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回顧:
危急關頭,風影突然出現,為救蘇落雪沉入潭底……痛失護衛又探知真相的蘇落雪獨自回到蘇府,性情大變,郁郁寡歡。而此時,已得知荀家有反心的蘇后又將如何應對?蘇落雪這枚棋子,又會被下往何處?
第六章 雪中舞
一路恍惚,不知不覺中竟已到了潼城,原來已走了五日。
晨昏朝暮,一路走來暢通無阻,未如初次成親那般,風波不斷。
可這份寧靜,卻更令人恐慌,總覺著,寧靜背后藏著無數暗涌。
潼城內又是一陣喧嘩,她知新的“家”就在不遠處,渾渾噩噩間,感覺到簾帳被揭開,一道光芒從蓋頭外直射進眸中。
在喜娘的牽引下,她的手放入了一只冰涼的掌中。
被那只冰涼的手牽引著,一步步走入南昭候府,血紅的地毯一路蔓延到正廳,月季花瓣在空中飛揚,飄落在一對新人肩上,淡淡的清香縈繞整個廳堂。
廳堂內被來賓的竊竊私語所籠罩。蓋著厚重的蓋頭,蘇落雪看不清廳堂里的人,包括牽引她一路走去的人,她只知道,就在今日,她便要為人婦,再也沒有資格去追求她自己想要的東西。
私語中,喜娘一聲高唱:“一拜天地……”
那尖銳的聲音擾亂了她的思緒,剎那間,她好似回到了數年前,她親眼看著大姐與辛王成親的那一幕,當時的她,是如何羨慕大姐,竟能嫁給這樣一個優秀的男子。
如今,輪到她了。
“二拜高堂……”
雙膝跪下,冰涼的地面讓她有一種錐心的刺痛,就連手都感覺到陣陣麻木,她猛然間想起了那日在黃泉路上,荀夜眼中的殺意。
今后,禍福難料,唯有步步慎行。
“夫妻對拜……”
轉身,彎腰,只從蓋頭下瞧見一雙黑色的官靴,有些森然。荀夜雖非她所想嫁,卻不得不嫁,帝后終于還是將最后一個侄女嫁出去了,但愿,真能保住蘇家的半壁江山。
渾渾噩噩,拜完天地,在眾人的擁簇下,蘇落雪被送入了洞房。
洞房內靜地出奇,唯有那紅燭“噗噗”燃燒的聲音不斷縈繞,裊裊檀香混合著紅燭煙味四散,讓蘇落雪的思緒越發清晰。
這靜謐無聲的洞房內,一靜,就是一整夜。
破曉的陽光自喜窗外射入屋內,射得蓋頭底下的人睜不開眼,這才探手將蓋了一夜的蓋頭揭下,并將厚重的鳳冠取下,直了直僵硬的身子,吐了口涼氣。
一夜未睡的她,此時竟沒有絲毫的睡意,只是走至窗臺,推開窗,清晨的涼風竄入鼻間,芬芳縈繞。
荀夜,并沒有進入洞房一步。
這樣的結果,她早已料到。
一想到這,她嘲諷地一笑。摸摸饑腸轆轆的肚子,她走到桌案旁拿起喜餅便狼吞虎咽了起來,與此同時,一名丫鬟推門而入,見到吃得起勁的蘇落雪,愣了一愣,隨后撲哧一笑:“大少奶奶餓壞了吧。”
蘇落雪光顧著吃,也沒空回她的話。
丫鬟笑著將手中端著的臉盆放下,隨后含笑走到蘇落雪身邊:“大少奶奶,奴婢叫紫羽,今后您的起居就由奴婢一手打點。大少爺昨夜喝得爛醉如泥,便在自己的屋內睡了,任誰都喊不起,大少奶奶您……”
蘇落雪忙點頭,笑道:“沒事,一會兒是要給侯爺和夫人請安?”
