到我認得這位仙子，但馬上又松開了眉頭，“你這樣認為，也好……”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我也不想深究，站起來說：“時候不早了，我要回天鳳城了，多謝上仙相助。”

青汐看著我，沒說話。

我便自顧自地朝他拜了拜，正打算走，卻冷不防被他扯進懷里。

青汐緊緊地擁著我，力氣大得嚇人。他在我耳邊說：“芊兒，如果有下一世……”后面的話太小聲，我還沒聽清……

一只手忽然更大力地將我扯到一邊：“這位仙友，調戲別人的未婚妻，可不太好啊！”

冥初不知什么時候站在我身后，似笑非笑，一副慵懶無比的模樣，可那雙眼卻像一把雪亮的刀，冷冷地看著青汐。

青汐也冷冷地回望著他。

而我就像個什么寶貝，被他們兩個拉來扯去。我瞅了瞅被拽著死緊的左手，又看了看被緊拉著的右手，說：“你們要瞪眼，能先放開我再瞪嗎？”

青汐的手顫了顫，終于緩緩松了開來。冥初便一把將我拉了過去，沖我笑瞇瞇：“芊兒，我同岳父說了，下個月就成婚太倉促了，還是再緩一緩吧，你莫要心急。”

我的臉皮抖了一抖。這王八羔子說謊話也不臉紅，真讓人佩服。

冥初又轉頭看向青汐，說：“仙友，我與芊兒成婚的時候，記得來喝喜酒啊！”說完，就一派瀟灑地帶我離開。

我回頭，只看見青汐還站在原地，消瘦的身子在隱在一片陰暗里，像極了九天上形單影只的鶴。

六 千刀萬剮之刑

一路上冥初跟在我身后碎碎念：“我聽說那位青汐上仙是北海龍王的次子，長得真是玉樹凌風啊！怪不得那么多仙子都為他揉碎了一地的芳心。”

我的腳步慢下來，瞇著眼盯著他：“你唧唧歪歪說了一路，到底想說什么？”

他嘆了一口氣，活像死了爹娘似的：“岳父已經將你的情史什么的全都和我說了一遍，我開始還不相信，現(xiàn)在看見你為了那個男人要死要活的，我真是心痛不已啊！”

我毫不客氣地哼了一聲，說：“那你應該離我遠遠的，不然你那脆弱的小心房遲早會讓你疼死。”

冥初忽然停下，慢慢將臉湊近我：“芊兒，你究竟有多愛青汐？你知不知道，你看他的眼神，雖然絕望，卻還是帶著一絲微微的光。”

我忽然說不出話來。

我有多愛青汐……連我都不知道自己有多愛他。要是我知道，我便能選擇用多少年將他遺忘，可我終究不能。我只知道他的影子就是會莫名其妙地出現(xiàn)在我腦子里，攪得我的心生疼。

見我神色迷茫，冥初的神色變得有些怪異。他說：“我現(xiàn)在真是有些嫉妒他了。可是芊兒，我比他幸運，因為過了今天，他便永遠也看不見你了。”

我心肝一跳，脫口而出：“為什么？”

冥初揚起嘴角，臉上浮現(xiàn)出難以描繪的神色：“因為有一件事這天界的所有人都瞞著你。你可知道千年前的神魔大戰(zhàn)？”

“當然知道。”我自小便聽說，一千五百年前，被封印在地域的魔君忽然破開封印，帶著地域的惡鬼直逼上九重天，要奪了天君的位。到底是人多力量大，各路上仙聯(lián)手，才打敗了魔君，并且打得他魂飛魄散。

“可有一件事情誰都守口如瓶。”冥初緩緩說，聲音竟帶著一絲怨恨，“那魔君妖力極大，就算是魂魄飛散，也能重新凝聚起來。仙家們怕他重生，就把他一半的魂魄封印在了一個孩子身上。”

“可這又與青汐又什么關系？”

話才出口，我就愣住了。因為我想起，青汐現(xiàn)在便是一千五百歲……

冥初點點頭：“你已經猜到了。現(xiàn)在魔道日益昌盛，天界唯恐魔君復生，就想把那半魂徹底除掉。當然，載著那魂魄的容器也不能留了。現(xiàn)在看天色，恐怕青汐已經被綁上誅仙臺，灰飛煙滅了吧……”

