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桂兒終究上了遠(yuǎn)去鹿鳴城的小船。因為百里垚一行人沒有傷害她的意思,她放松下來,打算靜觀其變。未曾想,半夜與百里垚喝酒吟詩,碰巧被趕回來的蘇贏撞見了,強行帶入了房間!之后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這一期告訴你!
什么“天下第一絕色”,什么潛龍谷的蘇三公子,根本就是——禽獸!
就在桂兒大罵禽獸的時候,禽獸突然停下了動作,指尖滑過她的后腰。隨后她的衣裳又被重新披了回去,壓制住手腳的力道也消失了。
她張了張嘴,脫口而出:“蘇贏你這禽獸……”
突然發(fā)出的聲音讓她自己嚇了一跳,一怔之下,耳邊已經(jīng)聽到他低啞的回答:“對不起,冒犯了。”
她掩著散亂的衣襟霍然抬頭,正看到他拉開房門離去,明暗不定的燭火因為起伏的波浪而左右搖曳,照在他半垂的側(cè)臉上。那一瞬間桂兒以為自己看錯了——那張原本白皙如玉的臉,如今卻染上了一層薄薄的緋紅。
他……臉紅?
怎么可能?難道是方才看到了她的身子,所以覺得不好意思嗎?可明明是他自己先脫她衣裳的,她還沒害羞呢,他怎么反倒像是那個被冒犯的人?
他很快帶關(guān)門走出去,但燭火之下的驚鴻一瞥留在桂兒腦海中,揮之不去。她恍恍惚惚地站著,連要將他大罵一頓這么重要的事都忘記了。
任桂兒猜來猜去也猜不透蘇贏中途追上他們究竟要做些什么,如此輾轉(zhuǎn)反側(cè)了一夜,模模糊糊中又做起了噩夢,醒來的時候一身冷汗,夢中情景忘記了大半,外面的天已經(jīng)大亮了。
甲板上傳來元寶的聲音,想必是一大早見她還在睡,便自己跑出去找人玩。小鬼仗著一張包子臉,全船的人都不忍心拂逆他,頗有些無法無天的意思。
桂兒梳洗完畢出門,還沒有走到船頭,便聽到元寶細(xì)細(xì)的聲音:“妖怪叔叔到底什么時候才能醒啊?”
原來百里垚也沒起床,那現(xiàn)在同他玩的人是誰?船老大的小兒子?還是廚房的小伙計?
片刻之后,她聽到有人答道:“他喝了酒,要多睡一會兒。”
她的腳下頓時跌了一跌,這個聲音……是蘇贏!
她抬頭望天,卻無論如何想象不出三公子陪著元寶玩的模樣,便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從木板的縫隙中朝外看去。
這一眼的感覺……很是奇妙。
元寶胖乎乎的小身體正趴在白衣美人的膝頭,手里把玩著那支看起來很貴重的玉簫。美人滿不在乎地倚坐在船頭的一大堆雜物上,原本柔軟整齊的頭發(fā)上沾了水,隨隨便便地披在身后,月白的衣襟上還有可疑的黑印。桂兒一眼看到兒子兩只黑糊糊的手掌,頓時覺得額角的冷汗又重新冒了出來。
這可是天下聞名的大人物,風(fēng)度翩翩,貌若潘安……卻被這等鄉(xiāng)下小子糟蹋,作為該小子的娘實在是壓力很大。
“美人叔叔,這東西為什么會發(fā)出聲音?”
正在桂兒思考著是該當(dāng)做沒看見就此溜走還是該立刻沖出去道歉的時候,好學(xué)的元寶已經(jīng)就手里的樂器提出了疑問。蘇贏收回望著江面的目光,從元寶手中接過白玉簫,又十分認(rèn)真地糾正道:“我不叫美人叔叔。”
“可是妖怪叔叔他說……”
一縷悠揚的樂聲打斷了元寶的話。玉簫奏出的是一首頗為歡快的小曲,旋律跳躍,充滿了童趣。元寶呆呆地看著他修長的手指跳躍舞蹈,一時間把百里垚說了什么話忘得一干二凈。
這還是桂兒第一次看到三公子吹奏這支簫,即使只是一首簡單的小調(diào),那一刻人和樂音也仿若合成了一體,和諧美好得就像一幅畫。
“莫姑娘?”