“不用了,侯爺和夫人讓您今后就在這聽雪軒靜養著,可免去每日的請安。”紫羽笑得無害,眉宇間并無一絲嘲諷的意味。
蘇落雪懂紫羽這話的意思,說白了,她今后在南昭侯府就是個有名無實的大少奶奶,她今后只要安穩地待在聽雪軒,不要插手府上的任何事即可。
南昭侯的意圖很明顯了,他們真的準備反蘇家。
而這個紫羽,必定是荀夜派來監視她一舉一動的吧。
既然這樣,她也樂得個清閑。她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呵欠連連:“好了,你退下吧,我困了。”
紫羽一愣,才明白話中含義,知她一夜未睡,立刻退下。
看著紫羽退下,蘇落雪才寬衣躺到床榻上,沉沉地睡了去。
光陰荏苒,一晃已過三個月,時值冬至,寒風襲襟,瑟瑟寒意起。
這些日子,蘇落雪真的就待在聽雪軒,未曾出去一步。起初,紫羽步步緊跟,不論她去哪兒,紫羽便到哪兒。隨著時間的推移,紫羽對她似乎也漸漸放松了警戒。
蘇落雪在這三個月中,日出而坐,日落而息,每日翻閱書房里的書籍,看得如癡如醉。
最近她讀完了《長生殿》,幾次讀到傷心處,都潸然落淚,看得紫羽都忍不住脫口詢問其因果。
蘇落雪嘆息著合上書,目光遙望陰沉的蒼穹,喃喃道:“長生殿前,馬嵬坡下,誰人舞霓裳。”
“大少奶奶在為楊貴妃惋惜?”紫羽問。
“一代帝王,卻因這江山,棄了愛情。”她頗有感慨。
“正因他是帝王,所以才必須棄了愛情。”紫羽笑道。
蘇落雪側首看了眼依舊笑得很溫和的紫羽,她突然覺得這個紫羽不簡單,是個飽讀詩書的女子,榮辱不驚,在她身邊的這三個月來,一直是用那淡淡的微笑迎合著她,看似無害。
“下雪了。”蘇落雪驚呼一聲,立刻從回廊的石椅上起身,跳入園中,伸出雙手接著紛揚的雪花,笑得燦爛。
紫羽站在回廊上,看著園中那個笑得開心的女子,她問:“大少奶奶很喜歡雪?”
“因為我的名字叫落雪,而洛城四季如春,即使是寒冬臘月也難見雪。”
紫羽淡淡地笑了笑,隨即轉身走進屋內,取出一件白色的貂裘,為雪中的她披上。
紛揚的雪花并不大,卻下得很密,片刻便在她們的青絲上覆了一層寒霜。紫羽看著蘇落雪的笑容,突然間有些感懷,自八歲入府至今十二年,好像再也沒有見過這么真的笑容,而她,也好像忘記了真正的笑是什么樣的。
她曾以為,新婚之夜被丈夫遺棄,被侯爺與夫人冷落的女子會慟哭,會大鬧,會憤怒,卻不曾想到,她竟然不哭不鬧,反而過得異常開心,尤其是捧著書的時候,好似這天下之事已與她無關。
“大少奶奶,天色晚了,紫羽為您準備晚膳。”不再多想,她立刻退了下去,她很怕,怕與她繼續待下去,自己的心也會被這抹暖暖的笑意融化。
蘇落雪像是沒有察覺紫羽的離去,依稀凝視漫天飄舞的雪花,心中依舊不能釋懷《長生殿》的結局,忽感悵惘,輕聲嘆息。
片刻后,她驀然轉身,踩著地上薄薄地雪花,步出了聽雪軒。
枝影搖曳,風雪成冰。片片雪花落在她的肩上,寒風割得她臉上生疼,卻沒有阻止她繼續前行的步伐。
這個侯府,本沒有她去的地方,她卻在這風雪之日,憶起了那個絕美的男子,依稀記得那日她離開侯府前,他對她說:而我,對你也有分熟悉感,我不想你受到傷害。
她突然間,很想再見到這個故人。
他倆認識的時間不長,如今她想起他,唯有“故人”二字可以形容。
憑借著記憶,她很順利地來到洛閣,一路上雖有下人對她投以疑惑的目光,卻無人上前詢問,直到洛閣,守衛才攔下她:“何人?!”
“煩稟二少,故人來訪。”語罷,身后傳來一個輕穩的腳步聲,伴隨著一聲低語:“故人?”
