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兒莊大戰期間,著名詩人臧克家隨同第五戰區司令長官李宗仁來到臺兒莊,他在那里待了10余天,先后三次深入戰地進行采訪。筆者查閱有關史料,采擷到了臧克家當年在臺兒莊采訪時一些鮮為人知的往事。另外,臧克家的女兒臧小平也為筆者提供了臧克家當年采訪臺兒莊戰役的一些情況。
高唱戰歌赴疆場
1937年10月,臧克家從山東省第十一中學(校址在臨清)回到了家鄉諸城臧家莊。這時,抗日戰爭已全面爆發,萊陽鄉村師范的吳伯蕭校長正準備帶領全體師生經諸城遷往臨沂。
在諸城,吳伯蕭邀請臧克家擔任學校的國文教師,臧克家接受了吳校長的邀請。到達臨沂以后,已被抗戰激情燃燒得熱血沸騰的臧克家又決定帶發妻王深汀(慧蘭)和妻弟王斐一起,到第五戰區司令長官部所在地徐州,參加抗戰。他說:“我要去從軍,到徐州去,因為那兒最接近敵人。”
那時,季宗仁正想招賢納士,為自己增添力量,在當地報紙上刊登了一條消息:凡馬寅初、孟超…等先生的朋友和學生,請留在徐州。其中就有臧克家的名字。
李宗仁當時想辦一個青年軍團,收容訓練從北方各省流亡來的青年學生,作為抗戰的一支隊伍。當李宗仁知道臧克家到徐州后,就讓臧克家的五舅哥王深林約請臧克家到他的官邸一談。
臧克家來到李宗仁的官邸,兩人對坐寒暄,李宗仁態度十分和藹地對他說道:“臧先生能來徐州,我感到很高興,現在有很多青年才俊來到徐州,希望能在這里從事抗戰工作。我想辦個青年軍團,先生或能助我一臂之力,不過眼下這個青年軍團還處于籌備階段……”話雖如此,但青年軍團的成立之事,在臧克家看來尚屬虛無縹緲。李宗仁也沒有給他安排什么實際的工作。
過了幾天,臧克家感到在徐州沒有自己施展的舞臺,又決定去延安參加抗戰。于是,他又帶著王深汀和王斐到了西安。在西安,他見到了八路軍西安辦事處的秘書李初梨,本想通過他的介紹進入延安。就在這時,王深林發電報到西安,告訴臧克家盡快返回徐州,因為抗敵青年軍團已經成立。于是,臧克家在把王斐送過黃河,參加游擊隊后,又和王深汀一起從西安返回了徐州。
第五戰區抗敵青年軍團成立之初,軍團長由李宗仁親任,原廣西“綏署”中將參謀長張任民任副軍團長,潘宜之中將任教育長,鄭昌繁少將任軍訓處處長,黃季陸少將任政訓處處長(后為劉世衡),陸選之為團部秘書。青年軍團有四個大隊和一個女生隊,每個大隊下轄4個中隊,每個中隊下轄4個區隊,每個區隊分為4個班,每班15人。第一大隊大隊長是梁松樵少將,第二大隊大隊長是陳大中上校,第三大隊大隊長是陳步藩上校,第四大隊大隊長是張敬上校;女生隊大隊長是曹汝慧少校。
臧克家和王深汀回到徐州以后,臧克家在王深林任科長的軍團宣傳科謀到了一份工作,其時,和他一起在宣傳科工作的還有美術家王寄舟和王景魯等。王深汀則擔任了女生隊的指導員。
隨后,徐州會戰開始,司令長官部轉移到了河南信陽潢川。青年軍團的學員也隨司令長官部遷到了潢川,臧克家和夫人王深汀也來到了潢川。
