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沈從文筆下的女性形象,試圖顛覆現代文明給“美好”的定義。這是因為他失望于現代物質文明中人性的泯滅,顯示了一個鄉下人的執拗。他筆下的少女、婦人還有妓女,都從側面影射著湘西不可規避的歷史運命。他筆下的女性,不再僅僅是一個性別符號,更是作為一種載體,承載他自己的生命體悟和美好夢想。
關鍵詞:沈從文;女性形象;反思;現代文明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02-0015-02
年輕的沈從文滿懷理想從蠻荒偏遠的邊地來到城市,躋身于知識分子行列,卻遭受城市的拒絕,遭受上流社會和知識階層的排斥,“他劃不到胡適、周作人一邊去,當然也不能與魯迅、郭沫若處同一的社會瞭望塔”[1](P344)。面對格格不入的現代文明,他耽于回憶的夢境,時間的流水淘出的是故鄉世俗的那份美麗——“一切莫不極有秩序,人民也莫不安分樂生?!盵2](P5)
在他的美好理想和對人性美的期待無處安放時,淳樸、熱情、善良、真誠和純潔的湘西女性進入沈從文的視野。他便用飽蘸柔情的筆墨,描寫了一個個鮮活的女性形象,這些女性給人的感覺是純潔的、明凈的。湘西少女的純情美麗、湘西婦女們的勤勞善良和堅忍都給人們獨特的審美感受。即便是妓女,沈從文也賦予她們多情、善良、重義輕利的高尚品質,“把社會卑賤者提升為道德高尚者”。[3]
一、少女形象——理想的載體
沈從文傾注了全部感情來描寫湘西少女,有“描寫少女的圣手”的稱號,寥寥幾筆,恬美純情的女性形象便躍然紙上。她們集納了湘西的自然山水,古老民俗,人情世故中最優美的成分,是作者詩性和理想的載體。像自小生長在溪邊單純而又任性的三三,單純自然、渾然不覺的小童養媳蕭蕭,溫順乖巧、多情執著的邊城翠翠……沈從文特別看重的是她們那一顆顆清澈澄明、天真爛漫的“童心”。他說:“所有故事都從同一土壤中培養成長的,土壤別名‘童心’。”[4]
這些少女有著相似的生長環境:她們大多生活在經濟并不寬裕而充滿愛的家庭氣氛中,每個成員都是獨一無二的。這樣的家庭環境和淳樸和諧的鄉風鄉俗陶冶了她們自由而舒展的人性。她們生長在一個人與自然高度和諧統一的世界,這種恬靜的自然環境陶冶了少女們的性情。她們個個充滿靈性,強健、耐勞、生機勃勃、溫婉多情?!哆叧恰分袑Υ浯涞拿鑼憣⑦@一特點展現得淋漓盡致。
他筆下的湘西少女,喜則歌,哀則泣,盡生命自然之趣,無所羈絆。他試圖在她們身上追憶消逝的年華,緬懷那份冰清玉潔的童真。在筆端傾注的滿腔的溫柔和熱愛,寄予著他那由來已久、刻骨銘心的夢想,寄托著他對淳樸情感和美好人性的追求。他用含蓄的筆法塑造了唯美的少女形象,使半個世紀后的人們想起湘西,依然聯想到豆蔻年華的湘西少女形象。
沈從文通過塑造這些帶著帶著自然的神性的湘西少女,來和都市社會中被禁錮被壓抑無法釋放的人性對比,從而獲得一種文化上的優越感,借以抒發他對現代都市文明的種種不適和憤憤之情。
二、湘西婦女——堅忍的代表
沈從文筆下的婦女形象體現著一種頑強的生命力,寄托著作者的人生態度——對大變動、大起伏深感于心卻在表面上無動于衷的冷靜。這種態度來自作者早年的經歷,他在湘西的時候目睹了太多千奇百怪的事情:以抓鬮的方式決定一個人的生死,一個本該絕命的人卻因意外生存下去,一個本應好好活著的人卻在一瞬歸于寂滅……這過早見證生命的無力的經歷影響了他的整個人生,自然也包括他的寫作。
這些婦女大多命途多舛,要么早年喪夫,要么做童養媳。但是,她們的生存意志百折不回,她們用自己并不堅實的臂膀支撐著家庭,她們生命力的頑強正表現在這種頑強的忍耐力和適應力上?!恫藞@》是這方面的典型作品。