蘇落雪轉身,正對上一雙淡雅的眼,那個雪白的身影傲立在雪中,孤傲獨絕,似不染凡塵。
荀洛看著她,有那么瞬間的恍惚,凝視她許久才喊了句:“蘇三?”
“二少,我們又見面了。”蘇落雪對他輕笑。
荀洛緩步朝她走去,眼中有些看不透的寒意:“你怎么又回來了?”
她答道:“下雪了,就想起了二少,所以回來看看。”
他揚起嘴角,算是笑吧,舉步踏入洛閣:“陪我走走。”
她立刻緊隨其后,隨他一同走進洛閣。一路上,他走在前,她隨后,兩人都不說話,唯有落雪之聲,輕得幾乎要被腳步聲所掩埋。
二人走進洛閣后園的櫻花林,櫻花早已凋零,唯剩下枯枝殘葉,伴隨著點點風雪,更顯蕭瑟。
“沒想到,兜兜轉轉,我們還是見面了,是緣分嗎?”荀洛說這句話時,背對著她。
“二少為何不問蘇三為何會出現在侯府?”蘇落雪反問。
“既然再見,何必相問。”
八個字,讓蘇落雪的步伐猛然頓住。她怔怔地看著那個白色的背影,心中涌現一種說不上來的酸楚,每一回見他,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卻想不起,何時何地他們相見過。
“是啊,何必相問。”她的嘴角扯出一抹慘淡的笑容,“其實,我也不想再來的,只是寂寞了好久,想找一個可以說話的人。”
而一直前行的荀洛也停住了步伐,轉身凝視著不遠處的女子,她的容顏被飛舞的雪花吞噬。
他淺淺地笑著說:“我也寂寞了好久,正好,今后我們可以說說話。”
“二少,二少……”遠處,一個清脆的聲音打破了此時的寧靜,一名嬌小的女子奔了過來,一邊喘息一邊道,“二少,大少來洛閣了,在正廳候著您。”
“大少來洛閣了?那我……”她一時有些慌神,萬一荀夜見到了她,她該以何種身份出現?
“沒事,我荀洛的人,沒人敢動。”他說得云淡風輕,“走吧。”
出園后必經洛閣正廳,而荀夜早已負手佇立在回廊,瞇著眼仰望滿天飄雪,一身黑色錦袍外罩著一襲貂裘,貴氣霸氣兩相宜,渾身上下亦透著幾抹冷意。
荀夜的冷眸掃過自風雪中而來的人,不冷不熱地道:“二弟大病初愈,不在屋里待著,竟還在風雪中奔波。”
“勞大哥關心,在洛閣躺了數月,病早已痊愈,故出門走走舒活筋骨。”荀洛依稀是那淡淡的笑意,眸內卻含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色。
“是有美人在側,才有這份好興致吧。不過這是侯府,還是少帶女子回府比較好。”荀夜別有所指地看了眼荀洛身后的女子。
蘇落雪在心中暗暗笑了笑,看來這個荀夜已不記得那夜就在這洛閣,他們曾有過一面之緣,卻反倒將她當做了荀洛在外染指的女子了,真是貴人多忘事。
荀洛未接他的話,只道:“大哥來到洛閣,有何事?”
荀夜也不避諱蘇落雪在場,與雪中的荀洛遙遙相望,甚為疏離:“爹的意思,你也二十有四了,該是成家的年紀,他為你物色了一門親事,潼城首富的千金鄧家碧。”
“這些年我四處云游,很少歸家,他也從未上心,這會兒倒是為我操心了。”荀洛的語調很平穩,卻有說不盡的嘲諷之味,“若是娶鄧家碧是為了更穩固荀家,那娶這天下首富華修之妹華雪豈不是更好?”
“二弟你倒是對華雪挺上心的,但這是爹的意思,你沒有選擇。”他的口氣強硬。
“是呀,就像大哥娶蘇落雪一樣,你沒有選擇。”
荀夜的眸子暗了暗:“今日大哥只是傳達爹的意思,讓你早些準備。想來,爹很快便會差媒人向鄧家提親。”
荀洛卻仿若未聽見般越過荀夜,徑直朝屋內走去,獨留蘇落雪一人在雪中干站著。
荀夜也好似未看見她似的,亦步出了回廊,朝那雪花深處走去。
蘇落雪看著荀夜越走越遠的背影,重重地吐出一口涼氣,總算是走了,與這荀夜獨處時,莫名的壓抑與不安便會襲上心頭。她暗暗罵了自己一句:蘇落雪你這個沒用的東西,不就是一個荀夜嗎,你就怕成這樣!