曲子奏到一半的時候,她聽到了蘇贏在叫她。
桂兒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塵,假裝路過,呵呵笑道:“元寶給公子添麻煩了。”
昨夜之事,只當(dāng)不知。
“不會。”蘇贏并未站起身,只是轉(zhuǎn)過頭看著她。見桂兒的眼神飄飄蕩蕩地落在他沾染污漬的衣襟上,略略一怔,才又道,“不要緊的。”
不等桂兒接話,元寶便拍著手道:“娘親,今天早上我捉到好大的一條魚哦,用網(wǎng)子抓的,還是美人叔叔幫忙才能撈起來……那條魚好大啊,有這么大,這么大……”他興奮地比畫著,“一直跳來跳去。娘親,等一下元寶帶你去看大魚!”
桂兒仔細(xì)一看才發(fā)現(xiàn),蘇贏的衣袖上果然沾著幾片魚鱗。可是……可是三少爺這樣不茍言笑的貴公子,也會陪小孩子抓魚玩嗎?
她發(fā)覺自己對他的認(rèn)識有一點點的偏差,不由得想到百里垚的話一“他這人無趣得很”,不愛說話,待人也很冷淡,偏偏這樣的人卻能和爽朗不羈的百里垚成為好朋友。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只說看來也不是完全對的……
她只顧著出神,卻沒注意到蘇贏正微微仰著頭看她,目光專注,清澈的眼中有一縷光芒縈繞,仿佛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往事,溫柔而沉靜。
“小贏,小贏快來!”
百里垚的喊聲一瞬間打破了短暫的靜謐,兩人回過頭,見梟陽國的二皇子正從船艙中一路跑來,手中還抱著一只傳信用的白鳥。
蘇贏站起身來,問道:“可是白洛青暉有消息了?”
“不錯!”百里垚一雙濃眉深鎖,“又有人被殺了,一刀斃命,取走頭顱。”
蘇贏沉吟了片刻,朝著百里垚走去,順手接過他手里的白鳥道:“阿垚,到我房間來。”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回頭朝著桂兒望去,“陌……莫姑娘,請你也一起來。”
桂兒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只好把元寶交給小伙計,隨即跟了過去。可直到坐下才知道,他們要談的竟然是國家大喜!
剛一進(jìn)門,百里垚便開口道:“這次被殺的是侯府副侍衛(wèi)長藍(lán)中瑞。”頓了頓又道,“是婚宴上死去的藍(lán)中杰的胞弟。”
“藍(lán)家是玉嵐娘娘的本家,朝中勢力不容小覷。只要鏟除了藍(lán)家,你就會失去最有力的幫手。”蘇贏沉吟道,輕撫手中信紙,“阿垚,宮里有人要你死!”
百里垚的臉色不太好看,一雙飛揚的眉也緊緊皺在一起,沉聲道:“這件事實在太離譜,我自小不在宮里長大,根本不稀罕那個皇位,卻偏偏有人把我視做眼中釘!”
“事到如今,并不是你不想要就可以的……阿垚,你的存在,本身就是阻礙。”蘇贏淡淡地說道,“一味逃避不是辦法,藍(lán)家有多少人能做你的擋箭牌?”
他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塊碎布,正是冷叔從婚宴現(xiàn)場那具無頭尸體上取來的。
百里垚不解道:“這是什么?”
“藍(lán)中杰死時所穿衣物。”
“這我知道,可是……”
蘇贏將那一小塊布展開,道:“藍(lán)大人穿的是梟陽羽緞,易撕不易剪,這一刀頃刻間取走頭顱,刀口整齊,血濺出約有七尺遠(yuǎn),可見兇手動作很快。但是衣領(lǐng)的碎片留在創(chuàng)口,所以他用的刀并不鋒利。江湖上能有這么快刀法的人,不會超過十個,沒有趁手武器的卻不多。”
“你的意思是?”
蘇贏卻并不回答他,反倒轉(zhuǎn)頭問道:“莫姑娘以為如何?”
桂兒正半趴在桌子上,好奇地?fù)芾菈K浸滿鮮血的碎布。聽到他問,她隨意開口道:“只要查到最近哪幾個刀法名家不見了武器,就能知道下手的人是誰了,是不是?”
蘇贏沒說話,百里垚卻故作驚訝狀:“桂兒,看不出你如此蕙質(zhì)蘭心。”
桂兒睨了他一眼:“三公子都已經(jīng)這樣說了,這個推論不過是順理成章……可顯然事情不是這樣的嘛。”
蘇贏眼中終于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那你認(rèn)為如何?”