1938年3月,臧克家覺得宣傳科的工作并不能和抗戰發生直接的關系,于是在遞交了辭職信后,離開潢川,去到武漢。
臧克家在武漢的旅館里住了幾天,碰見了王深林留學德國時的同學韋永成。韋永成是李宗仁頗為信賴的人,后來他還當過第五戰區的政治部主任。臧克家在武漢有名的璇宮飯店和韋永成見了面。韋永成對他說:“臺兒莊正在激戰,我想請你趕快回去,寫些報道,鼓舞軍心,也鼓舞人心。”隨后,他將他寫給李宗仁的一封介紹信和封好的路費交給了臧克家,并說:“你明天就起身吧。”信的內容也很簡單,就是請李宗仁給臧克家一個秘書的名義,允許他到臺兒莊前線去采訪,寫一些戰地報遭。
赴臺兒莊戰地采訪
1938年3月底,日軍第五、十兩個精銳師團分擊合進,進攻臺兒莊。當時,在這個方圓不足10平方公里的小城,敵我雙方血戰了16天,直戰至美麗的運河小城——臺兒莊房無完房,墻無完墻,尸橫遍野,日軍的鋼盔堵塞了運河的河水,手榴彈的木柄碎片積存了一寸多厚……
臧克家從武漢回到徐州,一天晚上,八九輛小汽車載著司令長官李宗仁和幾個國軍高級將領,趁著夜色,向臺兒莊東南的車幅山開去,臧克家也在其中。
當時,國軍的前敵指揮部就設在距離臺兒莊不遠的一個村子里,第一戰區司令長官程潛、副總參謀長白崇禧都在那里。臧克家在這個小村子里稍作休整,就投入到了緊張的戰地采訪之中。
時在臺兒莊的國軍主力部隊是第三十軍,臧克家到達前敵指揮部的時候,三十軍和日本侵略者正在臺兒莊城內展開激烈的巷戰。他是在一次戰斗的間隙,冒著隨時有可能被流彈擊中的危險,趕到三十一師師部的,三十一師的師長是池峰城。臧克家看到師部所在寨子早已被打得墻倒屋塌,池峰城師長嗓子嘶啞,眼睛里全是血絲,看樣子已經幾天幾夜沒有合眼了。
當時,守寨的兵力只有一個團,幾次死拼,傷亡早已過半數,王震團長也掛了彩。王冠五旅長代替了他的職務,他的鎮靜和勇敢,使得士氣高漲。臧克家采訪了池峰城,一邊了解臺兒莊戰況,一邊還和他談論起了擴充青年軍團,收容當時從北方流亡來的青年學生,培養抗戰軍隊的主力和骨干的事。
三十一師有一個戰地服務團,由丁行負責領導。團員有蔣牧良、葉以群、李輝英等。臧克家和他們一起談臺兒莊的戰爭形勢。午間,他們常靠在草垛上一起聊天,看蔣牧良和丁行兩人下棋。他們兩人都性格耿直,有時為了一步棋會大聲爭吵,直爭得面紅耳赤。吃飯時,大家聚在一起用大粗瓷碗蹲著吃飯,筷子都是高粱稈做的,吃得又香又甜。此后,臧克家又冒著日機的轟炸,兩次深入前線,去到三十師和二十七師進行采訪,采訪對象從戰役最高指揮官李宗仁、孫連仲、張華堂到普通士兵,乃至當地的老百姓。
臺兒莊戰役時,日軍首先進攻的是中正門,當時許多中外記者、詩人、作家都來過這里,臧克家在此寫了一首轟動一時的《紅血洗過的戰場》:
在這里,我們發揮了震天的威力!
在這里,我們用血寫就了偉大的史詩!
在這里,我們泄盡了敵人的底!
在這里,我們擊退寇兵!
在殘破的北關城墻,插上了國旗!
