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
我是房子的一部分,就像心是我身體里躁動不安的一部分。
我徘徊,我憤怒,我哭,我吶喊。我是房子里一頭走動的獅子,如果你從窗戶朝我細細打量。
我更多的時候是安靜,像一朵花在夢中微微呼吸。
如果你聽到我的歌聲,那高亢、嘹亮的聲音,也一定是從我房子里發出的,在陌生的路人的耳朵里,他們一定很好奇,駐足、張望,想看看這所房子和房子里歌唱的人。
駐足觀看,你會看到我房子粉刷的顏色,窗戶的樣式,在風中輕漾的窗簾,被壓凹的枕頭,凌亂的床單,亂堆在桌上的書籍、雜志、電腦、臺燈、煙灰缸……這一切都有了我的氣息,我的節奏,我的色調,仿佛一個個我被放大或縮小。
房子是我的影子。當我出走,它就忠實地蹲在那里,遠遠地望著我,它在等待我回來。當我回來,我就是幽暗房子里的一盞燈。熟悉我的人遠遠看出那是我的房子,因為那里面透出我的光亮。
我睡去,房子也睡去,應和著我輕輕的呼吸。我醒來,房子也醒來,當我走進走出,門和窗也應和著我的腳步,關閉和打開。
如果我久久遠行未歸。那些偶爾在我門前駐足的人會說:這房子是空的,很久沒有人住了。真不知道他會在什么時候回來。
當我回來時,房子就再一次活過來,像一枚干枯的葉子,在一次雨水的滋潤中,鮮活翠綠著。一只鳥,它要守住一片絕美的山林
一只鳥,用露珠般晶瑩的嗓音,在如血的夕陽里,守住這片山林。它不能讓這片寂靜的山林沉淪下去。它要守住這即將沉下去——在光和影交替處,徘徊不前的半壁江山。它要挽留那些無家可歸的人,失戀困頓的人,破產輕生的人,走投無路的人,在這片山林前,凝神,駐足,側耳傾聽……
它要用它畢生最完美的歌聲,來營造一種至純的寧靜。
如果你還不能因此獲得慰藉,如果浮華的煙塵,還不能在這無邊寬大的綠葉間,雨點般地緩緩沉淀……那么你就要被這無邊恐怖的黑轟然淹沒。
呵,一只小小的鳥,用它唯一的一滴嗓音,扶住這無邊顫抖的黃昏。是它的歌在黑夜到來前,將這片就要沉淪的山林,往高處推了一步,又推了一步。
影子
對于太陽來說,我是光的影子。我是說:如果沒有光,就沒有影子。影子是光的次生子(對于人類來說,黑夜是最大的影子)。
有時,我們一生都在逃避影子(我們是有形的,卻害怕無形的影子)。摔掉身后這個尾巴,好成為一個像鳥一樣能夠展翅飛翔的人;從某種意義上說,是影子這根無形的鞭子,讓我們跑得更快。
有時,我們背著光,卻讓影子走在我們前面:是影子這根繩子將我們絆倒,跌得鼻青臉腫……
無論怎樣,影子都成了一條繩索,一個包袱,一種精神枷鎖,我們要用斧頭砸爛它……
我們幾乎用一生同影子搏斗……
當我們已經掌握并具備了戰勝影子的法寶時,我們發現:轟然倒下的不僅僅只有影子,還有陪伴的光……
百年之后,荒野中的一塊墓碑上寫著:這個人的一生就是影子的一生,這個影子一樣的人,注定被光銹死……無所謂勝利,他的悲哀是所有人的悲哀。
四只鳥是同一只鳥
在春天,我在窗前的樹上,看見一只唧唧叫的鳥,只是在我打開窗子的一剎那就飛走了。
在夏天,我在湯山的松樹林中,也看見一只鳥,在我穿過松樹林時,只是即喳一聲,就不見了。
在秋天,我看見一只鳥,那是一只在柿子樹上貪吃紅柿子的鳥。因為我的到來,它的驚慌像小偷似的。
在冬天的雪地里,我看到一只覓食的鳥,因為寒冷,也因為饑餓,這只鳥像是就要暈倒,它像是沒有力量飛走,可是我還沒有走近,它就飛走了。
我懷疑看到的這四只鳥,是同一只鳥。
它們在不同的季節,不同的地點讓我遇見。
如今它們都影子一般。只留下一片高遠的天空,讓我仰望。只留下這寂寥的遠方,讓我搜尋。這四只鳥,是同一只鳥嗎?這四只鳥只是我的一個夢。夢醒了,這四只鳥都驚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