《菜園》的女主人公玉太太憑著自己的勤勞供兒子去北京讀書,過上殷實富足、寧靜舒適的生活。忽然筆鋒一轉,玉家的生活陷入另一種境地:兒子和其女友因“共產黨”的罪名而被害。玉家寧靜的菜園里,被一種恐怖的血氣罩住,那以往的明凈與閑適頓然消失。在這令人窒息的緘默中,玉太太自縊。他用極冷靜的手法將其輕輕掠過,淡淡的憂郁,遼遠的愁緒,挾裹在平靜的敘述里。沈從文的筆在命運感的驅使下,總會出現這種猝不及防、無力挽回的突變。然而,他已不能用理性的思維來給他的人物預設一個完滿的結局。
作品主人公遭遇如此悲戚的運命,而沈從文并不著力表現生活帶給她們的苦痛,而是按照人性的標準,欣賞女性的美,并以此表達對她們的尊重。他特別強調作家表現情感“應當極力避去文章表面的熱情”[5](P427),他從不采取急劇表達情感的方式。但他也沒有關死情感的閘門,他讓情感的細流在平靜的敘述里緩緩流動?!八幌耵斞改菢樱鸦饦拥臒崆榘诒粯拥睦潇o里;也不像巴金那樣,是爆發的、傾斜式的情感洋溢,而是在微笑里藏著哀痛,微涼里夾著憂郁”[6]。
三、妓女形象——人性的回歸
沈從文筆下的妓女形象成為備受城市壓迫、深感現代都市文明的墮落之痛的知識分子治療心靈創傷的載體。對這些飽受蹂躪侮辱的生命的書寫,是作者“同是天涯淪落人”的由衷感慨。沒有受過正規的傳統文化教育、身上流淌著苗人血液的沈從文,和妓女一樣面臨著“邊緣人”的尷尬境遇?!皩嶋H上,沈從文終其一生都扮演了一個‘局外人’的角色”。[7]
過著屈辱的人生的吊腳樓妓女,她們純潔的心靈并沒有被低賤的生活辱沒。妓女與水手之間與其說是一種金錢和肉體的關系,不如說是兩個純潔靈魂的結合,是一種不受道德羈絆、法律約束的愛的實現。沈從文有意忽略這種人生的辛酸,沒有表現她們出賣自己肉體的苦難,而是展示了她在苦難生活中的散發的真摯的情感。沈從文衡量她們的價值標準不應是封建道德尺度,正所謂“身當其事的不覺得任何下流可恥,旁觀者也就從不用讀書人的觀念加以指責?!币驗檫@種美麗表達的不是別的,而是卑賤生命的努力掙扎。
這些棲息在吊腳樓的女性,表達了沈從文這個生活在都市的“鄉下人”對虛偽、墮落、病弱不堪的都市的挑戰和蔑視,展現了他要創造優美、健康、自然、不悖人性的生命形式的審美追求。她們所具有的被文化道德所歧視、所排斥的邊緣身份,和其生存的邊城之地,既具有挑戰和顛覆正統的、社會公認的倫理結構和道德價值觀的作用,又具有建構與陳腐衰敗的都市文明相對而充滿活力的人性化生活的作用。
四、結語
在極盡各種女性形象來實證現代文明中的卑劣行徑后,沈從文并沒有沉浸在文化優越感中不能自拔。特別是重訪湘西之后,他對那個民族的前景有了更深的隱憂。他筆下的種種美好背后都預設了伏筆,“小說在極力構筑理想化的牧歌世界外,又不斷通過各種內在和外在力量消解這一牧歌性,暗示這一世界正在不可避免地走向衰頹”[8]。
沈從文意識到這一世界正在向“一個不可知的命運中前進”,湘西的牧歌性在歷史進程中已經無力為繼,而他已經無力扭轉。雖流連于故鄉的人情美、人性美,卻并不抗拒歷史潮流的滌蕩。他將湘西的美永遠凝滯在他的文字里,留給后來人做永久的財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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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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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凌宇.從邊城走向世界[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出版社,1985.
[10]凌宇.沈從文傳[M].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19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