臺兒莊,一片灰燼;臺兒莊的名字,和時間爭長。
1938年4月15日,臧克家完成戰地采---訪,離開臺兒莊回到徐州。在炮火異常激烈的臺兒莊大戰中,臧克家看到了敵寇的兇殘和罪惡,看到了中國軍民的流血和犧牲,更看到了中國軍民高昂的士氣和被戰斗錘煉成鋼鐵的意志,看到了萬眾同心以死御敵的愛國主義精神和力量,他深深地被中國軍民聯合的抗戰激情感染著…
在臧克家的眼中、足下和手中,臺兒莊大戰,在津浦路北線上,中華民族殲滅日寇的大會戰、大勝利,以及隨后的戰事,經過他七天夜以繼日的創作,寫成了飽含著情感和愛憎的長篇通訊報告集<<津浦北線血戰記》。《津浦北線血戰記》的迅速出版
臧克家在臺兒莊度過了10多天,為了趕時間,4月22日,他向李宗仁告別,到武漢去出版《津浦北線血戰記》。
4月23日,臧克家從徐州搭上赴武漢的火車。4月25日,他帶著《津浦北線血戰記》手稿來到漢口生活書店聯系出版事宜。在生活書店,張仲實和鄒韜奮兩人接待了臧克家。此時,臺兒莊大戰已以國軍的勝利而告終,消息傳來全國人民歡欣鼓舞,生活書店以最快速度出版了這本書。
5月2日,《津浦北線血戰記》出版發行,這是第一本最及時、最真實反映臺兒莊大捷的長篇戰地通訊報告集,封面是生活書店聘請專業人士繪制的一幅臺兒莊大戰的形勢圖,開篇是李宗仁先生在臺兒莊拍的一張海內外廣為流傳的照片。當年李宗仁戎裝披掛,左手按在腰間,眉宇間充滿俊氣,威風凜凜地站立在寫有“臺兒莊”三個大字的站臺旁,身后一列火車呼嘯而過。冊頁后是李宗仁親自為該書寫的長篇題記:“暴日前受巨創于津浦路南段,野心尤未稍戢。近復挾其精銳數萬之眾,恃犀利之器械,左攻臨沂,右取臨嶧,直逼臺兒莊,炮火連天,所過為墟,氣焰熾張,有囊括我徐海之勢。幸我將士用命血戰兼旬,屢進屢退反復搏擊,卒將頑敵擊退,雙方傷亡慘重,為第三期抗戰以來所僅有。余偕臧君克家遄赴前線督戰巡視,臺兒莊已成一片焦土,人民未及逃避,死于敵人炮火之下者,不計其數。敵尸未焚或已焚而殘肢未化者累累皆是,臭氣熏天,滿目凄涼,極盡人間之悲慘。因日軍閥逞侵略之野心,致兩國人民罹此極度之犧牲,良可痛恨。希我軍民不以小勝而驕,受挫而餒。吾人為求我中華民族解放而抗戰,必須以大無畏之精神再接再厲,掃蕩頑敵,還我河山,奠定民族復興之基礎,樹立永久之和平焉。李宗仁寫于前線四月十四日。”李宗仁的題記,為這本書增加了沉甸甸的分量,因為它道出了抗戰中國民黨高層將領作為一名中國人的心聲。
1938年5月初,臧克家帶著印刷好的《津浦北線血戰記》回到河南潢川第五戰區專員公署。李宗仁拿著臧克家帶給他的這本書,看著他站在臺兒莊車站旁的那幅戎裝照片,雖然沒說什么,但他的臉還是寫滿了得意。
7月1日,第五戰區戰時文化工作團成立,團員14人,臧克家任團長,黑丁任副團長。他們倆率團深入河南、湖北、安徽農村和大別山區,進行抗日文藝宣傳和文學創作活動,直到1939年春被迫解散。在他們足跡踏過的地方,他們用大眾化、通俗化的形式,留下了鼓動人心的抗日救亡演講、演出和標語、墻報。
今天,臺兒莊大戰已經過去70多年,雖然時間湮沒了戰爭的硝煙,但詩人臧克家的臺兒莊之行將水遠銘記在歷史的記憶中。臧克家后來在追憶臺兒莊大戰時,曾賦詩銘記:“臺兒莊是紅血洗過的戰場,一萬條健兒在這里做了國殤,他們的尸身是金石般的雕浮。”在《三吊臺兒莊》一文中,臧克家還一連引用了三旬悲壯的古詩來記述其在臺兒莊的所見所聞:“久行見空巷,但對狼與貍”、“生者無消息,死者為塵泥”、“田園寥落干戈后,骨肉流離道路中”。
應該說在70多年以后,臺兒莊大戰帶給我們的不僅僅是回憶,更是一段刻骨銘心的記憶。詩人臧克家冒死三赴臺兒莊大戰實地采訪寫成的《津浦北線血戰記》,便是這珍貴記憶中的一個片段。
張寧據《百年潮》李海流/文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