我鳳芊活了一千二百年，從來沒有體會過什么叫失魂落魄，現(xiàn)在總算是體會到了。

心疼到一個境界，連痛的感覺也沒有了，只覺得連天都塌了下來，腦子只剩下那個人的臉，只盼著那個人能再喚我一聲，便是粉身碎骨，我也覺得值得了。

九天上的天風浩蕩，我坐在祥云上，手腳顫抖得厲害，眼里卻一滴眼淚也沒有。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待會兒看到青汐，我要死死地抱住他，告訴他我從來沒有恨過他，只要他活得好好的，我便是開心的。然后呢，我說不定還閑心，回去狠狠地踹冥初一腳，大罵他說的那一堆通通都是假話……

對，他說的那些定是騙我的，這世上誰都會死，唯獨青汐不會……

這樣想著想著，我又抱緊自己，看著祥云離誅仙臺越來越近，我迫不及待地跳下去，連滾帶爬到高臺上，只看見眾位仙家都聚集在那里。

定是又有哪位仙友犯了錯，在誅仙臺上受刑，那些個吃飽了沒事干的神仙都來瞎湊熱鬧。反正在里面的一定不是青汐……

我哆嗦著手腳往前走了幾步，看見我的仙家都用驚恐的眼神看我。最后有人忽然拉住了我，我回頭，是我老爹。

他素來平易近人的臉現(xiàn)在一派嚴肅，沉聲對我說：“你怎么來了，快回去！”

我扯了扯嘴角，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我……我來看看。”

老爹胡子顫了顫，忽然揚起手來，劈向我的面門。

還好我有準備，一閃身躲過去了，然后瘋了一般往前跑。前面到沒有人攔我，我輕易地到了誅仙臺最上頭。

只看見青汐的身子就綁在一根通天的白玉柱上，一襲白衣滿滿的都是血。他睜著空洞的眼，嘴角帶著笑，不知道在看什么。

千刀萬剮之刑！他們怎么做得出來！

我的嘴里猛地吐出一口血，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就要沖上去……

可這次又有人拉住我，不是我老爹，確是那個芷函仙子。她冷著一張臉對我說：“你現(xiàn)在來干什么。還差一分青汐便能安心離去了，你現(xiàn)在沖上去，是想讓他所做的一切都白費嗎？”

她說的話讓我精神一震，還差一分，那是不是說他還有救？我一把推開這礙事的仙子，風一般躍上去，心滿意足地抱住了青汐。

我緩緩地說：“青汐，你若敢死，大不了我陪你一起。”

我剛說完，懷里的人忽然微微一震……

而這一刻，風云變色，大地震動，我元神一痛，暈了過去。

七 千年之局

再醒過來，是一處幽暗的洞穴。

映入眼簾的是青汐蒼白的臉。他神色木訥，愣愣地看著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心里一喜，撲過去抱住他，喃喃地說：“青汐，你還沒死，真是太好了。”

青汐的身子顫了一下，而后一把推開了我。他淡淡地斂眉，如畫的眉目像結了一層厚厚的霜，冷冷看著我說：“鳳芊，你可知道你現(xiàn)在在干什么？”

我沒有生氣，反而有些竊喜。青汐還知道推開我，知道冷冷地對我說話，證明他還是活生生的。他還在，我還在，這一切，多好……

于是我沖青汐咧了咧嘴，傻兮兮地笑：“我只知道我不想讓你死，我只知道我見不得你被孤零零地綁在誅仙臺，我只知道你死了我便什么也顧不得了……”

明明臉上是笑嘻嘻的，可我的眼不知怎么就酸澀起來，于是聲音也帶著一絲弱弱的哭腔：“青汐，我知道我又礙你的事了。反正你也不喜歡我了，就當讓你多不喜歡一分好了。”

青汐握緊拳頭，眼神有一瞬間的心疼，但馬上又變得冷漠，說：“我是不喜歡你，簡直一刻也不想見到你，你給我滾，滾！”最后那句話，簡直吼出來的。力道之大，讓他滿是傷口的身上又流出血來。

“好，我走，我走！”我怕他又傷了自己，趕緊站起來，可手腳無力，整個人狼狽地跌在地上。我又急急地站起來，想著趕快找哪位仙家來救青汐。

可是這一刻，幽暗的洞穴忽然傳來一陣低低的笑聲。

青汐渾身一顫，忽然將我一把扯回去。

一點點妖異的火光亮起，將四周照得通明。我才發(fā)現(xiàn)剛才的洞穴原來是個幻象，我和青汐身處的地方其實一個金碧輝煌的地下宮殿。不遠處的王座上坐著一人，穿著一襲紫衣，一雙瀲滟的眸子正看著我，說：“真是感人的一幕啊！可惜，你們一個也走不了了。”