桂兒并沒有注意到他探究的目光,一個個念頭浮現(xiàn)在腦海中,讓她忍不住繼續(xù)說下去:“首先,雖然從這片衣領(lǐng)可以推斷出兇手刀法很好武器卻很爛,卻并不能就此肯定他沒有合用的武器,也有可能是兇手為了隱藏身份故意用了普通的刀,其次,江湖能人何止千百,出名的大多是些喜歡出風(fēng)頭的人,很多高手因為各種原因而隱匿于世,光從刀法名家下手查,顯然是說不通的。”
“所以?”
“所以……這么明顯的漏洞,我都想到了,你們不可能沒有想到啊。唯一的解釋就是,三公子早就知道這個兇手的來歷了。所謂‘沒有趁手武器的高手’,只是一個反推論而已。提起這件事,只是為了提醒阿垚將那個人想起來吧?”
她兀自喋喋不休地說著話,正午的陽光從窗外照進(jìn)來,灑在她眼底晶瑩透亮,再不復(fù)之前的矜持模樣。百里垚的表情顯然十分吃驚,蘇贏的語氣卻還是平淡如舊:“那莫姑娘以為兇手會是誰?”
“我?”她愣了愣,“我怎么知道?我只是一介無知農(nóng)婦……不過呢……”她伸出手,用兩根手指按住那塊布,“之所以我會認(rèn)為三公子心中已有答案,還有這個原因。”
說罷指甲輕輕一刮,頓時從碎布上刮下一些早已凝固的血塊來。百里垚看不清楚,站起身湊了過去,道:“這是什么?”
桂兒指了指血塊中間一些細(xì)小的白色粉末:“普通人的血里不會有這些東西,估計這是兇手留下的吧?”
百里垚拈起細(xì)看,臉色頓時變了變,低聲自語道:“是他……”
蘇贏點頭:“不錯,是‘他’。”
桂兒尚有些莫名其妙:“你們在打什么啞謎?”
“小贏說的,應(yīng)該是曾經(jīng)的南疆第一門派——北溟朱衣門的四大護(hù)法之首‘青龍’。”百里垚回答道,“此人在北溟朱衣門覆滅之際曾經(jīng)落入火海,九死一生,全身皮膚被燒毀殆盡,此后必須日日涂抹特殊的藥粉才能出門。”頓了頓,語氣轉(zhuǎn)沉,“此人的刀法名叫‘蕭蕭落木’,肅殺非常,號稱西南武林第一人。只是五年前,那把讓他惜如性命的寶刀落木,被人毀了,聽說至今沒有合適的兵刃可用……”
桂兒聽得津津有味,忍不住追問道:“青龍那么厲害,誰能毀了他的刀?”
百里垚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向身邊:“這種事我也沒有親自看到,你不妨問本人吧。”
她轉(zhuǎn)頭看去,正好迎上蘇贏若有所思的目光。他看著她,兩道長眉微微蹙著,仿佛想從她的臉上找到什么寶藏似的。直到桂兒的表情由吃驚變?yōu)橐苫螅琶鏌o表情地說道:“你……真的想知道?”
一直到掌燈時分,桂兒才捶著腰從三公子的房間里一步一挪地走了出來,回房一頭倒在了床上。
被迫坐了大半天的時間,連吃飯都不曾離開,真是件累人的事。
都怪她自己,沒事為什么要插嘴?更不可原諒的是,當(dāng)他用迷人的嗓音問她“你真的想知道嗎”的時候,她居然鬼使神差地回答了一聲“想”。
留下沒過多久,桂兒就悔得腸子都青了。聽到的事越多,她越覺得自己是被這兩人合伙騙了,他們一動一靜一唱一和,討論的每一件事都非同小可,只要泄露了一句半句,就只有一個下場——掉腦袋!
沒想到她隨口推斷的一件兇殺案,背后竟?fàn)可娴搅俗阋院硠訔n陽皇室的陰謀!
