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野晨鐘
如雄雞之喙,啄破沉沉夜色。
鐘與太陽,同時撞響。一瞬間,擴開茫茫天宇……
那些閃爍著光焰的鳥翅,展動激情,展動愛和憂傷,涵蓋了蒼穹下的一切:近山。遠水。樹的不醒的夢。花的無序的故事……
這火鑄的鐘聲,掀動火鑄的大刀的刃光,掀動火鑄的梭鏢的纓焰。
這血和肉澆鑄而成的鐘,上面的銘文,錄下四鄉八村鄉民抗擊外侮的呼聲,熔成雄渾昂揚的絕響。
揣千鈞吶喊,
蘊百里豪嘯!
鐘。激張的大口,吐納曉暉晨嵐,與山野大川作古今哲學的答辯……
沒有沉睡者的寂靜,沒有懦弱者的呻吟。
重重地,落在人們的心弦上,
讓所有喑啞的靈魂,都重新唱起晨曦之頌……
扛船號子
嘿唷嗬!嗨喲!
一條粗繩,把聲音勒出了血。
礁巖般的肩胛上,迸濺轟鳴的濤聲!
粗重的呼號,在海天間滾動,在礁巖與岸山間撞擊。
出征的歌。飛翔……
灣灘,鋪開碩大的鼓面,任兩行凝重的步履,擂響粗獷沉雄的號子。
船頭,向著海平線后面的輝煌,昂起,
帆檣,在朗笑,亢奮地撲向驚濤。
將不羈的濤音與趕汛的漁歌鑄進去,將面對風浪生發的豪情與憧憬鑄進去,
沉雷咬在一起,引爆了靈魂深處的火花。
硬弓般的肩背上,凝結的不是清涼的露珠;
粗笨的木杠上,負荷的絕非清閑的小調。
哦,雄渾的傲海古歌!聆聽你,靈魂驀然生出一雙翅膀,向著海空的浩瀚,焦灼地抖動……
寒夜,飄動的漁火
在潮聲與浪喧之間,
在海風與夜霧之間,
一朵花,燦爛著,讓茫茫的墨色荒原生動起來……
撐開厚重的濃黑,撐開冷冽的風與咸腥的水汽,映亮海灣的曙曦,該燃燒多少身體內部的熱量?
灘涂上深深淺淺的腳印,鋪滿所有汛期的夜色。一朵焰芒,拉近了大海潮汛與漁村炊煙的距離。
誰在黑土地里,撒下一粒種子,
能萌出笑聲的翠葉么?
漁港,夜幕輕輕落下
帆篷,收攏了四海不羈的長風;櫓槳,撫平了一灣喧鬧的波濤;
追尾的鷗鳴和卸魚的吆喝,也隨著流霞走遠……
浪尖上的驚險,波谷間的嘶嚎,趕潮的吶喊,起網的飛汗……
都已拋在了海平線的背面。
惟余下沙灘上,織網女用柔情與漁歌,修補著生活遺下的些許殘缺。
安詳的港灣,讓一路奔跑的浪濤平靜,讓抖落風云的帆檣安憩,讓耕海人喘息,在漁女的臂彎里,舒緩……
哦,向晚的海風,還告訴我:
浪花洗濯過的朝陽會更明亮。港灣,又在等待著昂揚的螺號,將汛期的黎明,吹成海霞飄飛的節日。
哦,黑礁
一粒看慣黑夜的眸子,浸泡于咸澀的盈盈淚水之中。
讀旋上又落下的鷗群,寫意于海天蒼茫;
讀升帆的螺號,燃點簇簇漁火的亢奮;
讀駭浪記錄于斷舷上的靈與肉的廝搏……
潮漲潮落,時間自皺折中逝去。蒼老了初日與弦月,孤寂了踽踽而行的雷公蟹與幾圈藻苔。
哦黑礁!你兀立依然。
可有海鳥銜來一粒草籽,撫慰你靈魂的獨吟么?
可有半片流霞飄來,撒幾朵微笑嫣紅你的額角么?
哦黑礁!風暴終于遁逝,驚濤終于退去,你又兀立于歲月的頂端。
總有一陣一陣陽光,拋撒于你的周遭成不凋的花朵,
總有縷縷拌和熱汗的漁歌,粗獷你的縫隙與棱角……
于是,你厚重的膚色,就紋上可懂又不可懂的一個個故事。
拾海暮歸
云霞燃亮的夕照,把紅樹林剪成一種幽遠的意境。
童趣,在暮色里,正萌芽生動的情節……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劃開四合的夢境。
小腳板,吻著溫熱的灣灘沙地,讓日子感受到親切和實在。
遠處,炊煙裊裊,如母親召喚乳名的手。燒旺的灶火,正等待著竹籃里裝滿的拾海的咸腥笑聲。
此時,灰鷗歸巢的歡叫,從海風的翅膀上滑過,碰碎了折射的波光,恍然一響,
夢境,又幻化出新的圖像……
一只海鳥,從紅樹林飛走
一串疾厲的驚叫,撕裂海灣暮色的寂靜。
誰粗暴地摘下海地體內的花朵?空巢,在泥水里掙扎。
斫斷的紅樹林,流下濃汁的淚。
沉重的翅膀逃離灘涂。朝暾或夕照,能挽留那婉轉的鳴叫么?
蚌蛤豎起耳朵聆聽,等不來那曾經的深情歌唱。
多云的天空俯下身來,想撫慰海灣深處的痛……
漁村的夜,愈發顯得黑了。
山野小石橋
或是山洪于腰際咆哮著淫威,剝蝕去墩石上歲月的纖痕;
或是螢螢磷火徘徊于額頂,它幽幽的眼光點燃你的孤寂;
沒有車喧。
晚鳥的泣啼,搖曳橋面的狗尾草……
卻有采藥人沉重的步聲,叩響你的晨霜。
你讓那顫顫悠悠的樵歌,免受山溪涼冽的泡浸。
拉直了夜行人對燈火溫馨的期盼。
欄桿扶住勘探者的疲憊,讓測旗飄成明天深山的風景。
一批又一批拓荒隊伍的腳步,向你敘說焦灼與興奮……
然而,還是沒有走進贊語,沒有走進書頁。
你依然立于山野間的靜默,正如叮當著一生的石匠立于人世間的靜默。
……當條石上錘鑿檢出黃昏星,濺出林間幾縷曙光,日月把他扛起人生的脊背定格成
石拱小橋。
其實,人們是在用足音,長久地讀著他噴濺火星的自銘的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