看看昏暗的天色,蘇落雪驚覺自己已出來許久,紫羽若是做好晚膳未見著她,指不定又會有什么風浪了。于是,她便快步離開洛閣,朝聽雪軒走去。
在回去的路上,她的腦子也在不停地轉,荀洛與荀夜之間似乎暗藏著火藥味,而荀洛與南昭侯荀遠的關系似乎也不那么好……
她已經沉寂了三個月,紫羽的戒心也被她一分一分地磨掉了,是該有所動作了。帝后……想必等急了吧。
雪斷斷續續地一下就是大半個月,雪中的侯府猶如一座華美晶瑩的宮殿,遠遠望去猶如一條銀龍在空空盤旋。
今日,府上的下人們都忙碌地鋪張著,臉上洋溢著笑容,回廊上也掛上了喜慶的燈籠,為這寒冷的冬日添上了一層暖意。
蘇落雪披著貂裘站在回廊里,紫羽掛著淺淺的笑容抱著一個手爐來到她身邊:“大少奶奶,這天氣越發寒了,我為您準備了個手爐,捧著它能御寒。”
蘇落雪接過手爐,呵了口涼氣:“謝謝。”出生在南方的她的確是難以忍受這北方的寒氣,即使是披了貂裘,仍舊全身冰涼刺骨,可她就是喜歡賞雪,不論多涼的天氣,只要下雪,她便會出門到回廊里靜靜賞雪。
蘇落雪將手爐捧在懷中,疑惑地問:“府上有喜事?”
紫羽答道:“大少今日二十六歲生辰,侯爺要為大少爺好好慶生。”
蘇落雪了然地點點頭:“原來是他的生辰,難怪這府上如此喜慶。”
紫羽笑了笑,臉上卻露出一抹無奈:“其實今日何止是大少的生辰,亦是二少的生辰。說來也巧,大少與二少雖非同年出生,卻是同月同日出生,也就注定了其中有一人要在生辰那日遭到冷落吧。”
蘇落雪訝然地掉頭,看著紫羽,心中千回百轉。原來今日也是荀洛的生辰,侯爺這樣為荀夜鋪張過生辰,而荀洛,想必很孤單吧。想到這里,她喃喃地道:“看來,侯爺非常喜歡大少。”
“這是自然,大少自十六歲起便跟隨侯爺征戰沙場,若說這半壁江山是侯爺打下來的,那么大少就為侯爺守了這半壁江山。”說起荀夜,紫羽贊不絕口,“也正因為大少有如此功績,深得侯爺之心,穩固了夫人在侯府的地位。”
其實紫羽說的這些,她在洛城時就有所耳聞,南昭侯娶的這個夫人是帝君硬塞給他的。荀老夫人嫁入侯府二十六年,與侯爺終究是舉案齊眉。想到這兒,蘇落雪笑了笑:“若非有這么個出色的兒子,夫人的位置怕是早就被二夫人取代了吧。”這話說得云淡風輕,卻是一針見血。
沒想到蘇落雪會突然說出這番話,紫羽明顯一怔,在府上,從來無人敢這么肆意地說這話,頂多在心里嘀咕幾句。
蘇落雪仿若看不見紫羽詫異的表情,轉身步入屋內,心中卻開始盤算著另一件事。
夜,寒色如冰,靜得唯剩下外邊北風的咆哮聲。
床上的人兒睜開眼,靈巧地翻身下榻,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衫,綰了個輕便的發髻便出門了。
開門前,途經靠在軟椅上睡得很沉的紫羽,她瞥了一眼,確定她沒有醒的跡象,便拉開門出去了。
而屋內,唯剩下那裊裊升起的青煙,那是摻雜在沉香中的迷香。
蘇落雪以卓越的輕功躍上屋檐。今夜侯府為大少慶賀生辰,故而守衛松懈了很多,蘇落雪很容易地避過了幾處守衛,不出一炷香的時間便來到二少的洛閣。
洛閣燈光璀璨,搖晃的燈籠隨風擺動,夾雜著點點雪花,卻顯得那么凄涼。二少的屋內是灰暗一片,蘇落雪探視了一番,發覺屋內無人,頓時心中疑惑,洛閣院內屋內都不見人,那他人呢?