這個秘密,是從那個叫做青龍的人開始的——
五年前,西南邊一個叫做北溟朱衣門的神秘教派在一夕之間覆滅,總壇被一場大火燒得干干凈凈,蘇贏就是在那時,毀掉了青龍愛如性命的寶刀“落木”。
五年后,疑似青龍的刀法高手重現(xiàn)江湖,這一次,他接連殺死梟陽國第二順位繼承人百里垚的幾名家臣。而此時此刻,正是梟陽國內(nèi)奪位之爭最混亂的時候……
那場國中變故,發(fā)生在一個月前。梟陽太子,麟王百里鑫在一個十分平常的夜晚突然遇刺中毒,幾度瀕危。國君殤陽王震怒,派了大隊人馬明察暗訪,最后得到的種種證據(jù),卻都指向了二皇子,扶月侯百里垚。
殤陽王初聞消息,又驚又怒,幸虧他還算是一個明君,當(dāng)下要求百里進(jìn)宮對質(zhì),誰知在入宮途中,百里垚及府中家臣突然遭到大批不明來歷的刺客圍攻,損失了好些人手才得以逃脫。刺客一路緊逼,百里垚退至兩國邊境,本想借蘇贏那場萬人矚且的婚禮引開眾人的注意,趁機混入紫旭,卻
不料因為桂兒的無心聞入,導(dǎo)致蘇贏一時疏忽,侯府大將藍(lán)
中杰被殺,撤離的計劃也幾乎功敗垂咸。
百里矗弒兄奪位的故事,桂兒根本不信,但黎民百姓不
了解這位二皇子,再加上他身份有些特殊,流言很快就傳遍
了整個梟陽國。
所謂的“身份特殊”,其實就是血緣的親疏——百里垚不是殤陽王的親生兒子,嚴(yán)格說來,甚至不是梟陽國的子民。
百里垚真正的父親是和殤陽王一母所生的弟弟岳陽侯。岳陽侯自十八歲起便被當(dāng)做質(zhì)子留在紫旭,因此百里垚從小在紫旭國中長大,得機緣巧合拜高人為師,在江湖上野了好些年,自由自在慣了,對梟陽國內(nèi)政從來不感興趣。
然而皇室之內(nèi),萬事都身不由己。百里垚的母親正是如今的梟陽皇后玉嵐娘娘的親妹妹,玉嵐皇后無所出,又忌憚前皇后留下的一雙子女,便央求殤陽王將百里過繼給自己,此后以母子相稱。殤陽王本就憐惜同胞兄弟流落異鄉(xiāng)之苦,欣然應(yīng)允了此事。
如此一來,百里垚不情不愿地成了梟陽國第二順位繼承人,在他之下還有一位公主,和太子是一母所生,名喚百里淼,封號星羅。
聽到這一連串名字的時候,本就在狀況之外的桂兒早已經(jīng)暈頭轉(zhuǎn)向。蘇贏便在紙上畫了幾個圈,圈中分別寫上“金”、“土”、“水”、“王”、“后”等字,圈下又橫豎畫了幾筆代表手腳。簡陋如棍子般的小人兒之間被他連上了線,寫上了彼此之間的關(guān)系。
這些小人兒終于讓桂兒理解了皇室的關(guān)系。只是圖畫實在好笑,她忍不住指著圈圈里的“十”字大大地取笑了百里垚一番,說道原來二皇子是個野小子,怪不得名字里面有那么多“土”,以此推斷,太子想必很有錢,公主想必很愛哭……這一打岔,倒也將房中越發(fā)沉重的氣氛沖淡了許多。
只是不管如何言笑晏晏,她的心里也很清楚——知道的事情越多,越不能置身事外。她無心入局,卻一不留神木已成舟。往后再要說走,恐怕是越發(fā)不容易了。
四
第九天傍晚的時候,鹿鳴城的四面城墻已然遙遙在望。
晚霞如火一般在天際鋪展開來,各種色彩倒映在江水中,由藍(lán)到紫,又轉(zhuǎn)為深紅,天水相接處卻是燦爛的金,一艘艘過往船只行駛在瑰麗的光暈中,奇幻而美麗。
桂兒在船頭站了很久,直到夕陽的最后一抹光消失在水天相接之處,一彎淡淡的銀鉤升起在天際,寧靜而祥和。
到了鹿鳴城,就要說再見了吧?
不管他們放還是不放,也不管彼此之間是不是已經(jīng)成了朋友……這兩人的身邊,已然不能再留!