我怔怔地看著這個人，脫口叫出一個名字：“冥初。”

青汐也定定地看著他，喃喃：“難怪各位仙家怎么也找不到一千五百年前魔尊的另外一半魂，也找不到它的轉世，原來它已經混入了仙界。原來就是你！”

我的心肝一顫，簡直不可置信。冥初怎么會是魔君的轉世？

冥初淡淡笑了起來：“青汐上仙果然聰明，不枉費我花了千年時間布了這么一個局，引你們過來，你果然沒讓我失望。”

什么千年時間，什么局？我聽得一頭霧水，咬緊嘴唇看著冥初。

冥初揚起嘴角，淡笑地看著我：“你還沒明白過來嗎？小鳳凰，從千年前開始，你就被我卷入局里了。”

他說：“千年前，我就想方設法找回我剩下的半縷魂魄。可惜它被封印在青汐的身體里，若我強行取出，魂魄說不定就破碎了。我知道青汐喜歡你，便想了個辦法，找機會在你身上種了魔毒。這四海八荒愿意舍身為你吸出魔毒的神仙就只有青汐一個人了。”

我胸口一震，幾乎站不住。原來我沉睡一千年并不是因為元神受損，而是因為冥初在我身上種了魔毒。我有些不敢相信，他竟一直在耍我。

冥初又繼續(xù)說：“青汐吸了魔毒，到現(xiàn)在他體內滿滿都是魔氣，就快要封印不住魂魄了。天界的那些神仙很聰明，干脆讓他和我的半魂一起灰飛煙滅。于是我又找到了你，故意接近你，讓你上誅仙臺救他，我再趁亂把你們全劫出來。而現(xiàn)在，你們自然都要死……”

說完，他身上散發(fā)出濃重的殺氣，帶著紫色的電光，向我和青汐沖過來……

一直緊拉著我的青汐忽然把我護在后面。他背對著我，說：“芊兒，你把我忘了吧……”

八 愛到最后，便是傷

很久很久以后，我站在高高的誅仙臺上，俯瞰天界云霧渺茫的萬里云海，遠望東海一片芳華的十里桃花，忽然就孩子般哭了出來……

只因為，這四海八荒，再也沒有人站在我的身邊，對我說：“芊兒，還有我陪著你呢！”

那一天，青汐背對著我，一襲白衣像九天上縹緲不定的云。

他被冥初一掌拍中，血不要命地涌了出來。而下一刻，不知哪里來的力氣，他現(xiàn)出了白龍的真身，緊緊地纏繞住冥初。

古老的禁咒從他嘴里念出來。地底驟然裂開，鮮血開出了一朵朵曼珠沙華，他纏著冥初，一起墮入了地獄。

我想也沒想，尾隨著他一起跳下去，卻又被炙熱的氣焰卷了出來。

最后一眼，我只看見青汐對我說：“小鳳凰，我不愛你……”

我忽然就失了魂魄，萎縮在原地，像是死了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站在我身邊對我說話。卻是那個芷函仙子。

她說：“你可知道千年前青汐與你退婚，是因為知道了自己身上封印了妖魂，不想拖累你。你又知不知道你沉睡的這一千年，青汐每晚悄悄守在你身邊，忍著蝕骨的疼痛，為你一遍遍吸出魔毒。鳳芊，連他要上誅仙臺的那一刻，想的都是你。他今天有這個下場，都是你害的！”

這一刻，一動不動的我忽然就掩著面哭了出來。不是因為她說的話，卻是因為我想起了以前的事……

那時，月光如水，青汐湊過來問我：“芊兒，要是你只剩一天能活，你會干些什么？”

我沖他翻了個白眼，沒理他。

他卻一派認真地說：“要是我，我就同我喜歡的人大吵一架，然后告訴她，我有多討厭她。那樣，若我走了，她便少傷心一分了。”

那時，我只當他在說瘋話，可現(xiàn)在，淚水卻落個不停……

想起千年前，他在天鳳城說：“芊兒，我終究不喜歡你，你還是找個更好的男人吧！”

想起千年后，他一次又一次地推開我，明明眼里盡是舍不得……

只是我太傻，只是我看不清他的心……

青汐，你可知，你說千百句不愛我，卻抵不過你離開我的萬分之一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