猶疑間,蘇落雪想到了那日他帶她走過的櫻花林。
一路沿著被雪覆蓋著的小徑走到了櫻花林深處,雖然櫻花早已凋零,卻仍掩不住這林海中隱隱傳來的清香。
櫻花林深處的石亭中隱有燈火,兩個人相對而坐。蘇落雪前進的步伐一頓,忽感尷尬,剛想轉身離開,卻見石亭中的二人朝她這邊望了過來,她只好硬著頭皮朝他們走了過去。
走到石亭中,蘇落雪清楚地看見了亭中二人,一人自然是荀洛,另一人,是荀語。
雖然她知荀語與荀洛的兄妹關系好,卻沒想到竟能好到這種程度。荀夜的生辰,她作為親妹妹卻未去為他道賀,反倒跑來與同父異母的哥哥在此小酌。
“蘇三?”荀語起身,詫異竟能在此時此地見到這個早已離開侯府的女子。
蘇落雪含笑凝視著荀語:“三小姐,又見面了。”
荀洛未起身,悠閑地坐在石凳上盯著面前的女子:“你怎又來了?”
“記得上次臨別前,二少說,你也寂寞了很久,想找個人說話。”她說到此,頓了頓,對上荀洛那雙好看的眸子,才繼續道,“今日是二少的生辰,蘇三來此,只是想敬二少一杯,陪二少說說話。”
荀洛怔了怔,眼中閃過一絲寂寥,卻很快隱去。只見她提壺,將酒倒入一個空杯中,隨即舉起道:“二少,生辰快樂。”
荀洛凝視她片刻,才端起面前的酒,緩緩起身。
酒入喉中,蘇落雪只覺得喉中似被火灼傷,幾乎令她喘不過氣來,她用力平復喉間的不適,卻因此漲紅了臉。
荀語笑著牽起她的手,引她坐下:“二哥好福氣,在人生最寂寥的時刻,還有如此知己。”
“三小姐亦是二少的知己。”蘇落雪說罷,便見荀語的眼中閃過晶瑩的淚光,微紅的雙頰似已微醉。
“多少年了,我們的生辰只有我與二哥,真是同是天涯淪落人。大哥征戰沙場,潼城百姓無不敬仰,亦有父親的寵愛,而父親好像卻忘記了我們的存在,他的眼中只有大哥嗎?”說到此,荀語癡癡地笑了,一抹晶瑩的淚終于沒忍住,順著眼角滾落而下,“從何時起,我與父親已是相見冷眼對,好像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父親就沒有再抱過我……既然他不疼愛我,為何要毀掉我的愛情?我嫁誰,又與他何干!”
蘇落雪愣住:“原來三小姐多年好男寵,并非真好,而是在反抗侯爺。”
荀語笑了出聲,有些癲狂:“他好面子,女兒不能嫁給一個窮酸畫師,那我就不嫁。既然他不讓我好受,我也要他顏面無存。猶記得那日他那鐵青的臉,憤怒拂袖而去的背影,我真是快樂極了,原來他荀遠也會為這個女兒生氣……”說罷,一口飲盡杯中之酒。
聽著荀語的遭遇,蘇落雪突然覺得自己很幸運,有一雙疼愛自己的爹娘,自己從小在他們的寵溺中成長,如溫室的一朵花,從不知世間愁苦險惡。
可這到底是一種幸,還是一種不幸。
幸,她有疼愛自己的爹娘。
不幸,她永遠看不透世間險惡,永遠學不會成長。
蘇落雪被荀語所感染,不由得又為自己斟上一杯酒,一口飲盡,然后重重地將酒杯放下:“每個人都有自己必須承受的際遇,但不能怨天尤人,我們要活出自己的瀟灑,不是嗎?”正如她,嫁到這個陌生的地方,她也想過哭鬧,可是,遠在洛城的爹娘,又能如何?