自從那天被連哄帶騙地聽完了梟陽國的秘密之后,她獨
自反省了很長時間。她沒忘記離開湮州之前,蘇贏曾說過有
事要問她。
可她提心吊膽地等了這么多天,他什么都沒有問過。
大部分時間里,蘇贏都喜歡一個人坐在船頭發(fā)呆,一坐
就是一整天,日光下的側(cè)影美則美矣,卻始終帶著叫人無法
接近的疏離,桂兒把這種感覺稱為仙氣。
也只有在百里垚和元寶笑鬧的時候,他才會轉(zhuǎn)過頭來看上一眼。他的眼神很清澈,卻是清澈得什么也看不到的那種。有的時候,桂兒會有那樣的錯覺——仿佛迎風(fēng)坐在船頭的人還是個孩子,冷淡,只是因為不懂怎樣靠近。
還有些時候,他會用那雙漂亮的眼睛默默地望著她,既不冰冷也不熱切,這讓桂兒覺得自己很像砧板上的魚、刀口下的雞,誠惶誠恐。
一日午后,她終于忍不住問:“三公子,你可是有話對我說?”
他被她說得一愣,眨了眨眼,反問了一句:“莫姑娘家住何處?家里還有些什么人?”
桂兒沒想到他會問她的家事,想了想才半真半假地說道:“我家住在湮州城外的山村里,家中父母雙亡,不過還有……夫君和元寶。”
想到韓燼,心中一陣柔軟,忍不住彎起了嘴角。這還是她第一次承認(rèn)他是自己的夫君,盡管是在外人面前,盡管他聽不到,可是說出口的一剎那,卻感覺到意外的溫暖和安心——世上還有一個他,會關(guān)心她,等候她,尋找她,得良人如此,就算忘記仇恨,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她心里想著韓燼,便沒有注意到蘇贏眼中一閃而過的失落和茫然。他看著她淺淡柔和的笑容,然后默默地低下頭,低聲重復(fù)道:“夫君……”
桂兒一怔:“三公子說什么?”
蘇贏卻沒有再回答她,當(dāng)桂兒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望著浩渺的江波,再次陷入了旁人無法打擾的靜默中。
自那之后,蘇三公子便沒有再和她說過話,連那種若有所思的眼神都不再有。桂兒頓時覺得輕松不少,集中精神思考起上岸之后如何脫身這件大事來。
眼看夜色已沉,她伸了伸手臂,想要去百里垚那兒把依依惜別了一晚上的元寶帶回房睡覺,剛往回走了幾步,便聽到有兩個人從船尾方向走來,一邊走一邊還在小聲議論。
其中一人道:“就這樣留下三公子一人,真的不要緊嗎?”
另一個聽起來年長一些的答道:“你沒聽方才扶月侯的吩咐嗎?三公子若要獨酌,旁人絕不可打擾!”
“我自然聽到了,只是……”
“照做就是,不必多嘴。”年長之人喝止道,片刻后卻又壓低聲音道,“其實我聽說過一些傳聞,據(jù)說三公子曾經(jīng)在西南苗疆有過……后來……死了……”
此人明明叫別人不要多嘴,自己卻偏偏要說傳聞。桂兒不禁有些好笑,可她的好奇心也被這寥寥的幾句話勾了起來。她還記得百里垚曾經(jīng)說過,蘇贏不會喝酒,也不喜歡喝酒,怎會有“三公子獨酌”這種事情發(fā)生?
還有,他究竟在西南“有過”什么?難道不只是毀掉了魔頭青龍的刀?
可惜那兩人已經(jīng)走進(jìn)了廚房,聲音越發(fā)模糊,就算桂兒想偷聽也聽不到了。
她想了想,繞過船艙,沿著船舷輕手輕腳地朝船尾走去。
此船光從外表看是一艘普通商船,船尾和紫旭國內(nèi)其他商船一樣故作風(fēng)雅地搭了一座小亭,三面通透,只以竹簾遮擋,乃平時給客人下棋品茗觀景所用。桂兒估摸著蘇贏應(yīng)該在此處,正想從不起眼的角落迂回過去,耳邊卻聽到了兩聲極低的簫音。
斷斷續(xù)續(xù),不成曲調(diào),卻別有一種悲涼之意。
她聽得心中一顫,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站了半響,間或有三四聲簫聲從半垂的竹簾中傳出,也不知怎的,竟聽得心有戚戚焉。她一抿唇,終于果斷地回轉(zhuǎn)身,可是才跨出一步,便聽到簾后一聲低叱:“誰在那里?”