沉默了片刻,荀語平靜了自己的情緒,沙啞道:“其實一生之幸,只要擁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愛,便足矣。”
荀洛卻搖頭,極為認真道:“一生之幸,是要能掌控自己的命運,操縱別人的生死,站在權力的最高峰。”
蘇落雪卻揮手,極為不贊同:“你們都錯了。刻骨銘心的愛情終究只是回憶,站在權力的最高峰也會是曇花一現,皆抵不過平凡一生的人間煙火。”
荀洛看著蘇落雪,淺淺地笑了,眼中不再是那份漠然的疏離,只是笑得真,且傷。
“有些事,你永遠不會懂。”
荀洛撫上腰間,取出長簫,悠然吹奏,正是潼城名曲《煙雨調》。微醉的荀語晃晃悠悠地起身,張開雙臂如一只蝴蝶,飛入亭外被黑夜籠罩的飄雪中,翩然起舞。
蘇落雪亦有些迷醉,看著荀語在雪中曼妙起舞的身姿,似被感染,脫去披在身上的貂裘,奔入雪中,與荀語一同在雪中翩然而舞。
飄然細雪,紛紛擾擾灑落人間,落在櫻花林中起舞的兩名女子肩頭,如覆一層薄冰,亭中細微的燈火映照著她們,如一幅絕美的雙鳳戲舞圖。
吹簫的荀洛將目光定格在翩舞的蘇落雪身上,深沉的眸子越發幽暗,里邊藏著一抹若現的暖意。
一曲罷,兩人停下,微喘,額上有汗絲滲出。
荀語側首,看著她真誠地道:“蘇三,也許我們能成為知己。”
“我也是這樣想的。”蘇落雪與荀語相視一笑。
多少年后,亦是這樣一個下雪的夜晚,他們仍舊記得這一夜的美,卻終是物似人非。
擔心出來得太久紫羽會醒來,蘇落雪便先行離去,卻在出了櫻花林的拐角處看見了一個不該出現在此處的人,她驚駭良久。
“大……大少爺,您怎會在此……”在回過神的瞬間,她平復了自己的心跳,疑惑地問道。
荀夜淡然一笑:“若非在此,又怎會瞧見這么精彩的一幕。”他的聲音平穩而深沉,在簌簌落雪中顯得那么清晰,略帶滄桑。
“大少這話說得諷刺,難道幾個可憐人在孤寂中尋求的一絲樂趣您都看不慣。”說到這里,蘇落雪頓了頓,對荀夜笑道,“還是,大少您妒忌了?”
“妒忌?”荀夜嗤笑一聲,舉步便朝外走去。
聽著他的笑聲,蘇落雪也尾隨他朝外走去:“大少您雖然戰功赫赫,深得侯爺歡心,今日也有很多人來為您道賀,但您沒有一個真正的朋友。所以,您妒忌二少。二少有荀語,有我,在他沒有任何權勢之時,依舊為他道賀。若說二少是個可憐人,不如說大少您才是真正的可憐人……”
“伶牙俐齒。”荀夜的聲音里依舊帶著笑,卻多了分凌厲,“你是荀洛帶進府的新歡?”
聽到這兒,蘇落雪也不知如何回答荀夜,便沉默不答。
荀夜也不追問,兩人步履緩慢地走出洛閣,一路靜謐無聲。遠處閃著微暗的燈火,隱約可見身著黑衣的荀夜被雪花籠罩,顯得那么蒼涼。蘇落雪瞬間想到了多少年來,她無數次遠遠地看著元翊的背影,元翊似乎也喜歡黑色,大多數時候都是穿著黑色衣服出現在她面前。而他,給她的永遠只是那一個孤寂冷漠的背影,她就像是個陌生人一般,遠遠地站著,只能看著。
下期預告:
荀家奉旨出兵皖城,蘇落雪為了進一步探知內情,跟著荀洛混入軍中,卻意外見到了曾經當場拒婚,給她難堪的華修,另得知荀夜在皖城還有一個牽掛著的心上人。那個天仙般的女子,讓蘇落雪心生黯然,她雖然不愛荀夜,卻好像并不是完全不在乎……