再想走,卻已經(jīng)走不掉了,她只覺得手上一緊,下一刻便被人用力地往回拽去,肩膀撞到了竹簾,發(fā)出了一連串凌亂的聲響。
抓著她的人手勁很大,卻無甚分寸。桂兒不得已使上了小擒拿的功夫,手腕一翻就要去切對方脈門。誰知那人腳下不知道絆到了什么,身子一側(cè),竟連帶著她一起摔了下去。她慌忙中轉(zhuǎn)過身,背上卻碰到了一處柔軟的地方,原來竹簾之后竟是一張軟榻。
她抬起眼,眼前是蘇贏精致的臉龐,近在咫尺。
也許方才正是被軟榻絆倒,此刻他正一手撐在扶手上,一手撐在她耳邊,半個身子都壓在了她身上,微微皺著眉,眼神疑惑地看著她,帶著一種孩童般的純真神氣,眼角眉梢掃著淡淡的紅暈,身上有淡淡的酒味,這般撩人的模樣大約是因為喝了酒。所謂美人,果然無論怎樣折騰都是風(fēng)情萬種的。
桂兒的心跳不由自主地一滯,那種恍惚的感覺又如同夢魘一般閃現(xiàn),讓她一時忘了言語。
“陌陌……真的是你……”
他低聲地喚著初見時那個陌生的名字,嗓音動人,眼神迷離,手撫上她的臉,指尖的熱度讓她頓時收斂了怔忡,急忙伸手推他:“三公子……三公子你是不是喝多了?你認(rèn)錯人啦!”
“沒有錯!我怎會認(rèn)錯你……不許騙我!”他打斷她,雖然是反駁責(zé)怪,卻奇異地帶著撒嬌一般的尾音,他的手一寸寸在她臉上游移,勾勒著她的五官,喃喃自語,“五年了,我每天晚上都在等,可你總是不肯出現(xiàn)……陌陌,你還在恨我嗎?你有沒有原諒我?你去了那里……是不是……已經(jīng)忘了我?”
桂兒只覺得背上的冷汗都滲了出來。怎么辦?她打又打不過他,跟喝醉的人說道理也說不通,難道真的要大聲叫喊把全船的人都引來圍觀不成?這個“陌陌”到底是他的什么人?聽起來好像和他有著十分糾結(jié)的過去,反正他現(xiàn)在也糊里糊涂的,不如……
她清了清嗓子,小聲開口道:“蘇……那個,蘇贏,我原諒你了,你可不可以先放開我?”
阿彌陀佛,陌陌姑娘對不起,容我暫時冒充你一下,只要一脫身我就走……
她在心里默默地念著經(jīng),卻不想三公子非但沒有因此放開她,反倒因為她的回應(yīng)而抓得更緊,呢喃道:“陌陌,你說……原諒我了?”
喂,公子,后面那句才是重點好不好!
他朝她俯下身,肩上的長發(fā)滑落下來,落在她的臉上,癢癢的,她忍不住伸手去拂開,卻被他順勢握住了按在身側(cè)。他很小心地靠近,似乎想擁抱她,卻又不知道該怎樣做,便一直用那種迷茫又無辜的眼神看著她,仿佛在期望著什么。桂兒受不住這樣的注視,只得把頭轉(zhuǎn)開。心跳得厲害,美人當(dāng)前坐懷不亂真的是很難,她忍不住猜測,那位陌陌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面對這樣的男子還能義無反顧地離開,也真是個很強大的姑娘……
微微沙啞卻極有誘惑力的聲音,聲聲句句,摧殘著她脆弱如風(fēng)中小花的心房。
“還記不記得?你曾經(jīng)說要教會我的話,現(xiàn)在還算數(shù)嗎?”
她胡亂敷衍著:“算數(shù)算數(shù)……”
“你說總有一天我會明白什么叫做非卿莫屬……即便現(xiàn)在我還是不懂,可是陌陌……我很想念你。”
這一句,她卻敷衍不下去了,不知為何,只覺得心中微痛,一時茫然。
蘇贏把額頭輕輕地抵在她的肩上,聲音低啞:“我總是不能夢見你……今天是你的祭日,每年的今天我都在想,是不是喝醉了就可以見到你……陌陌,我想忘記你!你放過我吧,放過我好不好?
“五年前,你就這么走了,你一定很恨我對不對……”
他呢喃著低下頭,嘴唇拂過她的臉頰,卻在驟然間閉上眼睛,重重地倒在她身上。
下期預(yù)告:
桂兒與蘇贏一行人相處得越久,陷入謎局就越深,不知不覺竟?fàn)砍哆M(jìn)了百里垚的國事與家事。而更讓桂兒震驚的是,蘇贏念念不忘的陌陌,竟然是他死去的妻子……蘇贏與陌陌之間到底有怎樣苦痛的過往,才讓他相思成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